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叫住安溪的是岑舸總助,跟了岑舸很多年,安溪認識他。

總助手裏拎着醫院的塑料袋,裏面放着幾盒看不清名字的藥。

他激動道:“您在找岑總嗎,正好她也想見您……”

“我找她不是想見她,只是想告訴她,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附近了。”安溪看向岑舸那輛車,“我不想看到任何與她有關的東西。”

安溪停頓一秒,發現不面對着岑舸時,這些話說出來得更加容易。

“麻煩你轉告她,別這麽犯賤。”

總助愣住,一瞬間不知道怎麽回應這“犯賤”兩個字。他跟了岑舸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這樣說他們岑總。

安溪終于放出了這句她覺得很了不得的狠話,心裏卻并沒有預想中的那種暢快,反而有些心虛。

看來真是以前在岑舸面前跪太久了,現在能夠站起來,自己卻覺得不習慣。

安溪趕緊遠離岑舸的車和人,鑽進自己的保姆車裏。

車子啓動,慢慢将醫院和岑舸遠遠甩在身後。

安溪前傾身體,靠在前座椅背上,閉上眼。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性格和心理都大有問題。

以前她在岑舸面前過分盲目和聽話,那還能用年輕不懂事解釋,現在她已經三十歲了,卻還是一樣軟弱。

面對岑舸是這樣,面對母親的過世,包括眠眠被搶走這件事,她還是這樣。

好像比起抗争,她潛意識更偏向于承受,所以她遇事總是沒有主動權。

安溪摳着手指,覺得有的事情,她也許該換一種處理方式。

安溪離開後,總助彎腰輕輕敲了三下車窗。

這次車窗降了下去,原來岑舸就在車裏。

總助把藥袋子遞進去,同時仔細又仔細的打量着岑舸的表情。

剛剛安溪說的話,他不知道岑舸是不是有聽見。

岑舸昨晚突發高燒,也不說出來,生生在車裏熬了半夜,還是早上他叫岑舸一直沒得到回應,鬥膽降下隔板,才發現岑舸已經燒到昏睡了。

岑舸不願意去醫院,總助只好自己去挂號開藥。

總助遞完藥,見岑舸沒有其他吩咐,便從窗前退開,回到駕駛位置上等着。

岑舸關上車窗,靠着座椅,疲憊的合上眼。

安溪敲車窗的時候,她其實有聽到,但開窗前一秒,她退縮了。

因為自己此刻的模樣,太狼狽。

沾着飲料污跡的上衣,摔破的膝蓋與褲子上的灰痕,淩亂的頭發,以及沒來得及補化的妝容,還有她此刻病恹恹的模樣……這些樣子,她全都不想讓安溪看到。

也不能給安溪看到。

她必須要時刻在安溪面前保持完美無缺的模樣,這樣才能維持住她在安溪心裏慣有的印象。

漂亮,高冷,強大,從容不迫,并且時刻都精致優雅,貴氣逼人。

她不能讓安溪對她有幻滅感,不能讓安溪覺得,除去那層高冷虛僞的華麗外衣以後,她岑舸其實也和大街上的其他人一樣普通,甚至比那些普通人擁有更多的欲/望與自私。

她絕不能給安溪看到她醜陋的樣子。

高燒和通宵帶來的頭疼變得更加強烈,讓岑舸無法集中精力思考,她用力壓住額頭,想要獲取幾分清醒。

但無濟于事。

她越是想要清醒,就越是清晰的感覺到疼痛,連胃部也開始隐隐作痛。

她應該吃藥,然後睡一覺休息。

明天再重新思考她與安溪的事情。

藥就放在岑舸一動指尖就能拿到的地方,但她不想動。

她閉上眼,放任自己陷入高燒的眩暈裏。

岑舸想起一件事。

2017年,她與安溪穩定異地戀的時候。

有一次安溪發高燒,吃過藥後,迷迷糊糊的蜷在岑舸身旁休息。

那時岑舸靠在床頭,忙于寫項目計劃。

岑舸記得那天的天很陰,窗外黑沉沉的,雲壓得很低。卧室裏只開着一盞床頭燈,方便岑舸看電腦。

她每寫完一段內容,就會看一眼蜷在身旁的安溪。

床頭燈的光是暖黃色的,柔和溫馨,仿佛帶着夏日夕陽的溫度,溫暖的落在安溪沉睡的側臉上。

岑舸忍不住輕撫安溪的臉頰。

安溪只是閉着眼睛休息,并沒睡,岑舸一碰她就撐開了眼,看着岑舸甜甜一笑,而後用臉頰蹭着岑舸指尖,像某種聽話又乖巧的小寵物。

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賴着主人。

岑舸撫着安溪的唇角,很想吻她。

但安溪挪了挪身體,貼着岑舸抱緊她的腰。

于是岑舸分出一只手給安溪枕着,讓她躺在自己懷裏。

安溪保持着那個乖巧的姿勢,靠在岑舸懷中發了會呆,而後閉着眼小憩。

她沒有睡着,沒有玩手機,沒有和岑舸聊別的人,別的事,也沒有做其他的,與岑舸無關的事情,就只是安靜地待在岑舸懷裏。

好像她存在的意義,就是這樣專心致志,心無旁骛的陪着岑舸。

除此以外,什麽事情也不做。她的世界裏,就只有岑舸一人一事,僅此而已。

岑舸格外享受這樣的時刻,也格外喜歡這樣的安溪。

她與安溪相擁而眠過很多次,也有過多次的事後什麽也不做,就只是盯着彼此看,偶爾親一親碰一碰。

但唯獨今天,是岑舸最為感到滿足與放松的時候。

她一手掌着裝着她野心與未來的電腦,一手攬着安溪,事業與愛情都在她手裏,她仿佛掌控着世界。

不用分心去猜安溪此刻是否在想與她無關的事,不用去分析她為什麽要提別的人,也不用去不滿她沒有時刻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

因為安溪就躺在她懷裏,虛弱又依賴的。

這讓岑舸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滿足。

這件事,以及這些隐秘而肮髒的心理,岑舸從未和別人說過,也從未讓安溪感受到過。

她很清楚這樣的想法不正常。

但那又如何呢?

安溪在她面前幹淨透明得像水,一眼就能看穿,一手就能掌控。

岑舸只要隐藏好她那些見不得人的一面,安溪就會永遠心甘情願的臣服于她,她動動手指就能輕易掌控她們之間的關系。

岑舸曾經就是這樣的自信與有恃無恐。

她一直以為,安溪會和蘇梨玉一樣,無條件的配合所愛之人提出的所有合理,與不合理的要求,并且永遠也不會離開。

但她最終還是錯了。

人心沒有那麽容易掌控,生活更是。

總有失控與失敗的時候。

安溪回到劇組,和導演商量調整拍戲日程的事,安溪希望25號恢複拍攝,免得耽擱所有人時間。

導演沒立即答應,也沒拒絕,他讓安溪再休息一天,後天再說。安溪估計導演得要先問岑舸方代表,柳詞的意思。

安溪與岑舸鬧成這樣,她覺得岑舸應該不會真的犯賤,還來幹涉她的事,25號一定是可以恢複拍攝的。

安溪沒再和導演多說,反正閑着沒事,她留在拍攝現場,看白郁舟的演戲現場。

之前安溪一直沒關注白郁舟,但經過昨晚夜聊以後,兩人初步建立起革命友誼,于是安溪對關于白郁舟的事也多了幾分好奇心。

她看了幾場,每次導演一喊卡,白郁舟扭頭就給安溪抛媚眼,搞得劇組的其他人看兩人的目光怪怪的,安溪怕再待下去誤會更深,趕緊溜了。

5月19日。

安溪去醫院換藥,換完以後她給小助理放了個假,随後獨自去往機場,買機票回北城。

她昨天想了很久,決定奪回部分主動權。

她的确沒權利幹涉眠眠選擇哪個母親,但曲幽也不應該一直強迫她做各種選擇。

後背的燒傷依舊很疼,尤其不能挨碰,所以在飛機上安溪只能筆直的坐着,不能後靠,兩個多小時下來,腰以及尾椎骨那一塊都又酸又疼。

飛機終于落地。

北城的五月,天氣微熱。出租車裏有些悶,安溪降下車窗通風。

出機場後要過一座橋,那邊剛出了一場車禍,封了一半車道,路變得有些堵,車開得很慢。

安溪不能靠着坐,腰又酸,便側身趴在車窗上,順便看風景。她剛趴下,餘光裏就注意到了一輛車。

又是岑舸的車。

就跟在出租車後。

安溪看了一眼,馬上縮回了出租車裏。

安溪不知道今天在機場路上碰見岑舸是巧合還是有意,但這讓她原本平穩心态瞬間變得有點不好。

她甚至開始不自在起來,覺得岑舸能穿過後視玻璃看到她的背影。

一穿過擁堵路段,安溪就開始催司機開快點,然後拿出手機,調出前置攝像頭,觀察岑舸的車是不是在跟着她。

幸好下一個路口後岑舸的車就右拐了。

安溪松了口氣,收起手機。

也許岑舸并不是故意在跟着她,而是巧合。

畢竟這裏是機場,岑舸出差的必經之地。

安溪繼續趴車窗,她努力想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街景上,但心裏某個地方,還是無法忽視的湧出一股空落。

她希望岑舸遠離她,但岑舸真的這樣做時,她又因為落空的虛榮心而感到失落。

畢竟那個糾纏她的人是岑舸啊。

所以人啊,真是矛盾又自私的生物。

岑舸其實并不知道安溪就在她前面的出租車裏。

18號那天她高燒加胃炎,熬到晚上燒也沒退,于是在醫院輸液了一夜的水,所以她19號才返回北城。

她與安溪坐的是一班飛機。只不過一個人在頭等艙,一個人在經濟艙。

來接岑舸的助理就是個入職半年的新人,他對安溪不熟悉,加上安溪從窗戶露臉不過兩秒,所以并沒有認出安溪,也沒有驚動在後座淺眠休息的岑舸。

而岑舸的總助因為在雲州省照顧岑舸,連續熬了兩個通宵,得到一天假期,出機場後自己打車回家了,沒有随行。

所以其實岑舸這邊,并沒有人認出安溪,也不知道安溪回來了,還就在前面的車裏。

安溪到眠眠學校時正好快十二點。

她登記入校,找到眠眠的教室,在外面等眠眠下課。

鈴聲響起,孩子們一群群跑出來,安溪看到眠眠和兩個女孩挽着手,三人并排,邊笑邊鬧地從教室前門斜着走出來。

安溪站直身,喊道:“眠眠。”

眠眠擡頭,看到安溪,眼睛頓時一亮:“媽咪!”

她小跑一頭沖過來,撞進安溪懷裏。

安溪彎腰去抱她,扯到後背傷口,疼得她一嘶氣。

眠眠正勾着安溪脖子,使勁安溪身上趴,聞聲立馬松手:“媽咪,我弄疼你了嗎?”

安溪笑道:“沒有,我坐太久飛機,腰沒力氣,今天抱不動你。”

“沒關系。”眠眠牽着安溪的手,“牽着我就好啦。媽咪,你怎麽來了,姑姑說你很忙……”

安溪捏捏眠眠的臉:“再忙也要陪我們小寶貝過生日呀。”

眠眠頓時開心:“那我要吃冰激淩蛋糕!”

“好。”安溪忍不住又捏了一下眠眠臉,“答應你。”

和眠眠的小夥伴告別後,安溪帶眠眠在學校附近吃午餐,然後送眠眠回學校上課,下午放學再來接。

目送眠眠進教學樓後,安溪給曲铮打電話,告訴她自己今天回來了,會在北城待到24號,所以這幾天就由她來接眠眠上下學,而不用麻煩別人。

安溪讓曲铮把這個事情告訴曲母和曲幽,順便通知她們,23號的時候安溪會提前給眠眠辦生日宴會,希望她們都能來參加。

曲铮答應。

打完電話,安溪在附近商場閑逛,看看能不能給眠眠挑到生日禮物。

她沒逛多久,曲幽就打來電話。

“你回北城了?”曲幽的聲音裏帶了一點火氣,“怎麽沒和你經紀人說一聲就擅自離開劇組了?”

安溪去機場前還支開了小助理,所以曲幽這邊完全不知道她回來了。

安溪笑着說:“劇組給我放了一周病假,我想着反正沒事,就回來了,免得你過幾天帶着眠眠奔波。”

曲幽不明顯的吸了口氣,壓着音調,平和說:“可你要是讓眠眠知道你受傷了,她會很擔心。劇組拍戲一直都很危險,你想讓眠眠以後每天都為你擔驚受怕嗎?”

安溪道:“我不會讓眠眠知道我受傷了,也不會告訴她,你和我拍戲時會有危險,所以她不會擔心的。”

說完她停頓了一下,再問:“你會告訴眠眠我受傷了嗎?”

曲幽沉默。

安溪道:“我人在外面,還有點事,先挂了。”

挂掉電話,安溪在附近的休息凳上坐下。

第一次和人鬥心機,她有些緊張。安溪按了一下胸口,她連心跳都加快了。

下午四點半,眠眠放學。

安溪接她出校,打車前,眠眠鬧着要吃刨冰,安溪不讓。

“你中午才吃了冰激淩,下午不可以吃刨冰。”

眠眠因此很不開心,回家路上一直撅着嘴。

安溪回家後用水果和酸奶做了一杯飲料,這才把眠眠哄好。

晚飯是自己煮的火鍋。

安溪,曲铮,眠眠,三人邊看着電視邊吃。

晚餐結束後,安溪抱着眠眠看恐龍動畫片,曲铮在旁邊興致勃勃的給眠眠科普恐龍的歷史與故事,但眠眠完全不感興趣,并且鬧着要換臺看公主歷險記。

曲铮感覺非常受傷并且無奈。

晚上安溪與眠眠一起睡。

小孩覺多,很快睡沉。安溪因為背疼,一直沒有睡意,她拿上平板與手機,到卧室陽臺去看電影。

晚上十點半,白郁舟發來消息:“???你怎麽還沒回酒店?”

安溪:“我回北城了,陪孩子過生日。”

白郁舟:“給我看看我可愛的幹女兒。”

安溪:“……”

白郁舟:“好遺憾啊,本來今晚要邀請你來睡我的,我玩具都買好了,可你卻不在。”

安溪回她表情包:“舉報警告jpg。”

白郁舟:“[圖片]。”

是一袋子外賣。

白郁舟:“好吧,其實是找你吃夜宵。”

安溪:“注意身材管理啊姐姐。”

白郁舟:“我大出血了,需要補。”

安溪:“有道理,那祝你用餐愉快。”

白郁舟:“……哈哈哈行,那我也祝你,祝你女兒生日快樂。”

安溪回了個笑臉表情包。

看完電影,睡前安溪習慣性的用私人微博號逛熱門,看實事。

她這個號關注了《師尊》官方博,在首頁看到它發的首版預告片。兩分鐘長度,剪輯,濾鏡色調,畫面以及配樂都非常大片感。

下面已經有了幾百轉發以及上千點贊,評論也全是誇獎和表示期待的。

安溪随手翻了翻,竟然看到有路人從預告裏截出了安溪的臉,評論說:“這個紅衣服的反派看起來好帶感。”

這條評論還有好一百多個點贊。

安溪再翻了翻評論,又看到好幾條說她角色帶感,顏值不錯的評價,于是她默默切號,登錄自己的明星號,一看。

哦,并沒有漲粉。

安溪退出微博,關燈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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