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葉清友說茶藝表演學都學完了,那就月底考試吧。并且囑咐我常來茶舍練習。
我确實需要好好練練。不說別的,光茶藝表演中最精華的一個步驟“鳳凰三點頭”我就死活做不好。鳳凰三點頭要求茶藝師在三起三落中将水柱依次拉高并在高處收水,三杯要斟水的茶杯中注水量一致,我不是水柱拉不到位就是拉得水花滿天亂飛,三個杯子裏的水像狗啃了一樣參差不齊。練了半個多星期終于能拉出三起三落了,還是動辄撒得滿茶臺是水。
這期間和光又招了一批新學員,葉清友開始從初級班重新帶徒弟。我有點飄醋,但是葉清友跟我說等這批師弟師妹們學出來我就可以把他們拎出來坑了,就像陳鈞每次懶得泡茶的時候都坑我去泡一樣。我聽完了再這樣一想居然還有點小期待。
他們課上到中場休息我鳳凰三點頭也練累了,葉清友正好招呼我過去和他們一起喝一泡茶。秉着有茶不蹭王八蛋的原則我毫無骨氣地在茶臺前坐下了,剛準備去拿客座杯,被葉清友叫住了:“嘉嘉等一下,我給你拿你的私杯。”
我愣了一下:“什麽,我什麽時候有私杯了?”
“上次你考初級的時候我說過,要送你一只私杯的。”葉清友說,轉身從架子上摸出一個小白瓷杯子來。“喏,你想要的玲珑杯。”
那是個和我描述的模樣完全一致的杯子,白瓷的杯身,上面有透明的釉料封住的合成花瓣形狀的镂空紋。雖然器形不是太規整,但是實在別致。
葉清友把這枚小品茗杯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簡直驚喜得像被從天而降的核彈砸了頭一樣,受寵若驚,不敢置信地問:“這是給我的嗎,這真的是給我的嗎?”
“當然,答應送給你的。”葉清友說。“你以後就可以用這只玲珑杯喝茶了。”
坐在一旁的新師妹也好奇地湊過來觀瞧:“師兄,這是什麽杯子呀,怎麽是镂空的?茶湯灌進去不會漏水嗎?”
我差點就說“不會”了,但是眼珠子一轉,壞心眼轉上來,于是開始忽悠:“會啊,當然會的。你看着,待會葉老師給我斟了茶你就會看見茶湯從這幾個小孔裏面漏出來,流得跟花灑似的,可好看了。”
葉清友忍不住笑了,連連擺手:“別聽他瞎說,怎麽會漏呢,漏水還怎麽當品茗杯。”
“啊?”那學妹被我們繞暈了,傻乎乎地問。“可是它不是镂空的嗎,為什麽不會漏水啊?”
“因為水是有張力的。”葉清友說。“聽說過一個小姑娘在牛皮鞋底上紮針眼,但是鞋子裏灌的水沒有漏出來的童話故事嗎?水面有張力,會繃住這些镂空的孔,所以茶湯倒進去不會從裏面流出來。”
我忍不住爆笑出聲。
真的沒想到葉清友居然也這麽擅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兩杯茶喝完,葉清友剛準備給新師妹講課,手機忽然響了。他低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神色忽然變得有些欣喜,拿起手機一邊接通電話一邊對我說:“嘉嘉,我去接個電話。你師妹他們上到綠茶的內容了,你接手一下茶臺順便幫我講一些基礎內容,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他就繞到博古架後面去接電話了,木格疏漏的架子後傳來他的低笑聲,隐約聽見“師父”、“回和光”、“高級課程”這樣的字眼。
我有點傻眼,雖然葉清友早就跟我說過為了鍛煉我以及讓我鞏固學過的知識,将來會讓我給初級班的師弟師妹們試講一些課程,但是我沒想到這次試講來得這麽猝不及防,以至于我完全沒有備課,不知道應該講些什麽。在師弟師妹們好奇的目光裏我磨磨蹭蹭地坐上了主泡位,正好看見葉清友攤開在桌前的備課筆記。
清秀挺拔的字跡在第一行寫着這樣一句話:“葉嘉字清友,號玉川先生。”我頓時心裏就咯噔一下,臉上一片燒起來,懵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在茶的起源與發展歷程一課裏學過的內容,出自蘇易簡的《文房四譜》,講的是茶在古時候的拟人雅稱。
我現在已經走火入魔到看見自己的名字和葉清友的名字出現在同一句話裏都要小鹿亂撞一下的地步了嗎。
話又說回來,我的名字叫“嘉”,葉清友的名字叫“清友”,那麽假設我們可以在一起,再四舍五入一下可能一起去領養了一個孩子,那麽那個孩子應該就取名叫葉玉川……不對,我憑實力領養的孩子為什麽要跟葉清友姓,應該跟我姓謝,叫謝玉川才對……
“謝嘉師兄,謝嘉師兄?”剛才那個問我玲珑杯漏不漏水的師妹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葉老師不是說讓你給我們講課嗎?”
“哦講課……對,講課!”我這才忽然驚醒,紅着老臉清了清嗓子,魂歸來兮回到面前的茶臺上。“嗯你們今天學的是綠茶是吧,那我就簡單說一點沏泡綠茶的知識……葉老師有給你們講過綠茶适合用什麽茶器沏泡嗎?說過?那好,我先示範一下蓋碗泡法……”
我說着先伸手去觸碰燒水壺,不出意外被燙了回來,師妹特別緊張地問我說“謝師兄這水才剛燒開你手不疼嗎”,我搖搖頭,說:“不疼的,人的身體是有條件反射的,碰到過熱的東西手自己就會縮回來了。你們要記住,綠茶的适泡水溫是八十到八十五攝氏度,水溫過高則會燙傷茶葉。怎麽判斷水溫什麽時候達到八十度呢?就像我這樣用手去試。”
我說着再次把手指點回燒水壺上:“一百度的水溫會讓你的手指承受不了立即彈開。當你的手指能夠放在燒水壺上三至四秒才彈開時,水溫就差不多是八十度了。”
師妹認真地點了點頭,還掏出個小筆記本寫了下來,讓我這個一向慣用手機記筆記的人非常汗顏。
“如果遇到急着要給客人喝茶,而水溫遲遲降不下來的情況,我們可以采取一些措施加快水溫的下降——就是晾水。”我繼續解說,一邊說一邊将燒水壺裏的水倒進公道杯裏,展示給師妹看。“就像這樣,水溫很快就會降到八十度了。”
師妹伸手指在公道杯上戳了戳,立刻被燙得縮回了手指:“如果水溫還是降不下來呢?”
“還是降不下來的話我們就要采取一些比較‘邪教’的應急措施了。”我狡黠地笑了笑。“比如說直接把涼的純淨水倒進去……”
“謝嘉!”
我忽然聽見葉清友語氣嚴厲地喝止了我,頓時一愣,擡起頭正看見他挂了電話繞過博古架朝我這邊走過來。我倉促地站起身,把茶臺讓還給他:“葉師兄……”
“什麽邪教不邪教的,講不清楚就不要亂說話。”葉清友對我說。語氣并不算太僵硬,但是比起他平時溫和的調子,這樣平淡的語氣已經稱得上是斥責了。他斥完我,又轉頭對師妹解釋:“謝嘉剛才說的方法是一種正常的降溫措施,當然,在添加涼水之前必須記得先向茶客說明這是幹淨的、可以直接飲用的純淨水。茶既然喝過了,我們直接上課吧。”
他坐回了茶臺後面,我不知所措地站在桌子邊望着他,他淡淡地朝我瞥來一眼,說:“謝嘉,你去冥思臺自己練綠茶茶藝表演,下課了我有話要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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