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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得吳師伯一句誇獎,實乃在下的榮幸。”賈無欺拎着那張面具甩了甩,渾不在意地望向對面的人。

面具之下的人,沒有薛沾衣的昳麗面容,恰恰相反,這樣的眉眼鼻唇,出現在任何一張臉上,都是災難。整張臉像是被人硬生生削去一截,任何凸起都被磨平,只剩幾個孔洞,和平如紙張的面容。

“你知道我是誰?”那人似乎挑了挑眉,只是他的眉骨俱已磨平,如此動作,只能令他的眼角跟着抽動,顯得怪異無比。

“在下乃是千面門弟子,吳俦師伯的大名經常聽家師提起。”

“千面門,容非一?”吳俦冷嗤一聲,嘲諷地看向他,“你在說謊。容非一就算是死也不會提起我,況且,容非一的功夫也做不成你臉上這張面具。”

賈無欺被拆穿了,也十分無所謂道:“吳師伯既已猜到,又何須在下明言。”

吳俦狂笑一聲:“不錯,容非一不過一介投機鑽營的小人,又怎會教出你這等心性的弟子。”說完,不等賈無欺回答,他又問道,“你是何時猜出我的身份?”

“有老虎的那個山洞裏。”

吳俦哼了一聲:“不算早,也不算晚。”

“吳師伯易容術高絶,自然不會輕易被人發現。”

這通馬屁拍得吳俦身心舒暢,他揚了揚下巴,語氣也緩和了幾分:“你能看出其中端倪,這天下善易容者,已鮮有人可與你比肩。”

這話雖是在誇獎賈無欺,但其中的自得與傲慢,已溢于言表。

賈無欺咧嘴一笑:“吳師伯謬贊。說來慚愧,在下并不是看出來,而是聞出來的。”

吳俦豁然轉身,看向他:“哦?”

“在下與薛兄有過一面之緣,知道薛兄頗愛安息香味,衣物挂飾,都會熏染上安息香的味道。可那日在洞中,在下靠近吳師伯,竟沒聞到一絲一毫安息香的味道,反倒是清清楚楚地嗅到了獨活香。”

“原來如此。”吳俦聞言,居然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你既聞出獨活香的味道,定然會聯系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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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無欺點點頭,表示默認。

吳俦轉過身,望着含黛遠山,半晌道:“是他猜出了我的身份。”

“顏老大并沒有明說,只說那人皮制法,像是師伯的手筆。”

“顏老大?”吳俦注意到他的稱呼,“難道顏枯不是你的師父?”

“并不算是。”賈無欺坦然道,“他只負責傳授我們易容易形之術。”

“哈哈哈——”吳俦聽到這番話,又是一陣狂笑,眼眶發紅,竟似要落下淚來,“師父生前,最愛的便是他,贊他天資聰穎,手法精純,我等拍馬不能相及。可那又如何,這人現下竟幹起了教書匠的活,哈哈,哈哈哈——”

他笑聲猖狂豪放,配上他古怪的面容,整個人顯得十分猙獰。

“師父要做人皮面具,我便剝皮割肉,用自己的血肉為材,最後不過僅得了一句‘尚可’而已。師父說易容之人最忌棱角分明,特點太過,我便削骨磨節,把自己變成最完美的畫布,可最後呢?換來師父一句‘蠢材’。出師之後,容非一和顏枯兩人,不費半點功夫,就得來一大波擁踅,被各大門派奉為座上賓。我呢?他二人一出,哪裏還有我的位置,費盡心力也不過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幫衆。”他猛地把臉湊到賈無欺眼前,張開的嘴唇發出“嗬嗬”的粗喘聲,“你說,這世上還有沒有公平可言?”

“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賈無欺淡然道。

“絕對的公平?”吳俦凄厲一笑,“我何曾盼望過絕對的公平?不過是期盼上天尚有一絲憐憫之心,給我一個機會。我甘為下士,夙興夜寐,可最後呢,不過是随手可以替換的棋子。技不如我的運氣比我好,技高一籌的出身比我好,我有什麽,不過師父的一句平庸之才,就讓我永無翻身之日。”他仰頭高呼一聲,已入癫狂之境,“師出同門,他二人順風順水,何曾經歷過我所經歷的絕望與黑暗,為什麽!憑什麽!就因我命途多舛,活該颠沛流離永無出頭之日嗎?”

“容非一身為一派掌門,自然也有許多煩惱,至于顏老大……”賈無欺頓了頓,他想說入谷之人一定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最後還是把後半句咽回了肚子裏。

“掌門之煩惱?高位之苦衷?”吳俦笑得發抖,“這樣的煩惱與苦衷,我吳某人也想經歷啊。”

“你因不得武林同道青睐,于是便要想将他們取而代之,自己號令天下嗎?”賈無欺突然道。

吳俦笑聲乍停,神色平靜得有些詭異:“這本是計劃之一,可惜,可惜……”

可惜那些人都被識破,若是能頂着各大門派的首席弟子身份,想要在江湖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并不是幻想。

“計劃之一?”賈無欺皺了皺眉,“這六凡寺佛首可也是你們刻意偷走?難道從六凡寺佛首失竊開始,便是你們布下的局?可你又怎麽會和方破甲等人認識,震遠镖局失竊的羊脂玉瓶豈非也與你有關?”

面對他連珠炮一般的問題,吳俦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道:“死到臨頭,你關心的問題實在太多。斷頭飯尚只有一頓,你這麽多問題,我又怎麽答得過來。不過嘛,”他話鋒一轉,“你若真心求問,可以用你的答案換一個我的答案。”

賈無欺一聽,好似放松了下來,不慌不忙的盤腿坐在地上,好整以暇地望向吳俦:“這可是你說的,不準反悔。”

“當然。”吳俦歪嘴笑了笑。

“那問吧。”

吳俦上上下下掃視他一番,目光落在他身後,神色一動,道:“你出身何門何派?”看到賈無欺張嘴就要回答,他立刻出聲打斷道,“不要用什麽千面門門下,鐵鯊幫幫衆來搪塞我,你既然提到了顏枯,也就該知道,尋常小廟是容不下他這尊大佛的。”

“我……”賈無欺張了張嘴,像是在猶豫。

“你若實在為難,不如我來猜。”吳俦居然好心地放他一馬,“猜得不對,你可搖頭否認,若是猜對了,你便點頭。”

賈無欺點點頭,算是答應。

吳俦心中早有計較,只是故做沉思狀,片刻後道:“你是摘星谷的人。”

賈無欺一愣。

“你化身為鐵鯊幫幫衆,混上六凡寺,比起消失的佛首更關心的是這絕壁上所謂的‘摘星箋’吧。”吳俦冷笑一聲,“顏枯平素最恨和名門正派的牛鼻子打交道,江湖中的大門大派自然不會是他的栖身之所。不是為了壯聲名,又十分關心佛首一事的人,自然與這‘摘星箋’有牽連……或者說,”他看向賈無欺的目光又冷又冰,“你就是摘星客。”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賈無欺昂頭看他。

“于我來說,并沒有什麽區別。”吳俦以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看向他的身後,“但對我來說,這區別可就大了。”

一陣風刮過,賈無欺愕然回頭,一個玄色身影赫然出現在他面前——面容冷峻,神色寡淡,正是岳沉檀。

他是何時來的?

剛才說的,莫非都被他聽了去?

賈無欺心頭一突,正要開口,沒想到岳沉檀二話不說,就朝吳俦攻去。

他步法精妙,如同腳下生蓮,哪裏還有半點腿腳不便的模樣。吳俦被他攻得措手不及,連連閃避,兩人的身影在空蕩蕩的佛頸上閃動,雖是赤手空拳卻打出了兵刃相交的氣勢。

“你的腿——”慌亂間,吳俦出聲道。

“時好時壞。”岳沉檀說得不慌不忙,手中的拳頭卻虎虎生風,不過四字之間,已變換了三十六式,直直朝吳俦的空門砸去。

“鬼話。”吳俦左避右閃,根本無暇進攻,只能在抵擋的間隙抱怨對方不肯說實話。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岳沉檀答得十分坦然,飛身一躍,便從吳俦面前轉到了身後。接着只聽噗噗兩聲,吳俦膝後兩處陰谷穴驀地一痛,兩條腿不受控制的向前一跪,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看到他栽倒,岳沉檀也不急,一步一步,閑庭信步般來到了吳俦的面前。

“你不殺我?”吳俦挑釁道。

岳沉檀居高臨下地看向吳俦:“閣下武功如此不濟,生與死,都無甚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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