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榴蓮被踢飛很遠，但它的味道仍倔強的殘留在空氣中。

郁時青受不了那味，呼吸放緩了不少。他沉默着看向陸言川，屬實是不明白這人在做什麽。

但很明顯，某人不覺得自己在做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事，被郁時青破壞了計劃還有些委屈，“你……腳疼嗎？”

“你覺得呢？”郁時青蜷了蜷腳趾，也是很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你剛剛在幹什麽？”

陸言川起身，看了眼滾老遠的榴蓮，猶豫片刻還是沒把它撿回來，只坐在郁時青身邊坦然道：“跪榴蓮。”

【書裏都這麽寫的，犯了錯要跪榴蓮。難道他不喜歡榴蓮？那我要不要去把鍵盤拿下來？】

陸言川想着，還真起了身。

郁時青怕他真去把鍵盤拿下來，急忙把人拉回來坐下，“你跪榴蓮幹嗎？”

“你生氣了。”陸言川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生氣嗎？”郁時青問他。

陸言川思索了片刻，“因為我沒告訴你我是新杭的老板？這事我做的确實不對，夫夫之間不應該有所隐瞞。”

他聲音天生冷感，配上那委屈的腔調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郁時青看着他，深黑色的眸子恍若深海，讓人捉摸不透，“你在擔心什麽？”

那句話是陸言川的心聲，也意味着陸言川确實是那麽想的。可郁時青還是想聽他親口說說是怎麽回事。

“我擔心你覺得尴尬。”陸言川說：“大部分人，應該都不太喜歡自己的上司是老公吧。”

【另一半太優秀，壓力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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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時青拳頭又硬了，語氣也變得不太友好，“怎麽？陸總是怕我承受不住壓力想辭職，之後又找不到工作嗎？”

他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很敏感，但他也确實控制不住。

這句話是紮在心上的一根刺，不拔出來就會一直存在。

“在你眼裏，我就這麽沒用嗎？”

話說出來的瞬間陸言川就慌了，他想解釋，可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心裏活動豐富，但嘴卻笨得厲害。

“我不是那個意思。”陸言川皺眉。

“那你是什麽意思？”郁時青一定要刨根問底，整個人像刺猬一樣，“不是覺得我沒用，又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郁時青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不對，但情緒這種東西一向不可控。

他吸了口氣，想冷靜一下，偏偏這時陸言川拉住了他的手。

“那你呢？你在怕什麽？”陸言川垂眸，看着郁時青的手微微發抖。

他們結婚有一段時間了，這時間不長不短，足夠他們了解彼此。

或許郁時青還不是很了解陸言川，但陸言川卻很了解郁時青。

“餓嗎？”陸言川忽然問道。

這話題轉的有些突然，郁時青沒反應過來，“啊？”

“我問你餓不餓。”陸言川重複了一次。

“不餓。”郁時青不明所以，“你不要轉移話題……”

話還沒說完，郁時青就被陸言川拉着從沙發上起了來，“不轉移，咱們換個地方說。”

【今天一定得把這問題說清楚。話說我要不要拿點吃的啊？萬一他半途餓了怎麽辦？】

陸言川想着，揣了幾個砂糖橘在兜裏，而後拿起圍巾給郁時青圍上，拉着人出了門。

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城市喧嚣依舊，月光清冷。

郁時青被陸言川按在了自行車後座上，寒風撲面而來，但被他前面的人擋去大半。

路燈也因為自行車的飛速移動，形成了一條發光的河。

這是獨屬于夜晚的光景。

也在這時，陸言川的心聲從風裏飄了過來，【還好出門前多穿了件衣服，這風是真冷啊，得騎快點，別把人凍感冒了】

郁時青聽着這些話，猶豫了一下，擡手抱住了陸言川的腰。

他明顯感覺到陸言川的身體僵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放松了下來。郁時青小心翼翼地把腦袋抵在陸言川的背上，聲音艱難的從風聲中擠出去，“你要帶我去哪？”

“快到了。”陸言川回他。

馬路上是不允許騎自行車載人的，所以他們走的林蔭小道。

如果不是晚上，如果沒有這麽冷冽的風，郁時青覺得還挺偶像劇的。

但黑漆漆的小道像破了口的袋子，風一個勁往裏灌，凍得他四肢僵硬。

下車的時候整個人像剛從冰櫃裏被撈出來的木乃伊一樣。出門前的怒氣也被風吹散得徹底，郁時青看着陸言川，大腦一片空白。

“你在這等我一下。”陸言川把車停在了一邊，又朝另一個方向走了去。

郁時青搓了搓手，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坐下。

過了大概五分鐘，陸言川拿着兩杯熱飲跑了回來。

“給。”陸言川将一杯滾燙的奶茶塞給郁時青，随後坐在他旁邊，戳開了自己手裏的果茶，“咱們聊聊吧。”

奶茶是剛做出來的，很熱。

一口下肚，熱意流經全身，驅散了寒冷，郁時青也終于活過來了，“你确定要在這裏和我聊？”

這是個風景很好的公園，綠化做的十分優秀，高大挺拔的樹木擋住寒風，眼前一個小型的人造湖裝着月亮。

“嗯，就在這。”陸言川沉思片刻，應該是在組織語言，“我不告訴你，是怕你多想。”

“你是靠自己的實力進的新杭，也是靠自己的實力進的《劍入江湖》項目組，而我只是給了你一個機會。”陸言川說：“但時青，這個機會是我擅自給你的，之前并沒有問過你的意願，自然也不知道你究竟想不想要。”

郁時青想進《劍入江湖》的團隊，但這不代表他能接受以這種方式進去。

即使，陸言川的本意是好的。

“如果我當時告訴你，你會不會多想？會不會覺得自己不是靠實力上位？又會不會想要離開新杭，我不知道。那個節點已經過了大部分企業的招聘時間，離開新杭以後你能不能再找到喜歡的工作，我也不知道。權衡之後，我選擇隐瞞。所以時青，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否定過你的能力。”

郁時青偏頭，那張薄唇一張一合，說出了後半句話——

“除了你自己。”

說這話時陸言川的聲音很輕，像一根羽毛落在了水面上。可這句話的每個字都很重，那根羽毛還是被無數的石頭砸進水裏。

“郁時青，你在害怕。”陸言川很少一口氣出這麽多話，今天是破天荒頭一次，“其實我也想問，你在害怕什麽？”

這話問出口很久，郁時青都沒回答。

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自尊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它有時堅不可摧，有時又一碰就碎。

它讓人變得堅強，也讓人變得敏感。

【糟糕，我剛剛是不是太兇了？】郁時青沉默太久，陸言川慌了，【我是不是吓到他了？】

“我……不知道。”郁時青開口，嗓子莫名幹澀，“你，讓我冷靜一下。”

陸言川說的并沒有錯，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一針見血。

沒被戳破之前怎麽僞裝都可以，被戳破以後，藏在僞裝下的那些東西無處遁形。

“時青。”陸言川察覺到了郁時青的不安，拉住了他的手，“抱歉，我不該這樣說的。”

他應該換一個更溫和的方式。

白日是個晴天，今晚難得出現了星星。水面被灑了層星光，風一吹，波光粼粼。

郁時青的手握着奶茶也沒暖和，被陸言川拉住時沒忍住抖了抖。

他的手冷得像冰塊，而陸言川的掌心卻滾燙如碳火。

“你不知道怎麽說，那我來幫你說吧。”陸言川看着面前的人造湖，天生冷感的聲音被風吹得溫柔了不少，“郁時青，你很優秀，從各個方面來說，都很優秀。”

他考上了top1的大學，以優異的成績穩居榜首，一直坐着系第一的寶座。

後來也憑借自己的實力打敗了衆多競争者，來到了行業top級的新杭，再等些日子，以郁時青的能力想申請成立游戲團隊也不是問題。

“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對這段婚姻沒抱有什麽幻想。”陸言川的語速很慢，“也知道你覺得我們之間有一條鴻溝，那是個難以跨越的坎。”

郁時青張了張口，到底是沒說出話來。

“我還知道，你因為家庭的原因對自己一直都不自信。”他說出這句話後，郁時青的情緒出現了很大的波動。

他幾乎是下意識想捂住耳朵，可手被陸言川拉着，沒能成功。

“別緊張，我不是想揭你的傷疤。”陸言川溫聲安撫他，“我只是想告訴你，那些事已經過去了，你已經離開那個地方了……”

只可惜傷害是在日積月累中加深的，而想将它撫平，卻不是一個時間就能完成的。

它還需要更多的東西。

離開那個家以後，郁時青刻意逼迫自己不去回想，他以為自己忘了，可終究是他以為。

“我……”郁時青嗓子幹澀得厲害，聲音也有些沙啞，“你知道我……家的事？”

說完這話他又有些後悔，以陸言川的身份和地位，結婚之前調查他一番也沒什麽不對。

“嗯。”陸言川回他，“知道。”

郁時青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沉默了好久，才又一次開口道：“那你……為什麽還和我結婚？”

“我很不好的。”

最開始那麽讨厭這段婚姻，除了不喜歡沒有感情的結合外，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郁時青覺得自己配不上陸言川。

有人像月亮一樣耀眼，也有人像星星一樣暗淡。

很不幸，陸言川是月亮，而他是星星。

他們之間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

“我以前……”郁時青似乎是想說什麽，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糾結半天也沒多吐出一個字來，只能沉默着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陸言川。

手裏的奶茶已經徹底涼了，陸言川的手成了冷風中唯一的熱源。

“不用說。”陸言川垂眸，用視線描繪着郁時青的臉，“時青，沒有準備好以前，什麽都不用說。”

“曾經”是一個很複雜的詞語，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

陸言川已經等了很久，也不介意再等久一點。

“今天帶你出來只是想告訴你，不要覺得自己不好，也不要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就否定自己。”陸言川說：“我們現在是存在差距，可那并不是不可跨越的鴻溝。”

“我知道你一直埋藏的過往，也知道你現在還沒有做好準備去面對它。但沒關系，我可以等。”

等他準備好，也等他跨過那道溝壑，與自己比肩。

“我不希望你因為我感到壓力，不得不逼着自己往前，我希望你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所以努力向前。”

“星星的光芒的确微弱，但它們自己就能發光。”陸言川指了指天邊的星星，“而且，月亮也不是每時每刻都比星星亮的。”

郁時青順着陸言川指的方向看去，月色溫柔，群星閃爍。

黑暗中，竟不知道誰才是主角。

心中壓着的那股情緒忽然就散了，郁時青指尖蜷了蜷，過了好久才開口，“我好像老是在你面前丢臉……我平常不這樣的。”

郁時青都覺得自己有點矯情了，明明平日裏好好的，怎麽忽然就開始鑽牛角尖。

沒有人會喜歡這樣一個別扭的人，包括他自己。

“你能不能忘了這些事。”郁時青低聲道：“我其實還是有很多優點的。”

他越說越小聲，最後聲音輕的自己都快聽不見了，“你在等等我，等我走到你身邊的時候，你就喜歡我，好不好？”

陸言川過了好久才回他，“不好。”

這個回答是郁時青沒想到的，以至于他一時間忘了說話。

緊接着，陸言川又繼續開口道：“喜歡一個人，是因為那個人，而不是他是個多麽優秀的人。”

不優秀的人，也有被愛的權利。

【更何況，你什麽都不做，只是站在那就足以讓人心動。】

這次的心聲沒了以往的沙雕，郁時青轉不過彎的腦子再次燒掉了CPU。

【很久很久以前，就心動了】

郁時青瞪大眼睛，看向陸言川。

這人的臉屬實優越，在黑夜與月色的模糊下，更是好看了好幾倍。

【他真好看】心聲又一次傳來，【想抱抱他】

聽到這話，郁時青也沒有猶豫，撲進了陸言川懷裏。

寒風被隔絕在外，郁時青聞着這人身上清淺的木質調香水忽然想通了。

原來他一直計劃的培養感情，從來都不是讓陸言川愛上他。

而是讓自己愛上陸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