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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和婠繡便是那時候學的。”葉藏花唇角輕勾,眼角眉梢皆是風情,“世人皆以為我擅琵琶,必定深愛之。恰恰相反,我對這器物恨極惡極,可卻不甘抛擲。每一次彈撥,都在提醒自己,勿忘往昔。”
他對琵琶恨之入骨,卻以只言片語帶過了婠繡,顯然不願提及。暗無天日的日子,痛苦、折磨、淩辱、憤怒比比皆是,又何必一一闡明,你昨日的切膚之痛,不過是他人明日的一句笑談罷了。
他沒有說,在他最絕望時候,恰好有一道光,将他照亮,挽救了他岌岌可危的生命。白日打雜,夜晚賣笑,就在他想用死亡來結束這樣日複一日卑微屈辱的生活時,一個人偏偏在這一片黑暗中,硬生生闖了進來。
“你也是這裏的人嗎?”這是那人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彼時兩人都是半大的孩子,他正在後院漿洗衣物,而那人艱難地挂在牆頭,只露出一個腦袋,好奇的看着他。他不想搭理,那人卻偏偏要執着的跟他講話,對方明明是用最普通的語氣最尋常的目光面對他,他卻終于還是忍不住,和那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也許是因為已經許久沒人用正眼看他,也許是因為那人笑容太溫暖,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後來他知道那人是随義父來鎮上辦事,不日即将離開。再一細問,對方竟然是太沖劍派的弟子。若自己還在永青門,自己的身份或許夠格與他相交,但現在的自己,淪落娼門,低賤如泥土,又有何面目來面對他。
一陣酸楚湧上心頭,他無視對方溫和的目光,擰過身子冷冷道:“公子身份高貴,這等腌臜地方不是公子該來的。以後還是別來了,免得平白污了名聲。”見對方皺起了眉頭,他硬着心腸繼續板臉道,“我等身份下賤,命如紙薄,蝼蟻一般的人,不值公子挂懷,今日一別,只當不曾見過罷。”
那時他們不過都是孩子,什麽情緒都挂在臉上。他一席決絕的話說完,那人性情再好也忍不住了,二話沒說鐵青的臉就走了。
一日之後,鸨母滿臉堆笑的找上了他,說是有人出高價為他贖身。他麻木地任由鸨母牽着,來到門口,卻看到了一個白面長須的中年人,身側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義父答應帶你走啦。”那人笑着看他,又是欣喜又是得意。
那一剎那,天雷地閃,巨大的喜悅夾雜着過往的種種痛苦如滔天巨浪一般向他拍來,他快樂得近乎窒息,腦中一片蒼白。久違的淚水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他渾身顫抖,眼眶發紅,竟是說不出一個字。
看到他洶湧的淚水,那人有些不知所措的撓撓頭,上前慌亂的擦了擦他的臉:“哎,你別哭啊!”
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朦胧,唯有面前的一人清晰分明。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他從此只為這一人生,為這一人死,縱堕入阿鼻,也無怨無悔。
他微微阖了阖眼,整理了下思緒,複看向座下二人:“後來因緣巧合,我入了太沖劍派,幸得師父青眼,接任掌門之位。”
“有了掌門的身份,許多事辦起來,就要方便很多。”賈無欺道。
“不錯。”葉藏花微微颔首。
“所以那四大劍派的掌門和砺峰山莊莊主祝劫灰,皆是被你所殺,為的是報滅門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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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藏花點點頭,沒有否認。
“可我有一點不明白。”賈無欺話鋒一轉,銳聲道,“既是為複仇,你拿走四大劍派的獨門秘籍又是為何?”
葉藏花目光微動,不緊不慢道:“我對四大劍派的恨意,又豈是區區數人之死能解開的。掌門橫死,鎮派秘籍被盜,門派衰敗消亡,不過朝夕之間。”
“原來如此。”賈無欺點了點頭,了然道,“葉掌門果然目光長遠。”
葉藏花似笑非笑道:“無欺不也一樣。目光長遠并不是壞事,只是無欺兄有時,也要懂得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惜取眼前人的道理。”說着,他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了岳沉檀身上。
賈無欺陡然一驚,這才注意到了岳沉檀的異樣。
他一聲不吭地坐着,腰身筆挺,肌肉緊繃。身側的兩只手握緊成拳,骨節發白,青筋畢露。大堂中明明甚為陰涼,豆大的汗珠卻從他的額間一顆顆滴下,兩頰的颌骨微微突出,他此刻必定咬緊了牙關。他的面部輪廓冷峻而僵硬,臉上卻無一點痛苦的神色,只是被汗水沾濕的眉睫,暴露了此刻他正在遭受的痛苦。
“岳兄!”賈無欺低呼一聲,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他暗恨自己的疏忽,沒有早點察覺岳沉檀的異樣,還只當對方是在與自己鬥氣。如今見對方這幅模樣,賈無欺卻寧願他能叫出聲來,如此隐忍不發,就像有一把無形的刀子,一下一下戳在自己心頭。
“……無妨,還能支撐片刻。”岳沉檀的聲音很輕,像是柳絮飛塵,飄到空中,很快消散。賈無欺伸出手,覆在他的一只拳上,帶着往日不曾有的正經,輕聲道,“你再堅持片刻,我一定找到解藥。”
說罷,他擡頭看向葉藏花,眼角發紅:“酒有沒有問題我已經知道了。我只問你,解藥在哪兒?”
“這就急了”葉藏花好似沒看到他的怒火,慢條斯理将桌上的酒壺微傾,透明的酒漿分毫未撒地落入了酒杯之中,“我想問的,可還沒問完呢。”
賈無欺無意與他廢話,連珠炮似的噼裏啪啦飛快說了起來:“你不就想知道我們是如何破解機關的嗎?其實很簡單,我們能摸清你的身份,自然也能猜到你的過往。二十年前,你若是以男兒身份,必定不會被留下活口,所以第一道機關,我們選了女孩的襖裙。琵琶與繡花針,無非是考你真心喜愛技藝的,連殺人都不忘留下标記,我們選了繡花針。印章與令牌,若不是我們偶有所得,或許真過不了這關。”
“哦?”葉藏花眼波一漾。
“來之前,我們去了趟太殷真人的石屋,在那屋裏略有發現。”
“莫非發現了個死人。”葉藏花語氣淡淡。
“不僅是個死人,而且又是一個死于拂葉攀花劍的死人。”賈無欺微諷道,“真是不知是誰,這麽熱衷于栽贓嫁禍,偏要把罪名加在葉掌門你的頭上?”
葉藏花微微一笑,無視他口中的挑撥:“你怎麽知道,人不是我殺的?”
“味道不對。”賈無欺道,“葉掌門莫忘了,死人也是會說話。我們在已故去的太殷真人幫助下,找到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兒,比如恭賀生辰的賀辭。”
聽到最後一句話,葉藏花臉色劇變,原本紅潤的面龐刷的一下全白了。他肩膀微抖,一只隐沒在寬大衣袍中的素手倏地握緊,片刻之後,他下颌微微一揚,像是恢複了鎮定:“哦?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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