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

如果讓楊黯票選人生中最尴尬的瞬間, 此時此刻,絕對是居于榜首的。

喻先生輕柔的問話與隔間beta柔媚的喘息交織重疊, 像一臺立體環繞的音響, 孜孜不倦地加大音量,震得楊黯快要暈過去了。

“喻先生……”楊黯艱難地閉眼,久違的窘迫與狼狽盡數攀湧而上, “我、我……”

該死的, 他要說些什麽才能緩解這種尴尬的局面!

“……嗯啊……啊……請問、有有人嗎……”

楊黯猛地回神,沉下氣, 應聲:“客人,您稍等,我馬上替您找控制器!”

說完, 他壓低聲音,語氣急促地對喻清晏說:“喻先生, 我、我這邊正在值夜班, 剛剛是菲克屋的客人, 呃,他……”

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他便含糊略過, “這有點複雜,晚點、不, 明天我再和您通話解釋,我現在還要值晚班。”

喻清晏面色一頓,按壓指關節,清脆的骨頭咔啦聲響起, 他強行壓下心中不該出現的陰霾, 嗓音依舊的溫潤親和。

他善解人意地說:“好, 不急,小黯,你先忙,明天我們再聊。”

“嗯,不好意思……”楊黯小聲說,“那拜拜了。”

“拜拜。”

楊黯長呼一口氣,要命的通話總算結束了。

“……找到、到了嗎……”

“找到了找到了,您稍等!”楊黯來不及消化更多的情緒,又匆忙投入工作中。

或許工作講究的是熟能生巧,楊黯從應對一個客人都手忙腳亂的倉促,到同時給七八個客人講解産品也是平靜無波的麻木,不過短短一晚上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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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楊黯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房間時,幾乎不想動彈,但平日裏規律的習慣又催促他該去洗澡了。

楊黯草草洗了個澡,暖洋洋的熱水緩解了周身的疲憊,湧起松松軟軟的舒适感,但精神的困倦始終無法消除。他眼皮耷拉,打着哈欠地上床、蓋被子,一沾上枕頭就沉沉地陷入昏睡。

一夜無夢。

第二天

“嗡嗡嗡——”

楊黯被光腦的鬧鈴吵醒,腦子昏沉,破天荒地想賴床。

他把被子拉高,臉一點點埋進去,只剩下雜亂的劉海搭在被沿,翹起來了幾根。

但鈴聲依舊執着地響,“嗡嗡”的震動聲在枕頭下不曾停止。

“呼——”楊黯強行撐開眼皮,半眯着眼睛,手指摸索到光腦,輕輕一按——鬧鈴中止了。

他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慢吞吞地坐起身,兩眼迷蒙,昏昏欲睡。

好累,不想起床,不想上班,只想過躺平的日子。

他用手抓着頭發,頭一點點垂下,本就歪斜的脊背再次彎下,臉挨着被子,眼睛又不受控制地閉上了。

夜班真的好累啊……楊黯在一片窸窣的嘈雜聲中,冒出諸多詭吊的念頭,偶爾閃出老式電視機的雪花。

忽然,他肩膀微動,全身一個激靈,猛地挺直腰,渙散的瞳孔倏然聚焦——

艹,他想起了昨晚的烏龍通話以及和喻先生的約定!

“……啊啊啊!!!”楊黯痛苦地抓着頭發,一臉生無可戀,喃喃道,“楊黯啊楊黯,就讓事情自己過去不好嗎?為什麽要和喻先生說明天再通話?你還嫌不夠尴尬嗎?”

他真的很想給昨晚的自己來一棍子,扒開腦子看看,裏面裝的都是些什麽!

他有氣無力地想,想必是一片廢墟的垃圾場。

楊黯拍了拍臉,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安慰自己:不尴尬不尴尬,多大點事兒啊,昨晚喻先生的态度多麽風輕雲淡,他要向對方學習!

不過……

他盯着光腦看了幾秒,又心虛地擡起頭 。

不急,他先冷靜冷靜,不是逃避,只不過想……整理好情緒再給喻先生通話。

……

喻家,書房門口

“……哥哥哥哥,怎麽辦?我不敢進去,我腿抖……”白鶴小臉煞白,沒骨頭似地挨着白啓,頭搭在對方肩膀上,哆哆嗦嗦地道,“……家主今天看起來好可怕,那眼神跟刀子一樣,嘶,感覺能把我的皮肉一層層地剖下來,連骨頭都碾碎。”

白啓無語,冷聲說道:“站直!把嘴巴閉上,不要妄議家主。”

白鶴幽怨地看了白啓一眼,不情不願地撇開手,嘟囔:“哥,你變了,你不疼我了……我進喻家前,你不是這樣子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白啓皺眉,喝聲,“還有,我說了多少遍,別在這裏喊哥,要麽叫名字,要麽……”

“要麽稱呼隊長——”白鶴拉長聲音,他哼了幾聲,“你完蛋了,敢兇我,回去我要和媽告狀!”

白啓氣笑了,臉色鐵青,自家的糟心弟弟可真是找揍!

“別給我嘚瑟,上回如果不是我及時出聲,你從樓梯滾下來的那一刻,就等着躺在床上養傷吧!”

幸虧那天家主心情不算糟糕,他求情還有效果,否則……

白啓狠狠地剮了對方一眼,惱怒自己怎麽有個這樣不省心的弟弟!

白鶴低頭,嘀咕:“我也沒讓你出聲啊,萬一牽連到你,我還……”

“白啓,進來。”冷淡且沒有什麽感情的聲音從門內響起,隐約傳來幾聲咳嗽。

白鶴臉色一肅,嘴巴立刻閉得緊緊的,然後撒手、後退、站直身體,一連串動作爐火純青,重新隐匿在陰影處。

白啓:“……”這小子就會窩裏橫。

他整理了一下衣領,無聲無息地走進古樸的大門。

“家主。”白啓彎腰下跪,眼睛實實地落在灰色的絨毛地毯上。

書房的燈光很暗,穹頂雕刻的繁複花紋黯淡無光,正中央處垂挂着一盞精美壯麗的水晶吊燈,其中鑲嵌着一顆剔透、碩大、切割完美而燦燦發光的黃寶石,它有如羞于現身、含苞待放的骨蕾,四周蜿蜒垂落枝蔓般的璀璨水晶鏈條。

室內的窗戶都被厚重的簾子所遮掩,幾乎透不出任何光,偶爾在縫隙間,露出細碎的光線。

“……議會那邊的情況怎麽樣?”喻清晏的聲音沙啞、幹澀,像被砂紙磨砺過,腔調卻很柔、很慢,帶着一股怪異的平靜。

喻清晏自從昨晚的通話結束後,整個人都非常焦躁,滿腦子都是少年會誤入歧途的畫面,令他徹夜難眠,幾乎一宿都端坐在書房。

他想借處理繁雜的公文,來平息內心的躁亂,但沒什麽用,心中的那股煩悶愈演愈烈,像一團火,燒得他難以自寐。

“柴德莫斯公爵對我們官方發出的邀請函視而不見,依然一意孤行地繼續啓動風險一級預案,同時,他向影子內閣申請預備役暫時替代空缺議會長的位置。”

喻清晏擡眼,睡眠不足對身體的消耗,導致他本就蒼白的面容徹底失去了血色,唇色幾近于無,眉眼間都是疲憊和倦怠,夾雜着些許陰郁。

但這依舊無損他的容貌半分,甚至給這張隽雅清俊的臉,增添了幾分脆弱的易碎感。那雙灰綠色的眸子籠罩着一層迷蒙的霧氣,如一顆色調極淡的極品綠松石,不含一絲雜質。

“安多菲利他也不肯見?”喻清晏問道。

“柴德莫斯公爵以需要養病為由,婉拒了所有的拜訪。”白啓頓了頓,“除了希波華上将。”

喻清晏将手中的鋼筆放下,指尖慢慢摩挲冰涼的外殼,唇線微微上揚,冷意乍現,“真是不知死活,還敢和希波華攪和在一起,真以為自己是皇室的代言人了?”

“還是說,他妄圖扶持艾德邦二世複辟王朝,想要贏得青史镌刻的美名和傳世顯赫的爵位?”他呵呵冷笑,諷意更甚,“公爵再封還能是什麽?總不會是想當個操控傀儡的幕後人吧。”

白啓不敢回話,頭埋得更低了。

喻清晏盯着桌面的文件,眼神詭谲幽暗,換作以前,他還願意和柴德莫斯繼續耗下去,但現在……

“白啓,通知公爵府潛伏的‘暗部’,親筆信和公章不用找了,不惜一切代價,我只要柴德莫斯的那條賤命。”他森冷地開口,帶着嗜血的狠辣,“至于他背後的擁壘者……選擇隊伍的那一刻,就要有把腦袋放在刀刃上的覺悟,尤其是跟着一個愚蠢的——”

“滋滴滴!”

特殊的通話音響起,突兀地打斷書房內沉凝的氣氛,好似拉到極致的弦,倏地失去力道,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喻清晏的話戛然而止,他毫無防備地低下頭,眨了眨眼,眉間冰冷的戾氣慢慢卸下,眼尾彎起的弧度顯現。

喻清晏揮手讓白啓退下,然後沒有猶豫,直接按下接通,含笑着打招呼,“小黯,早安。”

楊黯不自覺地摸了摸耳朵,喻先生的聲音低沉、磁性,略微有啞意,短短四個字像電流一樣,蹿進了耳膜,怪好聽的。

“咳,喻先生,早安。”楊黯輕咳一聲,“我現在打電話,沒有打擾您吧。”

“沒有,我已經起床了,剛好吃完早餐。”喻清晏面不改色地撒謊。

“那就好。”楊黯本來還挺緊張的,但聽到喻先生溫潤平和的嗓音,慢慢放松下來。

“對了,喻先生,昨晚匆忙挂了您的電話真不好意思,畢竟還是我先打擾您的。”楊黯說着說着,愈發的流利。

“……昨晚是一位客人在隔間,呃、試玩具的真實效果,我當時隔着門在等待客人。您又恰巧給我發了消息,本來我是想回複的,但可能沒有留心,誤觸了旁邊的通話按鈕,所以才撥通……”他說得無奈,誰能想到事情這麽巧。

“……然後那位客人在體驗玩具的過程中,不小心把控制器丢出了隔間,就喊我幫他撿控制器……”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喻先生,昨晚發生的事,我真的感到很抱歉,請您見諒。”楊黯一口氣說完,最後還是忍不住再道一次歉。

畢竟無緣無故讓別人聽到這麽失禮的聲音,确實很不應該,也很冒犯。

喻清晏靜靜地聽完,指尖輕輕滑過紙張鋒利的邊緣,緩聲說:“沒關系,這沒什麽,你不用放心上,也不用道歉,完全應該不怪你的。”

說實話,喻清晏并不覺得這是什麽需要道歉的事,對此并不在意。他更關心的,反而是對方所說的——“親自解說,幫助客人當場試用”。

他莫名想到了卧室裏的那一疊音載卡,忽然意識到,他和少年的距離……還是相隔太遠了。

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都能站在對方身邊,親耳聽到耐心的講解,而他卻只能聽音載卡。

真是讓人……很不爽啊。

喻清晏微微抿唇,他知道這個想法很可笑,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腦子裏冒出這些奇奇怪怪的計較。

像中邪了一樣。

莫名其妙的。

喻清晏無法理清內心的複雜情緒,只順應本心地開口:“小黯,我有一點好奇,幫助客人試用是怎麽試?”

楊黯愣了幾秒,才琢磨過來對方的意思,随後尴尬地扶額,悻悻地說:“呃,喻先生,是我表述有誤,我這個‘幫助’,不是您想的那種,主要還是指幫客人解答試用過程中的疑問,并非、親手幫。”

“原來如此。”喻清晏長睫輕顫,一點點垂落,像把濃密的羽扇,柔軟地覆在眼睑處,“那昨天那位客人是Alpha、beta還是Omega?”

楊黯沒太明白,眉頭一皺,試探地問:“您說的是哪位?”

喻清晏溫聲提醒:“我們昨天通話的時候,正在叫喚的那位客人。”

楊黯嗆住,不明白喻先生突然問這個是為什麽。他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當時的情境,臉頰湧上一些熱氣,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哦哦,那是一位beta。”

是beta啊……喻清晏笑容微滞,他想到了當初少年的擇偶标準,以及那句“我未來可能會找個beta吧”。

他忽然想問問少年,對方覺得那個beta長相如何?叫喚的聲音怎麽樣?聽着會很有感覺嗎?以及告訴對方——

你該離開菲克屋,那裏不适合你。

不對,喻清晏手指攥緊,這樣太奇怪了,莫名的問題、不該有的訓誡,少年恐怕要把他當成神經病。

一個無可救藥、想要知道一切、充斥着變态掌控欲的神經病。

為什麽會這樣?

喻清晏也不明白。

他無法理順諸多想法的源頭,也無法壓抑靠近少年時澎湃的心潮。但他非常确定一點:他不喜歡少年身邊出現其他人。

喻清晏唇瓣抿得更緊,眉頭蹙起,呼吸稍稍急促,嗓子隐隐發癢。

或許喻清晏沉默太久,楊黯覺得怪怪的,忍不住開口喊了一聲:“喻先生?”

喻清晏喉結微微滾動,他咽下幹澀,輕聲說:“嗯,我、小黯……有件事,我想和你說一說……”

汩汩流動的血液,刺激興奮的樞紐,心間不斷湧現的迫切渴望,與岌岌可危的理智相搏鬥。

理智奄奄一息,惡念叫嚣着讓沖出牢籠。

“……昨晚我找你……”

撒旦在嘶啞地誘惑,禁果懸挂在聖潔的神樹上,它睜着黑黝黝的眼眸,吐着猩紅的信子,向你低語:不要躊躇,也不要止步,憑着本能去探尋,你和他的關系本不應該輸給任何人。

“……主要是因為有些産品的性能不太明白,你之後有時間,能和我仔細講解一下嗎?”

對,沒錯,就應該這樣。

喻清晏輕松地勾了勾唇角,他不用在意那個beta,對方能從少年身上所獲得的,憑什麽他不能?

“啊……”楊黯對喻清晏曲折環繞、偏得快沒邊、甚至往奇怪方向發展的想法一無所知,呆了幾秒,手指輕撓了一下臉頰,磕磕巴巴地說:“……這、這個……呃……”

救命,他其實也不是很了解啊!全都是紙上談兵的假把式,萬一喻先生要實踐型的講解,他答不上,豈不是很尴尬?

“不可以嗎?還是說……小黯有什麽難處?”喻清晏将掌下的金屬鐵夾捏緊,眼裏閃過一絲晦澀。

為什麽不可以?

明明昨晚可以和那個beta……

不會是那個beta買玩具後,也要少年……

“啊,難處?沒有沒有。”楊黯趕緊開口,随後慢吞吞地想,只不過他回去要深入研究“玩具”了,“您有什麽不了解的,都可以來問我的,我很樂意為您解答。”

“嗯,那就麻煩了。”

忽然,楊黯想到了法拉思買回來的體驗艙,精神微繃,便問:“喻先生,您收到東西後,有看見一個……需要組裝的體驗艙嗎?”

“唔,裏面的東西我還沒一一拆開,之後我會回去看看的”

楊黯舒了口氣,心神松懈,心裏話一禿嚕就說出口,“那就好。”

喻清晏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問:“這個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楊黯語氣發虛,“沒有任何問題。”

喻清晏的目光若有所思,他沒有追問,神色思索。

楊黯趕緊轉移話題,開始漫無邊際地閑聊。

喻清晏覺得和少年聊天舒服,基本有問必答,彼此交談越發愉快。

但兩人說着說着,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兜兜轉轉,又繞回了到楊黯昨晚的工作。

“……這樣啊,那真是挺辛苦的,小黯,有沒有想過換一份工作呀?”喻清晏溫柔地問道。

“換什麽?”楊黯下意識地問。

“換一份……沒那麽辛苦的工作。”換什麽不重要,離開菲克屋這個不利于成長的環境才是關鍵。

楊黯沒明白喻先生的深意,随意地說:“嗯?不辛苦啊,我覺得還挺好的。”

喻清晏臉色一僵,挺好的,哪裏挺好的?

他的聲音越發柔和,語調也更慢,“小黯是很喜歡……這份工作?”

“喜歡倒不至于。”楊黯笑了笑,“不過能學到不少東西,還是不錯的。”

他想到泰錫設計機甲的能力,心裏愈發嘆服,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才能這麽厲害啊。

“小黯,你确定?”喻清晏聲音擡高,語氣微微沉下。

楊黯:“……”

是錯覺嗎?感覺喻先生……在生氣?

喻清晏嘴角的弧度下去了,學到不少東西?他的理智猛地消失大半,情緒變得有些激動。當他繼續想說什麽時,忍不住咳嗽,“小黯……咳……咳、咳咳咳……”

楊黯一驚,“喻先生?您還好嗎?”

他想到剛才對方的語氣,認真思索了一下,将其歸結為身體不舒服,擔憂地問:“喻先生,您最近是不是還在生病?”

喻清晏思緒如電,已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細究有幾分貓膩,便順着少年的話,說:“嗯,最近……咳咳咳……還有一些病竈殘留體內,沒好全……咳咳……”

“哦哦,那您得注意身體了。”楊黯認真地說。

“好,我會的。”喻清晏氣息稍微順暢了,又繼續說道,“小黯,菲克屋的工作,我覺得挺累的。你有沒有想過換一份輕松一點的工作,起碼不用值夜班。”

“其實我一直都不用值夜班。這次是偶然的頂班,之前都不用的。”楊黯搖頭,“阿諾瓦女士非常善良,她體諒我剛剛成年,準備去大學讀書,需要正常的作息,就只讓我守下午的班。”

喻清晏不甘心,低聲說:“但堕羅街那裏的環境會不會太吵鬧,不适合你學習?如果換份工作,說不定,你值班的時候,還能……利用碎片化的時間學習。”

楊黯:“……”

第一次見有人把摸魚說得那麽清新脫俗。

“堕羅街下午挺安靜,基本沒什麽人會來,菲克屋更是如此。而且我也快開學了,嗯,沒必要。”

喻清晏無聲地嘆氣,有些遺憾,“好吧,我尊重你的想法。”

他停頓了一下,又問,“話說,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小黯要在哪所大學讀書?”

“帝國大學。”

喻清晏驚訝地揚了揚眉,說實話,挺意外的。之前看少年選擇的書籍類型,他以為對方會喜歡聯邦大學那邊的機甲風格。

“那很很巧啊,小黯,我們也算校友了。帝國大學……是我的母校。”

“真的嗎?那您讀的是什麽?”楊黯想,他和喻先生還挺有緣分的。

喻清晏淺笑着回答,“星際關系與政治學。”

“哇,聽起來可真酷啊。”楊黯感嘆,“我忽然有點好奇,喻先生在帝國大學會是怎麽樣的?”

喻清晏不自覺嘴角微彎,眼裏閃過笑意,少年這句話裏對他的好奇,讓他……很開心。

但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腿時,喜悅的情緒慢慢轉淡,眼眸有些失神。

“……小黯,如果在大學遇到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我……”喻清晏很快整理好情緒,倏地想到帝國大學某些招人厭的團體和歪風邪氣的氛圍,面色微冷,“我可以試着給你一些建議和幫助的。”

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他不介意幫少年給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貴族渣滓——

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

楊黯對喻清晏所說的“困難”,自動理解為是學習上的困難,因此他笑眯眯地應聲,“謝謝,您是一個慷慨的好人。”

喻清晏斂眉,好人……嗎?

他對自己有非常正确的認知,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恰恰相反……

“小黯!!你在工作室嗎?”通話那頭,忽然響起陌生的聲音。

不太清晰,似乎隔着一段距離。

喻清晏指關節輕敲桌面,是少年那個所謂的前輩Alpha。

“泰錫哥,我在!怎麽了?”楊黯站起身,大聲回應。

随後,他匆忙和喻清晏結束通話,“哎,喻先生,我還有事,先拜拜了。”

“好,拜拜。”喻清晏溫聲道別,等少年親自挂斷通話後,才慢慢地将光屏收回。

這個Alpha真該死,他冷漠地想,居然無端端來打擾他和少年聊天。

他又想到了少年對Alpha的稱呼——

“泰錫哥。”

啊,那種微妙、難言的瞬間,似嫉妒、似惱怒、似憎怨,無法理清,有如毒蛇纏繞心間,滋滋噴着毒液,可真不好受。

A區,三十六道,房間

“……懂了嗎?”楊黯把題目講完後,擡頭照例詢問常寧玺是否聽懂,卻發現對方昏昏欲睡的模樣。

楊黯:“……”

他講的課有這麽催眠嗎?

常寧玺的手背撐着下巴,光屏的藍光照射在他臉上,眼皮緩緩下沉,看起來睡得很香。

楊黯輕啧了一聲,上課怎麽能睡覺,他得讓對方“清醒清醒”。

他清了清嗓子,用标準的播音腔說:“考生常寧玺,由于考試睡覺,本次成績——取消。”

成績……取消?睡夢中的常寧玺隐約聽到這幾個字,全身一顫,猛地睜開眼,站起來大喊大叫:“不要啊!!別取消我的成績!!!我不睡了,以後都不……”

“……睡了。”他清醒過來了,看着楊黯在光屏上似笑非笑的臉,讷讷地坐回椅子上,小麥色的肌膚燒得發紅,窘得快要埋到地了。

“清醒了嗎?”楊黯抱臂問道。

常寧玺趕緊點頭,開始老老實實地道歉,“醒了醒了,對不起,小黯,我不應該睡覺的,辜負了你的一片好意。”

對方特地早起給他講課,他居然睡着了,真是不應該。

“知錯能改就好。”楊黯也沒抓着不放,繼續開始講題,“剛剛那道題我再講一遍,你好好聽。”

“嗯嗯,好的。”常寧玺淚眼汪汪,小黯也太好了吧。

脾氣好又善良,有這樣的朋友簡直是他一輩子的福分。

……

客廳

“哎,小雅,你怎麽也醒了?”結束完課程的常寧玺,準備去客廳裝杯水喝。

雅維克掀了掀眼皮,姿态優雅地拿起咖啡,輕抿了一口,“有個傻子在房間裏鬼叫,說什麽‘別取消我的成績,我不睡了’,吵吵鬧鬧的,很難不醒吧。”

常寧玺躁得臉紅,撓了撓頭,“哎,我這麽大聲嗎?”

“是呀,那破鑼嗓子可大聲了。”雅維克幽幽地說,“還有什麽‘嗚嗚嗚小黯,你太聰明了’、‘小黯,你好厲害’、‘小黯,我真的太感謝你了’……”

他說着說着,變得陰陽怪氣,“……我這耳朵就長在這兒,聲音自己會跑進來,可不是什麽都聽見了嘛!”

常寧玺琥珀色的眼睛有點迷茫,直覺告訴他小雅的心情不太好,但對方笑吟吟的模樣又不像。

“小雅……你是心情不好嗎?”

雅維克氣笑了,這世界上怎麽還有呆子,直愣愣地問別人心情好不好。

“好,我心情可好了!怎麽不好?我心情好得很,今天中午還能多吃三碗飯!”

常寧玺是呆,但不是傻子,反話還是聽得出來。他遲疑了一會兒,小聲問:“小雅,你是不是發情期快到了?”

因為激素的影響,所以情緒不穩定。

雅維克陰恻恻地磨牙,只覺手癢,他大步跨前,一把擰住對方耳朵,“對,沒錯!那你打算怎麽辦?”

常寧玺臉紅得滴血,支支吾吾地說:“我給你信息素……”

雅維克松手,坐回沙發,扯開自己的抑制貼,朝常寧玺勾了勾手指,“過來。”

常寧玺像個扭捏的大姑娘,一步三挪,坐在雅維克的旁邊,紅着臉,“我親了啊……”

“嗯。”雅維克懶洋洋地應聲。

一個吻輕輕落下,在Omega的脖頸後處,稍稍停留,既沒有咬也沒有吮,便像一陣風般離開,悄無聲息的。

“可以了,小雅。”常寧玺輕聲說。

雅維克“嗯”了一聲,看着Alpha,視線落在某處,意味不明地問:“需要我……?”

常寧玺瞬間捂住屁股,結巴地說:“不、不用……”

雅維克挑眉,“你确定?”見Alpha還是堅定地搖頭,他便垂下眸子,放軟聲音,“可你每次都幫我,我真的于心不忍,看到你因為……”

“……啊啊,好了!!小雅,你別說了,我、我……行,你來吧。”常寧玺破罐子破摔地說完,一把倒向沙發,兩臂攀着沙發扶手,臉埋在沙發裏。

雅維克慢吞吞地起身,扔過去一個抱枕,“墊在肚子下面。”

“哦……”常寧玺低低應聲。

幾分鐘後,雅維克用紙巾擦拭兩根手指,随後丢在垃圾桶。

他漫不經心地說:“玺玺,你真是這世界上最天賦異禀的Alpha了。”

常寧玺的臉還是埋在枕頭上,悶悶地說話。

雅維克聽不清,特地湊近,“說什麽?大聲點。”

常寧玺從枕頭擡起頭,整張臉紅透了,汗水淋漓,眼眶濕潤,“我說,好丢人,哪個Alpha會這樣啊……”

雅維克剛剛玩了一會兒,心情大好,用手捏了捏Alpha的鼻子,笑嘻嘻地逗對方,“不丢人,我特別喜歡這樣的玺玺!”

“……哦……”常寧玺再次埋進枕頭,不說話了。

這段時間,楊黯和喻先生一直都在聊天,聊天的次數非常頻繁。

“小黯,今天是有什麽突發事情嗎?”喻清晏溫聲問道,手中的鋼筆無意識地亂畫紙張。

按照以往的時間點,對方應該是空閑的,為什麽會沒接電話?

“哦哦,不好意思,喻先生,今天早上我在幫朋友補習,所以錯過了通話邀請。”楊黯解釋道。

朋友?喻清晏在心裏重複了一遍,不動聲色地開始打聽,“這樣啊,補習……你那位朋友是打算考什麽嗎?”

“考帝國大學的特殊渠道招生。”

帝國大學……喻清晏擰眉,那對方如果考上了,豈不是和小黯一起上學?到時朝夕相處……

他稍稍緊張起來,“你這個朋友也考機甲設計?”

“不是,考機甲作戰。”

大學的機甲作戰專業,一般以Alpha為主,beta較少,Omega寥寥無幾。

喻清晏順理成章地開口問道:“你那個朋友是Alpha還是……?”

“是Alpha。”楊黯回答。

哦,是Alpha。喻清晏心情微微放松,很快又繼續套話,想把小黯的這個朋友了解得清清楚楚。

“小黯和他怎麽認識的?”喻清晏問道。

楊黯想到和常寧玺的初見,覺得還挺戲劇性的,“機緣巧合吧,就前幾個月,我剛乘公共飛艦來到三十六道,拉着行李箱,還沒完全放穩……”

喻清晏耐心地聽着,心情不太美妙,直到對方說:“……其實寧玺人挺好的,就是偶爾容易冒傻氣。有時候也很搞笑,今天早上我給他講題,他可能起太早犯困……”

他聽到這裏徹底放心了,就憑小黯對他朋友的兩個評價——“傻氣”和“搞笑”,他就能斷定,小黯和那個Alpha只是朋友,完全是普普通通的朋友。

“嗯,小黯的朋友挺有意思的。”不過幾個瞬息,喻清晏又變回了原來斯文儒雅、風度翩翩的模樣,嘴角始終挂着那一抹溫潤的笑意。

楊黯即将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也意味着他離開菲克屋的日子十指可數。

法拉思的性格比較開朗、活潑,完全就是個樂天派。但偶爾的某些時刻,卻是多愁善感的。

在最後的一星期裏,她天天見到楊黯就流眼淚,尤其是深夜氣氛過于煽情時,還會把妝容哭得亂七八糟的,眼線、眼影一團糟,“黑眼圈”碩大無比,連帶着臉頰也遭殃了。

楊黯無奈,只能哄着Omega,“小思姐,又不是生離死別,不至于,等到時我周末或放假,我會回來看你的。”

“嗚嗚哇,你說的,不許騙我!”法拉思眼珠子一轉,淚汪汪的,“到時……可以來菲克屋做一頓飯嗎?”

泰錫在旁邊無語望天,本來他還覺得稀奇,個性強硬的Omega有一天居然會嚎啕大哭。

一開始想着看熱鬧,後來也真心實意地安慰,直到聽了那句話,冷哼一聲,毫不猶豫地起身回房間,“浪費感情,法拉思,你就是為了那一頓飯!”

法拉思氣得捶地,把桌上的招財貓一把扔過去,“你少污蔑我!”

泰錫靈活地躲閃,不屑地朝法拉思瞥了一眼,明晃晃在挑釁。

楊黯頭疼地看着這一幕,不明白好端端的深夜“談心”,怎麽又變成了兩人的互毆現場。

……

正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喻清晏得知少年即将開學,要離開菲克屋,可以說高興得不得了。

他幾乎是盼着時間去算日子,每天都在倒計時。

一方面他确實覺得菲克屋的環境,不适合少年的健康成長,另一方面,随着白啓對阿諾瓦調查的深入,挖掘的資料越發觸目驚心。

他恨不得把少年帶回家裏,好好保護起來,但對方現在又沒有什麽異動,他如果這麽做了,只會顯得他很神經質。

“……喻先生,你那邊是什麽聲音?”楊黯奇怪地問。

喻清晏看着滿屋子的鮮血,和地上七零八落的屍體,從容地回答,“今天風太大,把窗臺的花盆吹落了。”

“哦,您那邊風這麽大嗎?”楊黯有些擔憂,“沒砸到您吧?”

“沒有,我離得并不近。”喻清晏略微擡了擡手,示意白鶴、白啓将現場清理幹淨,屍體直接燒毀,半死不活的帶入“黑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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