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喻清晏在議會庭已經走神很久了。

一開始他還有耐心聽兩方勢力代言人的唇槍舌戰, 但聽到後面發現都是些車轱辘的廢話,便懶得再花心神, 百無聊賴地拿起筆塗塗畫畫。

原本只是無意義的線條和斑駁的黑塊, 可漸漸的,筆好似有了自己的意志,不聽使喚地開始在白紙上畫出一個依稀的輪廓, 再慢慢添加細節, 最後一點點地修補——

變成了少年英俊的臉龐。

小黯……喻清晏在心裏低喃,今天順利報到名了嗎?

前幾小時發出的信息并未被答複, 如果不是白鶴那邊傳來的照片和內容,表示少年一切安好,他可能會擔心對方今天的開學報到不太順利。

喻清晏斂眉, 不動聲色地滑開光屏,打開照片, 手指微動, 輕輕摩挲着少年唇邊挂起的淺淡微笑, 心情莫名愉悅,連帶着議會庭吵吵嚷嚷、争鋒相對的聲音, 也變得順耳起來了。

怎麽就拍了一張照片呢?他漫不經心地想, 早知道讓白鶴多拍幾張了,最好還有視頻和聲音……

腦海裏的念頭一閃而過, 他心裏滑過幾分心虛,這樣的行為好像不太好,像在監視、窺探少年一樣……

不對,也不算, 他只是擔心少年在報到的途中會發生什麽意外罷了。

嗯, 沒錯, 就是這樣。喻清晏自我辯解着,但很快,又有另一個聲音悄然出現,揭破了他的謊言。

喻清晏,別人不了解你,你自己還不了解自己嗎?去大學報到能出什麽意外,只不過是你那無可救藥的掌控欲在發作,總想窺伺少年的一切而已。

喻清晏微微抿唇,眉頭蹙起,他将放在最上面的紙壓下,又重新抽了張白紙,握着鋼筆,再次起筆勾勒線條,骨骼的輪廓,眉眼的間距……

照片中的少年幾乎一比一的複刻在白紙上,區別在于照片的色彩搭配鮮豔、背景繁雜,而白紙只有黑白灰相間的三種色調,主角只有少年一人。

他全身心沉浸在畫作上,不斷地修改小細節,務必讓少年在紙上完美地呈現!

吵鬧的雜音逐漸飄遠,桌椅碰撞斷裂的聲響也使他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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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畫作的最後一筆,落在少年的眼睛,透着清澈的亮光,笑意淺淺,栩栩如生。

喻清晏嘴角勾起,忍不住繼續增添幾筆,好讓畫中人的神态更為傳神。

同一時間,尤安一字一頓、沉着有力的聲音響徹整個空曠的議會庭,大廳驀地安靜下來,仿佛連根針都能聽見。

喻清晏面色平靜,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姿勢不變,手中的筆也沒有停,細致地調整着少年眼尾弧度,直到滿意了,才慢吞吞地放下鋼筆。

真好看啊!喻清晏忍不住贊嘆,少年五官的每一處都好像長到了他心坎裏,越看越喜歡。

他欣賞了很久,才将畫像慢慢塞進底層,随後擡起頭,将目光直直落在朝他垂首行禮、靜靜等待的尤安。

喻清晏的眼眸緩慢掠過議會庭下神色各異的臉,或緊張、或嚴肅、或激動……

真無聊,他漠然地想,為了點小事兒吵了半天,完全影響了正常的上下班時間,連帶着他也要和這群人枯坐七、八個小時,忍受噪音的騷擾。

“尤安部長和尼內爾伯爵閣下都是聯邦議會庭不可或缺的重要大臣,彼此都有一顆為聯邦奉獻一切的心,你們的演講也都十分打動人心,可以說是各抒己見、慷慨陳詞,我聽着,也是難以決斷,極為揪心。”

喻清晏說着煽情的話,但語調卻平緩、毫無起伏,言語間沒有任何激烈的情緒。

他神色淡淡,灰綠色的眸子有如一湖平靜的汪泉,沒有一絲波瀾,“……本質上來說,我們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為了聯邦,為了人民,為了星際時代的未來。我欣慰于你們……”

他語速不急不緩,甚至露出溫潤的笑意,心裏卻不耐地想:既然都這麽好奇我站哪邊,借一點小事兒吵幾個小時,那就一起手拉着手,相看兩厭地給我去幹活……

“嗡嗡嗡——”光腦震動了幾下。

喻清晏口中的話微不可聞地頓了頓,餘光輕輕瞥過,不自覺眼眸彎起——

少年回他消息了。

喻清晏的語速稍稍加快,心情越發愉悅,原本消失殆盡的耐心忽然又回來了。他指腹輕輕摩挲着桌子鋒利的邊緣,将剛才做的決定直接推翻。

既然大家都盼着新戲開場,那他便慷慨地滿足這個要求。

“……我從中看到尤安部長的決心,這件事就交由你負責吧。”喻清晏鋪墊了一大段話,最後一句話卻說得簡潔明了,輕飄飄的,好似毫無重量。

議會庭卻一下子像水進了油鍋,炸起來了,彼此神色緊繃、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好了,最重要的問題已經解決,那本次會議到此結束吧。”喻清晏沒有一點留念地坐着輪椅離開了。

他不想和一群人白白浪費時間了,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帝國大學,宿舍

【到了。】楊黯順手回了光腦的消息,然後坐在椅子上發呆,腦子一片茫然。

“嗡嗡嗡——”

楊黯低頭,是喻清晏的通話邀請,他直接點了接通。

“小黯。”喻先生溫溫柔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帶着熟悉的笑意和溫暖。

楊黯嘴唇微抿,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因為原著劇情偏差而煩躁的心情,瞬間平靜下來了,他緩緩俯下身子,胳膊搭上桌面,頭側靠在臂彎處,輕聲道:“喻先生……”

最後那個字吐得很輕,帶着些許喟嘆的氣息。

喻清晏面色一頓,敏銳地察覺到少年的不對勁。

發生什麽了?聽小黯的語氣,好像很疲憊的樣子……

難道在學校遇到什麽不好的事?可剛到學校,會有什麽……他眼眸逐漸晦澀,不對,也有可能,或許帝國大學就是有些無聊的渣滓。

“小黯,你現在在哪裏?”喻清晏放輕聲音,語調越發柔和。

“在宿舍。”楊黯翻了個身,揉了揉耳朵,第n次感慨:喻先生的聲音真的好好聽,低沉柔和、成熟磁性,簡直絕了!

“新舍友見面了嗎?相處得怎麽樣?”難道是舍友的問題?喻清晏擰眉沉思,眼裏寒芒一閃,如果是的話,他到時找芬多利……

“見面了,兩個舍友都不錯,挺好相處的。”楊黯想到去約架的兩個Alpha,不太确定地想,應該……是吧。

“嗯,那就好。”喻清晏垂眸,看來不是舍友的原因,那又會是誰?少年剛到大學第一天,能接觸的人也不多……

“小黯,來到大學感覺怎麽樣?符合你想象中的樣子嗎?”喻清晏旁敲側擊地問。

楊黯本來在用下巴戳手臂,一下一下的,聞言,動作一頓,有些愣神,“感覺還行……”

至于想象中的樣子,說實話,不太一樣。

至少他規劃中的大學生活不包括會遇見主角受或者劇情裏的任何主要人物。

喻清晏只聽到前一個問題的回答,便知道對方恐怕對後一個問題有所遲疑。

他徐徐開口,“小黯可以和我聊一聊想象中的大學生活嗎?”

“其實吧……”楊黯嘴裏的話躊躇不前,終于,他下定了決心,認真地道,“喻先生,我想問您一個問題,可以嗎?”

“當然可以。”喻清晏溫柔地應聲。

“假如說有一天,您可以知道未來發生的、與自己有關的糟糕事情,您會怎麽做?”

喻清晏沉吟片刻,指關節輕敲桌面,随後溫和地說道,“改變它。”頓了頓,他開玩笑似地說,“不過很可惜,世界上沒有這種未蔔先知的能力。”

楊黯一怔,笑了笑,由衷地說:“您真厲害,我和您就不太一樣了,我會避開它。”

有些話只要開了頭,就好講下去了。

楊黯沒有透露自己能知道“未來”,巧妙地換了一個說法,低聲道:“喻先生,我本來想通過做某些事,來避開某個結果。但我今天突然發現,原來我做的都是無用功。”

“我避不開它,喻先生。”他忽地洩氣,有些沮喪地說,“它兜兜轉轉還是回到原地,糟糕透了。”

其實今天見到主角受的時候,楊黯的沖擊是非常大的,整個人都有點恍惚。

他不明白,為什麽他已經這麽努力地躲避劇情,所求的願望也很簡單,只想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可這個劇情……最後還是自己撞上來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不開心嗎?

喻清晏輕嘆一口氣,聽着少年難過的聲音,心裏也不好受,“小黯,不要這麽說,可能你今天覺得自己并沒有躲開這個不好的結果,但在無形中,其實有些事情已經發生改變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真的嗎?”楊黯喃喃地問。

“真的。”喻清晏的回答溫柔而堅定,“相信自己,小黯。未來總是會給你不經意的驚喜,其中有好有壞,只要你勇敢走下去,新的風景一定壯觀而瑰麗。”

人很奇怪,盡管大家都說困難和情緒是要自己消化的,別人的安慰幫不了你。但很多時候這種安慰只是一個引子,幫助你引出糟糕的情緒,然後把它宣洩掉,最後獲得自我的肯定。

“嗯,我懂了,謝謝您,喻先生。”楊黯手肘撐起桌面,吐出一口氣,心情放松了不少。

但也後知後覺地感到羞赧,“……哎,沒想到給您傾訴這麽負面的情緒,我本來……”

“怎麽會?”喻清晏笑着打斷,“小黯願意相信我,我高興都來不及。更何況,真要算的話,我之前生病的時候,你也陪我聊天,那豈不是……”

“這不一樣吧。”楊黯失笑,這完全沒有可比性。他想到之前和對方的聊天,忽然意識到,很多時候都是喻先生遷就着自己,與其說他陪喻先生聊天解悶,更多的是……

楊黯神色逐漸變得嚴肅,他非常認真地問:“喻先生,之前您生病的時候和我聊天,有覺得心情變好嗎?”

喻清晏瞬間明白對方的意思,無奈一笑,小朋友怎麽還計較這個?

“有的。”他毫不猶豫地給予了肯定,心裏默默想:只要和你聊天,那些深入骨髓、折磨他的疼痛,好像也沒那麽明顯了。

楊黯松了一口氣,忍不住笑了,“嗯,那就好!”

他後背靠在椅子上,仰着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脫口而出,“喻先生,如果我能和您見一面就好了。”

喻清晏是真的愣住了,心跳聲瞬間失控,腦子像炸開了一束煙花,一片空白。

他不自然地捂住胸口,這種感覺……真奇怪。

“……呃,喻先生,我開玩笑的,您別在意……”楊黯也不明白自己怎麽鬼使神差地說了這麽一句話。

“好的,沒事。”喻清晏的反應慢了半拍,在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手指有些神經質地敲打,他低低地說,“小黯……”

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但他需要一個時機,一個恰到好處、能給對方留下最佳印象的時機。

……

深夜

“小黯,那說好了,明天我們一起去測精神力!!”常寧玺的臉快要貼着光屏了,手舞足蹈地說着,“哎呀,我好激動,今晚可能睡不着了,不知道我的精神力現在是多少……”

“常寧玺!你不要給我在那裏晃桌子!!”雅維克慵懶地靠在床頭,沒好氣地說,“吵死人了!”

啧,也不知道有什麽好聊的,聊了快半小時還不挂電話。

楊黯:?

不是,大晚上的,他怎麽聽到了雅維克的聲音?

“學校的宿舍……不是Alpha和Omega分開的嗎?”他狐疑地問道。

常寧玺“噌”地站起來,連忙解釋,“哦哦,是這樣的。小雅的宿舍的床,不知道怎麽回事,剛坐下去就塌了……跟學校那邊反應,他們的意思是今晚會先安排一個有空位的宿舍給小雅,明天再換新床,我看我這個宿舍沒人,幹脆就讓小雅進來住一晚了……”

楊黯疑惑,“為什麽你的宿舍會沒人?”

“啊,我也不太清楚。”常寧玺撓了撓頭,“本來有兩個人的,但有一個沒來,好像是放棄入學資格還是什麽的,另一個請病假了,所以我的宿舍暫時是空的。”

楊黯:“……”

這麽爽的嗎?他也好想住這樣的宿舍,看似三個人的空間,實則一個人的世界。

誰慕了他不說。

說時遲那時快,宿舍的大門“咔”一聲打開,默雷和陳書洺回來了。

楊黯聽到響動,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去,眼睛瞬間瞪大。

我去!這兩個Alpha到底什麽仇什麽怨啊,打這麽狠的嗎?感覺招招都往對方的臉上出手,滿滿的全是怨氣。

最先走進來的是陳書洺,對方換了一身衣服,中午戴着的金絲框眼鏡早已不見蹤影,頭發有些淩亂,嘴角裂開,臉頰微腫,青青紫紫的一大片,還滲着血絲。

後面跟着進來的是默雷,也換了一套新衣服,臉上是如出一轍的傷痕,區別在于好像更加嚴重一點。

啊,不對,是嚴重非常多。楊黯默默地想道。

另一位Alpha的臉只是充其量只是微腫,而默雷則腫得快鼓起來了,青紫的程度是要發黑的地步了,上面血跡也更為明顯。最搞笑的一點是,他比對方多腫了一個眼睛。

好好一張冷帥狂拽的酷哥臉,硬生生變得……

呃,怎麽說,反差很大……還有點好笑。

默雷似有所覺,回看了過來,眼神冷厲,一身寒氣凜冽,配上腫了的眼睛,有點慘不忍睹。

楊黯想,他是不是該說些什麽?沒等他思考出來,陳書洺和默雷兩人又因為誰先進衛生間而吵起來了。

楊黯:“……”算了,晚點關心也不遲。

他連忙擺正身子,出于逃避尴尬的心态,開始和常寧玺沒話找話的聊天,“寧玺,你明天早上幾點起?”

常寧玺一臉懵,像是不明白話題怎麽轉這麽快,“啊,六點半吧?”

“嗯,挺好的。你到時要把洛卡斯帶過去嗎?我聽說明天學校還會搞個機甲評級、修養什麽的……”

“帶!”常寧玺說到這個,眼睛發亮,激動得破音,“評級我倒沒什麽很高的期待,不過我很饞蘭溪大師的免費機甲保養……要知道,在外面,這個可是花錢也未必能預約到的!我聽以前的學長學姐們說,蘭溪大師非常溫柔,願意指導學生如何升級機甲……”

他只要談到洛卡斯,就有說不完的話,叽叽喳喳個不停。

楊黯也一直認真地附和,是個十足耐心的傾聽者。

突然,一道懶洋洋聲音響起,“玺玺,宿舍沒熱水了,我想泡腳。”

雅維克從Alpha的後面出現,下巴抵在對方肩膀上。

“沒熱水了嗎?看來那張臨時卡的額度不夠……我給你去外面打熱水吧。”常寧玺想了想,提出解決方案。

臨時卡?楊黯有些疑惑,但他沒有出聲發問。

因為光屏前的Omega姿态随意,眼尾輕輕上挑,紅唇微張,他先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楊黯,很快又收回,像在炫耀什麽,語氣親昵地說:“那就謝謝你啦,玺玺~”

“不用謝,也不麻煩。”常寧玺說道。

楊黯莫名想到了原著小說裏,作者對這個反派Omega的形容,“一個狡詐、小心眼、善于僞裝、占有欲極強的頂級綠茶Omega”。

這占有欲确實夠強的,不允許自己的朋友……唔,等等。

他将目光落在一臉憨憨的常寧玺身上,眼神變得古怪,或許,不是那麽簡單朋友?

“楊黯同學,先挂電話了哦~早點休息~”雅維克把常寧玺叫走後,笑眯眯地和楊黯揮手。

楊黯挑了挑眉,他怎麽記得,剛剛常寧玺離開前,說的是“待會兒再聊”,怎麽到雅維克這就變成了“挂電話”。

他覺得有意思,面上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好的,拜拜。”

在光屏即将中斷前的幾秒,楊黯語速極快地說了一句話,“沙子不是越握越緊好,愛情也一樣。”

他能清楚地看到光屏另一端的Omega,臉色瞬間全黑,眼神隐隐不善,對方張嘴,好想說什麽,但視頻通話已經切斷了。

楊黯:咦?怎麽感覺心情突然變好了。

不過很幼稚也是真的,他好笑地捏了捏鼻梁,白活兩輩子了,還計較這些東西。

是因為總面對着會包容他的喻先生嗎?不知不覺間,他好像變得有點任性了。

這樣不太好,楊黯淡淡地想,他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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