24

暮色四合,西風卷過重檐庑頂,歇山轉角,吹動浮瓦風鈴。萬點燈火如散落星子,次第亮起。

銅馬街角,東江之畔,清江樓燈火輝煌,笙歌陣陣。

年年獨自坐在二樓雅間中,要了一壺茶,自斟自飲。窗外東江浩渺,如一條玉帶将靜江城抱于懷中,隐隐可見對岸群山疊嶂,如一幅上好的潑墨山水。

外面傳來店小二殷勤的聲音:“就是這裏了。”有腳步聲夾雜着叮鈴鈴的銀鈴聲響起,然後是門帶上的聲音。

年年擡頭看去,露出意外之色。

來人衣着鮮豔,頭上、手足俱戴着繁複的銀飾,赤着一雙玉足,腳踝上的銀飾綴着銀鈴,随着走動發出叮鈴鈴的聲響,分明是個百夷女子。

這百夷女子生得極為嬌美,彎彎的眉,細長妩媚的眼,紅唇豐潤,脖頸修長,舉手投足俱是風情,謎一般看不出年歲幾何。

百夷女子的目光也落到了年年面上,細細打量,半晌,嫣然一笑:“沒想到,程柔的女兒都這麽大了。”

年年臉色微變,程柔正是程王妃的閨名,少有外人知,自程王妃去世後,更是很久沒有提起過了。

她問道:“請問夫人是?”

百夷女子懶洋洋在她對面坐下:“原來你不認得我了,不過也正常,七年前,你才一丁點大。”

七年前?年年心中一動,驀地失聲道:“你是藍胭脂!”

百夷女子托腮而笑:“小福襄想起我了啊。”

年年的臉色凝重起來,手悄悄摸到了袖中的匕首:這位藍胭脂不是旁人,正是當年被順寧郡王領回家,因妒生恨,害死程王妃,又将小福襄擄走的百夷美人。

聶輕寒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為什麽要安排自己見她?和找于側妃報仇又有什麽關系?藍胭脂又為什麽願意來見她?

藍胭脂看出她的疑惑,輕笑一聲:“你是不是想殺了我為你娘報仇?”

年年淡淡道:“既然知道,你還敢來見我?”

藍胭脂眼波橫流:“我為什麽不敢?害死你娘的罪魁禍首又不是我。”

年年一愣,心中無數念頭閃過,隐隐有了猜測:“是誰?”

藍胭脂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地告訴她道:“是于宛娘那個賤人!她當年把我們都坑了。”

果然,和于側妃有關。

聶輕寒守在門外立柱的陰影中,不知等了多久,門“吱呀”一聲,年年走了出來。兩人目光對上,聶輕寒問:“她把證據給你了?”

年年“嗯”了聲,頓了頓,輕聲開口:“謝謝你。”

她才知道,她落水的那個晚上,他一夜未眠,和常卓彙合後,馬不停蹄,帶着常卓的私衛,奇襲了百夷人的村落,擒獲了不少百夷勇士。藍胭脂的兒子正在其中。

藍胭脂的兒子當初在清江樓和常卓起了沖突,吃了大虧,懷恨在心。結果不久之後,有人送來線報,知道常卓會在那日出城送行。藍胭脂的兒子帶了人特意在路口埋伏,想要報仇。聶輕寒這些年,在市井三教九流中結交了不少人,無意中探得消息,這才有他後來的馳援。

當時送線報的人還給了一大筆銀錢,要百夷人借機想法子要了年年的命。

藍胭脂之所以願意見年年,告訴她當年的真相,也是因為想要憑手中的這些證據換回兒子。

聶輕寒淡淡道:“不必謝我,我只是還郡主昔日之情。以後,就兩清了。”

年年沉默片刻,攏了攏身上的玄色暗紋鬥篷,輕輕開口道:“聶小乙,我現在不想回去,陪我去江邊走走好不好?”

因着剛剛的事,她顯然情緒不高,裹在玄色鬥篷中,雪白的小臉上臉色恹恹的,低垂着眉眼,別有一種令人心疼的楚楚之姿。

聶輕寒道:“郡主該回去了。再晚,府裏的二門該鎖了。”

這個人,怎麽這般不近人情,和茅坑裏的石頭似的,又臭又硬!年年抿了抿嘴,懶得和他說,下了樓腳步一轉,直接往江邊走。

聶輕寒喚道:“郡主!”

她充耳不聞,腳步加快了幾分。

聶輕寒無奈,身形一晃,攔在了她面前。

年年知道他的本事,存心要攔她的話,她肯定不過去,不由眼眶一紅,竭力忍住道:“聶小乙,你就沒有難過的時候嗎?”

她沒有見過程王妃,母女情不深厚,可在成為福襄的這些年,她實實在在受到了程王妃的蔭庇:賈媽媽、夏拯都是程王妃給她留下的人;順寧郡王也因程王妃的緣故,對她這個女兒頗為顧念;還有婚事,若不是當年程王妃的極力反對,與秦豐定親的就該是她了。

就是這樣一個溫柔慈愛的母親,正當韶年,卻死在了她所信賴的人的算計與陰謀中,死得實在冤枉。她在絕望自殺之際,想到年幼失恃的兒女,心中該有多痛苦。而她死後,年幼的兒子為仇人誘哄,将仇人視若至親。

聶輕寒正要說話,忽然看到她眸中淚光,不由怔住。年年再繞過他時,他沒有再攔。

年年站到了江岸上。

晚風吹過,碧波映月,浪濤拍岸,銀色的月輝灑滿江面,水天盡處,小舟飄蕩,仿佛融入了如畫的群山中。

年年的聲音仿佛也缥缈在江面:“送線報給百夷人的,是不是也是她?”

她沒有說這個“她”是誰,聶輕寒卻立刻明白過來,“嗯”了聲。

年年問:“她為什麽這麽狠?”

聶輕寒道:“郡主心裏明白。”

是啊,年年明白,無非是程王妃擋了“她”的路,而自己擋了“她”女兒的路。可僅僅如此,“她”就能下手害人性命嗎?這個女人的心腸比自己這個反派還要更為歹毒。

“她該死。”為了枉死的程王妃,也為了差點喪命在東江之中自己。

聶輕寒道:“如今她是死是活,全在郡主的一念之間。”

聞言,年年偏頭看向他,黑白分明的杏眼一片澄澈。

聶輕寒不明所以。

年年問道:“聶小乙,你剛剛說我們以後兩清了?”

她現在才反應過來?聶輕寒頓了頓,看着遠處的江面,輕輕“嗯”了聲。

年年欣慰地道:“太好了。”

她一直提心吊膽,聶小乙說欠她兩次,江中救她還了一次,還有一次,她真怕到最後劇情結束,她罪有應得時,他要還她的情,讓她功虧一篑。

聶輕寒:……莫名有些心塞怎麽回事?

兩人回到郡王府時已近三更。郡王府大門緊閉,重重屋宇隐沒在淡淡月色中,檐下寫着“順寧”字號的燈籠大半已熄滅。

聶輕寒帶着她到了直通廚房的那道角門,滕遠舟正等在那裏,邊揉着眼睛邊開門放了他們進來。

內院是于側妃的勢力範圍,要進二門滕遠舟就沒辦法了。

年年早就想好應對之策了,一臉信賴地看向聶輕寒:“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聶輕寒:“……”她非要在江邊散步,不肯回來時,他還以為她對怎麽回內院胸有成竹,合着這竹子是他?

她抱緊鬥篷,杏眼盈盈地望着他,白瓷般的小臉在寒風中凍得有些發青。他心中嘆了口氣,認命地半蹲下道:“上來。”門走不通,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翻牆。

年年輕車熟路地趴上他的背,關照道:“你翻牆的時候穩着些。”

她說話時就趴在他耳邊,若有若無的氣息拂過耳畔,帶來絲絲癢意;如蘭的氣息萦繞鼻端。聶輕寒身子微僵,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和她拉開距離。

他背着她,尋到一處偏僻的牆,動作利落地一躍而過。

年年只覺如騰雲駕霧般,瞬間升高,一顆心高高蕩起,還未落下,人已穩穩落了地。她睜開眼,敏捷地從他的背上滑下,不吝惜誇獎:“聶小乙,你真厲害。”

聶輕寒垂于身側的手虛握了下,聲音淡淡:“郡主快些回去吧。”

年年向前走了幾步。聶輕寒回身要原路返回,身後忽然有腳步聲奔回,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袖。他回頭,看到了年年亮如星子的明眸。

兩人對視片刻,年年兇巴巴地開了口:“聶小乙,你得送我回蘭心苑。”

聶輕寒的目光落在她攥住他的手上。小姑娘的手雪白柔軟,肌膚晶瑩,手指纖細修長,小巧的尾指染了丹蔻,指甲蓋上繪了精致的牡丹花紋,十分漂亮。這會兒,因為過于用力,半透明的雪膚下,青筋微微凸起。

他忽地明白過來:她在害怕,害怕一個人在漆黑的深夜裏,穿行過空無一人的偌大王府。

沒有等來他的回答,她攥住他衣袖的手越發緊了:“聶小乙?”她越說越快,似在為自己壯膽,“做人要善始善終。”

他唇角現出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垂下眼,輕輕“嗯”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以下小天使(づ ̄ 3 ̄)づ~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端小木 2個;曼煙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個又長又霸氣的名字、漂亮的金色、波波的餃子、貧窮如我竟然在晉江充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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