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岑舸背對着安溪,抱着手臂,靠坐在椅子上。光影昏暗,她身形輪廓漆黑,剪影一樣,靜默地紮在黑暗裏。
安溪停在原地。
她不知道岑舸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站了兩秒,她轉身就走。
夜深人靜,花園四周安靜,安溪背後突然跟過來的腳步聲也格外清晰。
安溪攏緊大衣,加快腳步往前走。
她步伐加快,岑舸也跟着加快,很快追近。
“安溪。”岑舸叫她。
安溪不理她,眼看着就要走出花園了,岑舸三兩步追過來,抓住了安溪的手腕。
安溪立馬甩開她的手,回身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岑舸表情有一瞬的無措,很快消失。
她抿了一下唇,問道:“聽說你孩子走丢了,找到了嗎?”
安溪擡眸,靜靜看着她。
路燈灑進她眼裏,有種明亮的濕潤。
安溪沒問岑舸是怎麽知道眠眠走丢的事的,她問:“你還記得我們之前沒了的那個孩子嗎?”
岑舸表情僵了一下,她避開了安溪的視線。
安溪吸了口氣,壓住喉嚨裏的酸澀。
“你還記得,你曾經有多麽堅決的要離婚嗎?就算你不記得,我記得。是你要結束的,現在結束了,你就沒資格再來找我了。而且,我也不想再見到你。”
安溪轉身就走。
“我後悔了。”岑舸在她身後道,“我後悔……”
可安溪并沒有停下腳步,甚至沒等岑舸說完話,人就已經走出了花園。
岑舸看着她逐漸模糊的背影,所有未出口的話,最後都淹沒進了黑夜裏。
岑舸在原地站了很久。
2020年,安溪流産住院那天,她其實也在醫院。
律師上去和安溪說離婚的時候,她就在樓下。
她知道安溪沒事,所以沒去看她。
安溪車禍的時候,她以為那不過是一場不會傷筋動骨的小車禍,所以她沒有叫停車。
那時候,她為何要那樣決然到不留情面的離婚,岑舸現在也在問自己。
她當初,怎麽會狂妄自私到那種地步,以至于那樣的,不留餘地的傷害安溪?
如今她是真的後悔,可安溪也是真的不想再見她了。
安溪快步走進酒店大堂,迎面竟然碰到了曲幽。
“你出門的時候我醒了,看你一個人出去,我怕你有事,就跟蹤了你。”曲幽抱歉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擔心你……”
她話沒說完,但安溪明白後面的意思。
她怕安溪和以前在國外的時候一樣,半夜尋死。
“我沒事,只是失眠睡不着。”安溪笑了一下,“所以出來散步。”
曲幽點點頭,目光往安溪身後看去。
安溪僵着身體,忍耐着沒回頭。
“我剛看到你和一個女人在說話……”曲幽直接道,“那是岑舸嗎?”
安溪不太想聊這個,胡亂應了一聲,往前走。
曲幽跟上她。
“你還記得李慕子嗎?”她說,“她被封殺了。”
安溪低着視線,只回:“哦。”
曲幽跟着安溪進電梯,看似無意的和安溪八卦:“李慕子被封殺之前,在拍一部宮鬥劇,裏面有一場她那個角色被扇耳光的戲,聽說是真扇,扇了整整十巴掌,那之後她就毫無緣由的被冷藏了……”
安溪不想聽李慕子的事,她很想打斷曲幽,讓她不要說了,又礙于自己欠着曲幽的人情,不好開口。
她不想氣氛尴尬,只能聽着。
電梯門終于打開,安溪率先走出去。
曲幽也終于收音。兩人安靜回到房間,放輕動靜避免吵醒眠眠,各自上床休息。
曲家提前結束了自駕游,第二天便返程回家。
沒人在明面上責怪安溪,但安溪自己總忍不住想,是不是因為她帶着眠眠走丢,掃了所有人的興,所以才導致了旅游匆匆結束。
回曲家後又住了一周,曲铮終于帶着安溪和眠眠回家。不用再住曲家,安溪內心深處大大松了一口氣。
曲父平日常出門與人喝茶吃飯,釣魚逗鳥,不常見人。
曲母和安溪接觸得頗多,曲母态度始終溫和客氣,不惡言惡語,也不擺架子撂臉色,只偶爾對安溪的一些習慣或者行為“禮貌”糾正。
言辭不激,只是用尊重溫和得刻意的态度,告訴安溪,你這裏不應該這樣,你這個習慣不好,你應該這樣做才是對的。
安溪在曲家住得亞歷山大。
回去那天,一坐進車裏,她就悄悄的長出了口氣。
2027年2月28日,星期天。
曲幽工作室給安溪安排了一個綜藝節目,去外地參加,錄制時間兩天,加上路程耽擱,安溪要出門兩天三夜。
出發這天,曲幽特地派來她的專用車,送安溪去機場。
眠眠又哭了一通,安溪再三保證兩天就回來,眠眠才抽噎着抱了抱安溪,讓她兩天後一定要回來。
她不在這幾天,曲母會将眠眠接過去照顧。
這個綜藝名叫《百星小校園》,聯合了十幾個娛樂公司,藝人工作室,送來幾個小有名氣的新興偶像,再加上幾十個不溫不火,或者等着露臉的小明星,塞進一個學校裏,再錄成一個上課加互動的綜藝。
安溪就是這幾十個無姓無名藝人中等待露臉那個,而且是稀有的年級最大的那一撥。
節目第一期錄制時間兩天,安溪就只是陪跑,象征性的參加了一個校園拔河運動,估計錄制完後,她能有個一兩秒的鏡頭。
綜藝錄完,回程那天,經紀人忽然發來兩頁劇本,通知安溪去另一個地方試戲。
是一部雙女主的緝毒劇,安溪要去面試其中一個正面女主。
經紀人說這部劇是上星劇,導演不看資歷,看能力,試戲通過就能拿到安溪人生的第一個主演,是難得機會,讓安溪務必要珍惜。
只是這試戲的一來一回,又要耽擱一天。
安溪打電話回去給眠眠道歉,眠眠果然不高興,安溪哄了好久才好。
試戲效果很好,導演看起來也很滿意,但最後沒給結果,只讓安溪回去等通知。
安溪原本覺得多半是沒戲了,但一周後導演發來短信,恭喜安溪通過,讓她三天後去簽合同。
開機時間在4月3日,計劃拍攝周期十四周,因為是緝毒劇,拍攝地點大部分在偏遠邊境,小部分在市區。
安溪需要提前十五天進組,進行大量的體能訓練,以及拍戲需要的專業動作訓練。
也就是說,她這次可能要離家四個月。
眠眠哭得昏天黑地,連學都不去上了。
安溪也跟着心酸難受,剎那間沖動決定不走了,也不去拍戲了,她去做其他的,什麽都好,只要能多陪着眠眠。
她給經紀人打電話,說明自己的情況和态度。
經紀人倒是沒罵她,告訴安溪要想清楚,她不僅和工作室有合同,還和劇組有合同,臨陣放鴿子,兩邊都是要賠錢的。
安溪問她大概要賠多少錢。
經紀人道:“先不說工作室合同,你和劇組那邊,要賠五百萬左右。”
這筆錢安溪還拿得出來,她之前和岑舸離婚,拿了六百萬,一直沒動過,至于工作室那邊,不知道曲幽講不講情面。
“這五百萬我能陪,工作室那邊呢?”
經紀人道:“工作室那邊我去問問老板吧。”
挂完電話,安溪沒等到經紀人回答,倒是等來了上門的曲母。
安溪把曲母請到了小花園喝咖啡。
眠眠哭累了,剛被安溪哄着睡下休息,也正好方便兩個大人談話。
曲母端着咖啡杯,喝了兩口,看安溪的目光意外的慈祥溫柔。
她的眼神讓安溪大概猜到了接下來的談話內容。
“你和曲铮結婚也好幾年了,什麽時候要孩子啊?”曲母終于開口。
安溪摩挲着微燙的杯子,低着眼回答:“我們暫時還沒想這個問題……”
曲母立馬說:“可以考慮了,趁着你們還年輕,生兩個三個都沒問題,我現在也還有精力,還能幫你們照看。”
安溪不知道怎麽接話,只嗯了一聲。
曲母放下杯子,嘆氣說:“幽幽其實有抑郁症,你不知道吧?”
安溪有些驚訝的擡眼,她的确是不知道。
說起這個,曲母也一臉難受。
“娛樂圈那地方,看起來是光鮮得很,背後壓力也很大。前幾年幽幽最火的時候,隔山差五的就被造謠抹黑,還有粉絲天天私信罵她,這就算了,有些黑粉往幽幽的住處寄一些奇怪的照片和死掉的動物,他們還蹲幽幽的酒店房間,偷聽,偷窺,在房間裏裝攝像頭……非常可怕。”
曲母說着也憤怒起來:“一直持續了好幾年,沒一天消停,是就那幾年,幽幽開始出現抑郁傾向,但她沒告訴我們,直到三年前,她突然開煤氣自殺,我們才知道她原來已經病得很重了。”
聽到這裏,安溪倒是記起來,幾年前曲幽突然中斷工作,休息了半年,對着外界包括曲铮給的理由都是身體累垮了,需要休息。
沒想到是患上了抑郁症。
“直到前年,幽幽的狀況才慢慢好起來。”曲母看向安溪,眼裏帶着請求,“我知道你照顧眠眠多年,也很不容易,但你和曲铮年輕,你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可我們幽幽她只有眠眠這一個啊……”
安溪慢慢垂下手,無力的落在膝蓋上。
“我明白您的意思。”安溪道,“過兩天,我就進組去拍戲。眠眠,就托您和幽幽姐多多照顧了。”
曲母看她識趣,臉色大喜,用力诶了一聲,又說:“你就放心,不管是眠眠還是你以後的孩子,我都會好好照顧。”
說完她還握了一下安溪的手。
“小溪,委屈你了。”
安溪笑了笑:“沒有。”
送走曲母以後,安溪給經紀人發信息,說她不解約了,過幾天就進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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