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知心老總

學弟學妹們一進門,就圍過來,跟院長說:“我們陪爺爺奶奶們玩一會兒。”

“今天要玩什麽?”蔣喜被忽略了半晌,總覺得自己夾在這二人中間氛圍屬實微妙:“那個,阮湖啊,你呢?”

阮湖被她一喊,才回過神來,笑道:“沈總,那我們也過去吧。”

社會實踐,除了幫敬老院打掃打掃衛生,做做手工活之外,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和老人們多待一會兒。

來到這裏的老人家裏條件絕對是不壞的,缺少的就是陪伴。孩子們陪他們下下棋,種種花,背背詩跳跳廣場舞,一周就盼着周末呢。

一中學子們熟能生巧,自動分了組,進行二對一專屬陪伴服務,很快花園裏就溢滿了歡聲笑語。

……只有這個角落氣氛有些微妙。

陳奶奶十足警惕地握着嫩黃色毛線帽,俯下身來跟阮湖悄聲道:“你叫院長換個人。”

沈孟橋:“我聽見了。”

陳奶奶大驚失色:“你竟然偷聽??”

“奶奶,你耳朵聽不大清楚,”阮湖面露尴尬之色:“其實剛剛還挺大聲的。”

“啊喲!是這樣?”陳奶奶被當場抓包,老臉一紅:“那我不是不認識你嘛……”

阮湖偷空往一旁看了眼,沈孟橋蹲坐在陳奶奶面前的空地上,骨節修長的大手搭着膝蓋,垂着眼簾一言不發,看上去竟然莫名多了幾分乖巧的味道。

“之前我和您不也不認識嗎?”阮湖笑了笑,毫不吝惜地露出八顆白牙:“多相處才會熟悉的。”

他不知道,自己笑起來真的很像兔子。眉眼彎彎,嘴角咧的特開心,兩顆門牙輕輕抵在下唇上,臉頰紅撲撲的,四個字來說,就是人畜無害,乖的不行。

陳奶奶被阮湖笑的慈愛之心都快化成黃河轟隆隆從天上來了,頓時禁不住應和道:“哎喲,你說的也是……”

她把布滿皺紋的眼睛轉過去,剛想給點面子和這個臭臉大高個稍微說幾句,就發覺此人雖然表面十分乖順地蹲坐在她面前,卻一臉恍惚地把視線黏在她身旁的阮湖臉上,那叫一個癡迷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眨,仿佛哈喇子都要淌出來一尺那麽長。

陳奶奶:“……?”

咋回事這人!!

阮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陳奶奶的态度又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了,但好歹沒有再趕人走,于是就按着平常那樣,幫陳奶奶看着字號繡十字繡,過了一會兒又拿了梳子過來,笨手笨腳地按照老人的指使給她梳麻花辮。

沈孟橋蹲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活像一只忠貞不二的大黑狼狗,自個兒吭吭哧哧了片刻,去一旁的學弟學妹們處取了個指甲剪過來。

阮湖一邊笨拙地綁三股辮,一邊還不忘憂心道:“沈總,你小心點……”

沈孟橋屏氣凝神,将陳奶奶皺皺的橘皮手小心翼翼托起來,十分沉穩道:“我知道。”

阮湖:“你慢點哦。”

沈孟橋緩緩動作起來:“我明白的。只要不剪到血線就好……”

阮湖:“什麽什麽血線?????!”

天色已晚,陳奶奶的手指甲工作最後還是阮湖接替了過來。

二人分別上了車,在車窗口處,阮湖還是忍不住道:“沈總,你下次來的時候要記得……”

“我知道。”沈孟橋大覺丢臉,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是雲淡風輕道:“我只是開個玩笑。”

阮湖:“……”

行吧,你說啥就是啥。

兩人開着車,沈孟橋綴在阮湖後頭,在寂靜的高速路上一路回了城關,阮湖剛想回頭告別時,卻發現身後那輛黑車不知什麽時候就消失了。

阮湖嘟囔着,有些疑問:“沈總到底住哪呀?”

****

時節入了深秋,沈小萌的勇氣值已經悄然累積到了百分之二十。

最近這小NPC似乎變的黏人起來,時不時就要蹦出來幾個文字泡盤問一番:

【沈小萌:你去哪裏了?】

【沈小萌:你怎麽不理我?】

【沈小萌:為什麽還沒有回家?】

阮湖就算沒理他,他也會自顧自的開始自娛自樂、自言自語,把自己當成了電子寵物之楷模,也算是十足省心了。

阮湖還發現沈小萌冒這些文字泡大部分是随機的。

有的時候他的确沒到家,看到沈小萌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還心慌了一陣;可是後來發現有時候自己明明在家好好呆着呢,沈小萌也時不時要揣着腰皺着臉問上幾句,就跟查崗似的。

看來這勇氣值大概和好感度差不多,要知道一開始的時候沈小萌還挺嫌棄自己……

而作為沈小萌原型的沈孟橋沈總,最近似乎關系也和他親近了些。

幾周前敬老院叫了那句“沈學長”,阮湖回家時回想一次被臊一次,總覺得實在太雷,但沈孟橋似乎并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依舊繃着撲克臉吓小雞崽子們,餘威深重,屬下們依舊不敢招惹,噤若寒蟬。

最近公司之前停業裝修的食堂又開放了,據說換了個承包商,環境整潔飯菜也還可以,許多懶得下樓或者來不及吃的員工們都在這裏對付幾頓了事。

阮湖把叉子戳進雞排裏,還在想別的事兒,林基建扯長嗓子一聲叫喚,險些把他吓得哆嗦:“阮——哥——我——冤——啊——!!”

阮湖:“怎麽了?”

全桐翻了個白眼,過來把林基建的手從阮湖肩膀上扒拉開了:“你這事兒還要跟多少人說?”

“我那不是想找個法子嘛?!”林基建哭嚎聲不止:“你們都只會說我活該!!”

阮湖很有耐心:“你說給我聽聽。”

林基建一見有戲,涕泗橫流地給他細細講了遍事情經過。

原來是前兩天他小女朋友生日,之前也約定過好多回了,這天一定不能加班,要準時回家慶祝。誰知道林基建這瘸驢腦袋記錯了時間,那天晚上不僅加班加到十點,手機還沒電了,遂回家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七點半,開機時只剩下十幾個未接電話、被拉黑的各種APP和一地雞毛,頓時整個人即将要靈魂升天了。

林基建抽噎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嗯。”阮湖好好理了一番思路,堅定地下了論斷:“活該。”

“阮——湖——”林基建快要嚎啕起來了:“怎麽辦怎麽辦!!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全桐和另外幾個同事索性端了盤子過來坐下,幸災樂禍道:“你跪下給她磕頭道歉,可能尚有一線生機。”

“我倒是想!!!”林基建絲毫沒有尊嚴地放聲嚎道:“她是畫漫畫的,十天半個月不出門都有可能,家門一鎖沒鑰匙我也進不去啊,連磕頭的機會都不給我!!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啊!!!”

“那。”全桐假模假樣地雙手合十,呈高僧狀低頭慈目道:“施主允悲吧。”

幾個同事沉靜一瞬,也馬上道幾句“允悲”,随後張狂大笑起來,登時飯桌上哈哈聲不絕,室內溢滿了快活的空氣——

“哐當”一聲,沈孟橋把金屬制飯盤放在了桌上,語氣冷淡:“你們也在這。”

活寶們立刻雷霆收聲,個個垂頭斂眸,安靜如雞道:“沈總好。”

阮湖遲疑道:“沈總好……”

他們這桌是六人桌,現在已經坐滿了,沈孟橋的飯盤孤零零擱在桌角,似乎都散發出一種殺氣四溢、咄咄逼人的“趕緊滾”味道,頓時三個活寶慫了兩個,撅起屁股光速開溜:“沈總,我吃完了,你們先吃哈!”

全桐和林基建這段時間裏飽經風霜磨砺,一時之間抗性高了不少,沒動屁股,只是虛浮地坐在原地。

林基建吸着鼻涕悄聲道:“沈總竟然也會吃飯??”

“噓!”全桐瞪他一眼:“那沈總還會拉屎呢。”

沈孟橋:“我聽見了。”

二人瞬間低下了高貴的頭顱:“沈總對不起!”

“你們在說什麽?”沈孟橋問。

林基建支支吾吾沒怎麽說話,阮湖十分善良地把這事兒從頭到尾簡單說了一遍。

沈孟橋仔細聽完,說:“嗯,是很難辦。”

林基建險些被口水嗆到,在桌子底下用手肘狂捅全桐:“沈總這是要和我探讨感情問題???明明看上去是個萬年單身——”

“咳。”全桐微笑道:“說話客氣點哈。”

林基建吸着鼻涕擡頭,發覺對面的沈孟橋正在以冷酷無情仿佛立馬就要拔刀殺人的眼神注視着自己,差點人仰馬翻,從凳子上摔下去。

一桌子人各自心懷鬼胎,只有阮湖在真心思考,他抿着嘴唇,開始給瘸驢腦袋出謀劃策:

“你認識她的朋友嗎,首先是肯定要解釋清楚的,雖然似乎也沒什麽可以解釋的……”

“然後多去找找她,生日很重要的吧?這個得補上……”

“态度要誠懇,不要抖機靈,你要這樣和她說……”

他說的認真,林基建也聽得認真,頓時飯桌上只有阮湖溫溫柔柔的說話聲。全桐百無聊賴地把勺子在沙拉裏拌來拌去,有心想說別管林基建這憨批,眼睛一擡,發現坐在對面的沈孟橋也聽得非常認真。

那個嚴肅的神情,仿佛自己正在進行一場動辄幾億的商業會談,而不是在聽員工八竿子打不着的無聊愛恨情仇……

全桐心想,真是看不出來啊,沈總八卦功力竟也如此深厚。

阮湖說完,才發現大家都在認真聽,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耳朵:“我就随便說說……”

林基建滿面茅塞頓開之色:“阮哥,一代宗師莫過于此啊!”

“沈總,”一旁的全桐自恃看透了沈孟橋的八卦本質,竟也壯着膽子開口,問:“沈總你覺得呢?”

阮湖也有些好奇。

沈孟橋神色微冷,答曰:“我認為,相愛的人之間需要坦誠。”

全桐:“噗……”

林基建:“沈總說的是。”

沈孟橋冷眼瞥了一眼全桐,繼續道:“你需要補償她。”

林基建:“沈總大智慧!”

緊接着,沈孟橋和林基建一唱一和,一捧一逗,唱雙簧似的聊起天來,阮湖和全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清晰的茫然。

沈孟橋這是要開啓知心老總電臺欄目嗎??這和他氣質也不像啊??

說着說着,林基建一個峰回路轉,滿面孺慕道:“阮哥,沈總,是我看錯人了,你們果然經驗豐富……”

沈孟橋:“我沒有交往過。”

阮湖:“我哪來的女朋友呀……”

二人同時出口,而後同時轉頭看着對方,神色茫然。

沈孟橋莫名松了口氣,道:“好巧。”

“……”阮湖愣了兩秒,也幹巴巴道:“好、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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