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顯然,相較于其餘幾位純直男,劉徹更通女兒心。

馮蘭若沒搞下馬威那一套,更沒明刀明槍的跟長房伯母和堂姐撕破臉,身着家常衣裳,珠釵挽發,笑語盈盈。

馮大夫人帶着女兒珠娘,同馮四夫人一道進了翠微宮正殿,齊齊屈膝向淑妃娘娘見禮。

因着女官在側,馮蘭若端坐着受了,待到禮畢,又一疊聲催促幾人落座,自有宮人奉了香茶過來。

馮蘭若笑道:“前些日子太後娘娘卧病,陛下又忙于朝政,後妃之中暫且以我位分最高,尚宮局得了陛下旨意,諸事便找我來拿主意,可我須得侍奉太後娘娘,哪得空閑?也只得忙裏偷空顧看着些。這段時日以來忙得腳不沾地,宮室蒙塵也無暇理會,倒叫娘家人看了笑話。”

又說:“這是今春的新茶,伯母,阿娘,你們且嘗嘗——姐姐不必拘謹,就當是自己家一樣。”

她這番話說的極和煦,然而來的幾人又不是沒有眼睛,如何看不出這只是自謙之語?

入得翠微宮,便見處處雕梁畫棟、殿宇堂皇,錦幔珠簾,奢麗無極。

牆上是前代名家的字畫,地上波斯進貢的地毯,越窯進貢的梅子青色蓮花盤裏盛放着時鮮瓜果,周遭宮婢更是披金挂銀,貴氣襲人。

翠微宮本就是先帝寵妃的住所,自然奢華,馮蘭若又是皇太後選進宮的,且當今未立皇後,布置她的住所,尚宮局自然百般殷勤,更不必說她前不久又晉了淑妃,位列一品。

馮大夫人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作為皇太後的弟媳,早年皇太後為皇後時,她也曾數次拜谒中宮,所見自然莊重明麗,只是較之今日所見的翠微宮,其奢華竟也稍有遜色。

再看馮蘭若這個有些時日沒見過的侄女,顯然也是今時不同往昔,雙眸剪水,氣度雍然,家常衣裳加身,發間只簪了一支碧玉釵,卻是瑩潤通透,色澤清亮,一見便可知是極品物件兒。

區區一個庶房女兒罷了。

位分也不過是淑妃。

竟得如此恩遇。

若我的女兒入宮,必然比你榮耀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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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大夫人如此做想,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握住帕子的手指不禁有些收緊了。

她不算是戀慕富貴的人,只是眼見親生女兒失去了這樣的機緣,到底心生酸澀,暗懷不平。

馮珠娘反倒還能穩得住,笑微微道:“我甫一入殿,便覺華光奪目,可見妹妹聰敏可愛,不僅得太後娘娘疼愛,也有陛下垂憐,真是羨煞旁人!”

馮蘭若兩頰微紅,面露羞澀:“姐姐學壞了,竟來打趣妹妹!”

又吩咐人取了早就準備好的禮單來,示意宮人遞給馮珠娘:“我入宮之後,頗得太後娘娘與陛下垂愛,很是賞賜了許多東西,只是如今正在孝期,我為當今天子嫔禦,豈可張揚行事?”

她笑着一指身旁披金戴銀的宮人們:“她們看着妝扮不凡,也是清寧觀的道長叫如此穿戴,以皇家富貴之氣為太後娘娘沖一沖病氣罷了。”

馮珠娘微笑着接了那張禮單,打眼一瞧,眼睫不禁微微一顫:“這,實實太過貴重了……”

馮蘭若笑道:“自家姐妹,何必客氣?我這兩年左右用不到,倒是姐姐出嫁在即,只管拿去玩兒吧!”

馮大夫人見女兒臉色微有不同,目露詢問。

馮珠娘心下有異,倒不顯露,微笑着将禮單遞了過去。

馮大夫人看了眼,也是變色:“淑妃娘娘好大的手筆,這叫珠娘如何承受?這尊送子觀音,仿佛還是太後娘娘當年的嫁妝!”

馮四夫人雖摸不準女兒唱的是哪出戲,卻也不會拆她的臺,只順勢道:“她們姐妹倆感情好,娘娘既賜下,珠娘便安心收下吧。從前都是姐姐照顧妹妹,現下妹妹回報一二,也是尋常。”

馮蘭若也是如此勸說,又道:“陛下為先帝守孝二十七月,這送子觀音再如何靈驗,我一時也用不到,倒是姐姐今年便要出嫁,正好得宜。”

馮四夫人也道:“正是呢,等珠娘來日得了子嗣,再将這尊送子觀音請回來也來得及。”

先帝辭世前留有遺囑,天下臣民禁嫁娶百日即可,無需為此擾民,故而馮珠娘的婚事,今年完全來得及。

馮珠娘只得強笑着謝過,将這份厚禮收了下來。

人的日子好壞,是全然顯露在臉上的,正如同馮蘭若雖因為侍奉皇太後病體而稍有清減,但雙目湛湛,眉宇間神采飛揚,這是騙不了人的。

午膳是留在翠微宮用的,宮人內侍伺候的無微不至,太極宮聽聞淑妃之母入宮,還特意賜了禦菜過來。

馮大夫人食不知味,越是見馮蘭若過得好,便越覺得她這好日子都是從自己女兒手裏偷過去的。

馮珠娘的心情并不比母親好過半分。

怎麽可能好呢?

堂妹嫁的是天子,如今是正一品淑妃。

她要嫁的是臣下之子,官階不過六品。

堂妹若誕下皇子,是有可能母以子貴坐上國母寶座的,即便沒有尊為皇後,也有着無限可能。

而她,卻只能伴随丈夫宦海浮沉,消磨青春,耗盡幾十年的時光,以求最後能做個一品诰命夫人。

若是家中事敗……

怕連六品官的妻室都做不成了!

如此慘烈的對比,怎麽能不叫人心有戚戚?

今日堂妹待自己越是寬和,馮珠娘心裏便越是憤懑痛苦。

上位者對下施與的溫和與寬宏,往往來自于驕傲和不屑。

從小到大被自己居高臨下的俯視的人,一朝得勢,居然也學着自己從前的樣子,溫和體貼的站在高處俯視自己……

叔母所說的那句“娘娘賜下”,又是何等的刺耳!

馮珠娘到底心性堅韌,強忍着沒有發作,更不肯在堂妹面前露怯,言笑晏晏,一如往昔。

直到出了宮門,坐上回府的轎子,方才閉合雙目,任由淚珠滾滾流下。

馮大夫人向來知曉女兒心高氣傲,今日又親自見證了四房之女如何佩戴着親和假面挫傷女兒的自尊,很有心想勸慰一二,只是未及開口,便被馮珠娘堵住了。

“阿娘,我累了,想先回去歇着。”

馮大夫人神色歉疚,嘴唇嗫嚅幾下,終于還是強笑着應了聲:“好。”

馮珠娘房裏的婢女知道姑娘今日入宮去見昔日堂妹,隐約猜測她心情不會太好,故而并不敢多言,侍奉着她更衣之後,便待退往偏房去。

只是将要走時,卻被馮珠娘叫住了。

她将那份镌刻着自己恥辱的禮單遞過去,臉色平常:“歸置到庫裏去吧。”

婢女小心的展開,看了一眼,不禁瞠目:“這是太後娘娘賜給姑娘的嗎?”

馮珠娘心頭猛地一痛,轉過眼睛去,冷冷的觑着她,一字字道:“不,這是淑妃娘娘賞給我的。”

那婢女心下惶恐,不知所措,下一瞬,馮珠娘已經暴怒的将桌案上的東西盡數掃到了地上:“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那婢女忙不疊的退出門去。

隐忍已久的委屈傾瀉而出,馮珠娘恨恨出聲:“不過是一顆被舍棄的棋子而已,你有什麽好得意的?想誕下皇子母以子貴,只怕你等不到這一天!”

“什麽昭儀,什麽淑妃,來日天子都不是天子了,你又算個什麽東西!”

……

太極宮。

嬴政手執黑子,跟空間裏的李世民下棋。

李世民說下在哪兒,他順手給擺上。

将将下了一半兒,少監泰平蹑手蹑腳的過來回話:“陛下,柴尚書的奏疏到了。”

嬴政淡淡應了一聲:“呈上來。”

泰平應聲而去,幾瞬之後,畢恭畢敬的呈上來一只封好的木盒。

嬴政信手将木盒上的封條撕開,取出裏邊的奏疏,展開一瞧,不禁微微一笑:“年輕人,果然沉不住氣啊。”

倘若馮珠娘在此,見到奏疏上所言,只怕當場就要吓個半死。

原因無他,其上詳細講述了她與馮大夫人今日入宮的經過,從出門到歸府,連同她在自己閨房中怒極之下所說的都一字一句記錄清晰,宛若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這便是內衛的功績了。

柴同甫等幾個內衛統領既然倒向新帝,必然是得要有投名狀的,既然如此,還有比承恩公府馮家更明顯的靶子嗎?

先帝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內衛勢力多半藏于宮中,皇太後處一時半會兒是插不上手了,至于馮家內部,尤其是馮老夫人與馮明達夫妻處,怕也是防範緊密。

既然如此,倒不妨從馮珠娘身上下手。

她跟馮氏利益集團的關系足夠親近——長房嫡出的女兒。

她是計劃中的一環——以承恩公府長房嫡女的身份被許嫁左監門府上将軍。

她知道馮家在背後在籌謀什麽,至少也是知道一部分——所以她能夠在堂妹入宮前夕,配合馮大夫人做出妒忌的模樣,示敵以弱,打消四房跟馮蘭若可能有的疑心。

而與此同時,相對于皇太後和馮家其餘人,她身邊的防衛又不會嚴密到叫人無從下手……

馮珠娘誠然不乏城府,但畢竟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新帝力壓皇太後、打斷馮家計劃在前,一向被她輕看的堂妹時來運轉、鹹魚翻身在後,再被堂妹居高臨下的俯視一下,心态再好,怕也得崩上一會兒。

只是她畢竟是聰明人,自然不會在宮裏發飙,然而等回到了自家地盤,把婢女們統統趕走,摔幾個瓶子發洩幾句,這還不是正常操作?

內衛的人就在這時候發揮了作用,一字一句的copy下來,直接送到了嬴政面前。

空間裏幾個皇帝探頭瞅了一眼,也不禁笑道:“不年輕氣盛,那還能叫年輕人嗎?”

李元達道:“身份颠倒,錯失一生良機,別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就算是成年男女,又有幾個能從容應對的?”

李世民探頭看了眼,輕輕搖頭:“年輕人還是心态不行啊,一點點刺激,就沉不住氣了。”

李元達扭頭看他一眼,意味深長道:“你這話說的,叫魏征的墓碑老尴尬了。”

李世民:“……”

朱元璋還在看馮蘭若給馮珠娘準備的禮單,邊看便咋舌:“喲,這小姑娘挺大方啊,她是真舍得往外給。”

劉徹道:“馮家這艘船都漏水了,鬼知道還能開多久,搞不好明年這些個東西就得重新回她手裏呢!”

看到某一處,又陰陽怪氣的笑了起來:“喲,怎麽還有皇太後的嫁妝啊,噢,送子觀音,送這個幹什麽?不是已經有人證明這東西沒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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