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陳鈞學長給每個人都派發了一個垃圾袋和一對環保手套,我們站在土丘上列隊拍了張環保手套版千手觀音照以示留念,就分頭行動去收拾野地裏的垃圾了。

這實在不是一件很簡單的活兒,彎腰爬起來彎腰爬起來,我才收拾了沒兩平方米就氣喘籲籲的,恨不得變身吸塵器,不,還是龍卷風算了,一卷過去四野清淨拉倒。清理了半袋子垃圾我靠在石欄杆上喘氣,葉清友走過來問我是不是很累,我說是挺辛苦的。他摘了手套從背包裏拿出一瓶水遞給我,我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這才緩過勁兒來。

四周望了望,王大祝和陳鈞學長已經跑遠了。王大祝似乎在小土坡後面發現了一條河灘,大聲叫喚着讓我們過去看,還問陳鈞說學長學長咱們能不能在這裏釣魚烤來吃。風裏隐約傳來陳鈞的聲音,笑着罵他你就可勁作吧,在觀音背後殺生?你咋不上天呢。

我也忍不住笑出聲。河邊的風跨越土丘吹過來,涼爽又清新,我說葉師兄,真奇怪。我們默默地做了這麽多事,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表揚,但是我卻覺得很開心。

誰說沒有人看見的?葉師兄指了指天。神靈都看着呢。

我們在靈泉寺的荒野裏辛苦勞作了一個上午,中午在寺裏的食堂蹭齋飯。食堂在寺廟旁邊的小桃林裏,花落得差不多,葉卻也欣欣向榮。在食堂裏吃飯的都是隐居在附近的居士和留守村中的孤寡老人,用餐之前佛鈴鳴響,高誦佛經,然後才有師傅來給大家依次布菜。

我等開飯的途中想拿手機出來玩,被葉清友輕輕拍了一下手背,只好讪讪收回去。

用過午餐,寺廟的住持領我們去廟裏修士的居所借住午休。條件倒沒有我想象的糟糕,也就和宿舍差不多,我和葉清友住一間,陳鈞和王大祝說還不困,在院子裏曬太陽。

葉師兄往床上一坐就盤起腿開始打坐,合着雙眼,神情安詳。他在那裏打坐很久,久到我都以為他已經睡着了,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雞飛狗跳的吵鬧聲。我推開窗戶往外一瞧,大黃狗跑進院子裏來了,王大祝正撺掇着它追着陳鈞滿地亂跑。

我說:“你們小聲一點,葉師兄在休息呢。”

他們滿口答應,把大黃狗按在了地上。

十秒鐘後,又是雞飛狗跳。

我揉着太陽穴又想去開窗,葉清友說:“随他們去吧。難得出來玩一趟,開心最重要。”

我說:“葉師兄,你沒睡啊?”

葉清友說:“在冥想。”

俗氣如我并不能理解他所進行的高深莫測的思想活動,愣了一會兒,小聲問:“……你腿不麻麽?”

葉清友:“……謝謝關心。不麻。”

我試着學他盤腿坐在床上,沒兩分鐘就受不了了,解開了自己纏成麻花的腿搓揉。我在這邊呲牙咧嘴地按摩小腿,葉清友忽然問我:“嘉嘉,今天出來玩開心嗎?”

我說:“開心啊,比在學校開心多了。我好久都沒有這麽放松了。”

“你平時在學校不開心嗎?”葉清友問。“我聽大祝說你成績很好的,在年級裏面能排前幾名。”

“不開心,一點也不開心。”我抱着膝蓋蹲在床上。“我平時在學校可難過了。”

“我爸媽從小就對我期望很高,一直希望我讀理科,經常對我說上不了重本就是白活了……我第一次不聽他們的話就是騙他們周末上補習班,結果跑去學了畫畫。”我摳着床腳的被單,一邊蹂躏一邊說。“後來因為成績掉得太厲害,被他們發現了,罵了我一頓。但是當時我成績太差了,沒辦法,為了能夠上重本他們只好讓我去參加藝考了。”

“我美術天賦還可以,雖然是半路出家,但是最後還是考上了重本,勉強算能給我爸媽争口氣。但是我一直記得他們以前罵我的時候說的話,藝術生是只有考不上學的差生才當的,将來肯定沒出息,找不到工作。所以我讀了大學以後還是拼命學習,拼命畫畫,生怕比別人落後一步。我在學校的時候每天都在想,現在不努力學習就拿不出好成績,沒有好成績将來就沒有實習單位要我,沒有實習單位要我我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我就失業,流落街頭乞讨。雖然我現在才大一,但是四舍五入一下,我感覺我已經是個睡天橋讨飯的無業游民了。”

說到這裏,我朝窗外看了看。大黃狗依然在試圖用洪荒之力撲倒陳鈞,陳鈞吱哇亂叫地滿地跑,王大祝大喊一聲學長我來救你,拖着大黃狗的尾巴就往後拽。

我說:“我真的很羨慕你們。我羨慕大祝家裏有錢,不用他擔心自己将來沒飯吃;羨慕百花心寬,每天玩玩游戲養養花肖想自己能找到女朋友;羨慕陳鈞學長優秀,社交能力強大不用擔心将來怎麽找工作;羨慕葉師兄你,你對茶的專注、純粹,心無旁骛,你那種不為世俗所擾的自在。我經常在想……怎麽好像大家都活在夢裏一樣,就我在拼命地掙紮呢?我也才十八歲,為什麽就要考慮這麽多事情?我也才在該做夢的年紀啊。”

葉清友睜開眼睛,看着我:“我也不明白為什麽你會想那麽多,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你一樣大的時候在做什麽。”他說着笑了笑。“那時候我每天打籃球,晚上出去和同學唱k,吃燒烤,周末騎單車出去露營,玩得可瘋了,直到我大三的時候接手了我師父的茶舍我才定下心來,慢慢地、專注地去只做這一件事情。”

他一邊說,一邊下了床,走到我面前揉了揉我的頭發。

“別給自己那麽多壓力,嘉嘉。”葉清友對我說。“你還沒有到要選擇走哪條路的時候。你還處在一個适合做夢的年紀裏,盡管做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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