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

吳婕妤與?薛美人的?發現, 替嬴政補上了拼圖的?最後?一塊,至此,馮家與?皇太後?的?籌謀昭然若揭。

至于?現下他們正?在籌謀的?事?……

嬴政倏然冷笑出聲。

吳婕妤與?薛美人并非蠢人, 自然也從這些過往舊事?當中察覺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崇慶公主多半是沒有?死的?。

而從先帝将大批珍寶暗中賜予崇慶公主來看,顯然她并沒有?失去父親的?疼愛。

可既然如此,這位金尊玉貴的?公主, 又為何要瞞過世人耳目假死?

她背地裏,究竟在圖謀什麽?

先帝親自炮制了崇慶公主假死之事?,又大筆賜下諸多寶物奇珍, 對此,彼時正?執掌六宮的?皇太後?當真?一無所知嗎?

再聯想到天子登基之後?,與?興慶宮隐隐的?對立……

吳婕妤跟薛美人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尤其吳婕妤心細如塵,又好讀史書, 此刻低垂着眼睫跪在地上, 臉上不顯山不露水,心裏卻不禁思量——對于?今次的?調查結果, 當今天子大抵早就有?所預料了吧?

否則,淑妃怎麽會如此巧合的?被分配了籌辦皇太後?壽辰的?任務,又如此恰到好處的?被天子命令将手頭諸多事?項交付給她們?

而就在這之後?, 先帝與?崇慶公主身上的?重?重?疑雲就被她們發現,正?好避開了淑妃。

要知道,淑妃與?皇太後?一樣, 她們都姓馮啊!

近日以來, 天子也曾見過淑妃幾次,其形容之和煦與?往日并無不同?, 可正?因如此,吳婕妤才愈發覺得君心似海、不可度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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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有?些不受控制的?想, 既然崇慶公主一事?疑雲重?重?,而興慶宮又似乎有?所參與?,而天子顯然對此早有?預料,那麽,近來兩宮修好、母子和睦,是否也只是一種假象?

而誰又能透過那看似風平浪靜的?海面,窺視到在那之下究竟蘊藏着怎樣的?驚濤駭浪?

吳婕妤微微出神,冷不防聽天子道:“婕妤。”

吳婕妤猝不及防,着實一驚,不由自主的?打?個冷戰,這才恍然應聲:“是,妾身在此。”

嬴政靜靜的?注視她一會兒,然後?笑了:“好像吓到你了?朕有?那麽可怕嗎?”

吳婕妤認真?道:“是妾身自幼膽小?,禁不得大事?。”

嬴政聽她将最後?兩個字咬得稍重?一些,再看旁邊臉上尤且帶着幾分茫然的?薛美人,不禁在心下感慨——到底是聰明人啊。

薛美人見狀,雖不明白這二人在打?什麽機鋒,卻也知情識趣,馬上便道:“妾身還有?些事?務沒有?忙完,這便該告退了……”

“不必如此,”嬴政打?斷了她:“現在,朕有?件事?要交由你們去做。”

他沒給二人多思多想的?機會,徑自道:“本朝以孝治天下,朕須得向?皇太後?盡孝,爾等身在後?宮,除去要同?皇太後?請安之外,也要敬奉興慶宮偏殿裏的?太妃們,近來都将手頭的?事?情放一放,若得了空,也往太妃們處去坐一坐。”

這吩咐顯然跟吳婕妤和薛美人事?先料想的?不一樣。

先帝駕崩之後?,除去皇太後?這個昔日的?正?宮皇後?,其餘太妃們都成了明日黃花。

不管是得寵過的?也好,聖恩平平的?也罷,即便還正?當韶年、風華正?茂,這後?宮也已經不再是她們的?天下了。

天子為什麽會關注這樣一群幾乎被所有?人遺忘了的?太妃呢?

吳婕妤百思不得其解。

薛美人也一樣。

嬴政看出了她們的?好奇,道:“想知道緣由嗎?”

吳婕妤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嬴政眼底不無贊賞:“婕妤當真?是個妙人啊。”

……

吳婕妤跟薛美人領了君命,很快便将其落實到了實處。

且她們很聰明,不是自己一個人做,而是帶着所有?後?妃一起去給太妃們請安,再對比近來天子對皇太後?的?敬重?與?孝順,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後?妃們在附和天子的?行徑,向?朝野民間展示皇家孝悌之道堪為天下表率。

如此上下一體,君臣同?心,瞬間在臣民間興起了一股褒贊天家美德的?風尚。

陛下你真?孝順,陛下你真?棒!

……

在滿殿朝臣為天家感人至深的?母子情唱贊歌的?同?時,嬴政并沒有?放棄對朝臣們的?摧殘和剝削,堅持将全天工作制落實到實處,并試圖将此作為定例推行。

半天工作制太他媽反帝性了!

這種工作方式能被推行就很離譜!

【朱元璋點了個贊】

宰相們最近簡直要煩死王越了。

午飯吃完大家都準備散了,這狗比腆着臉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了,美其名?曰“一日何其長,而吾輩得以為君分憂之時幾何?”。

然後?下午留在那兒繼續肝。

其餘四位宰相齊齊裝死,照常打?卡下班。

只有?跟王越同?為中書令的?柳玄處在蚌埠住了與?蚌埠不住的?界限之間,頭大如鬥,來回橫跳。

這他媽咋整啊!

同?在中書省,低頭不見擡頭見,你帶頭加班,顯得我很尴尬嗳!

裝死直接下班回家,你個鳥人還三番兩次的?叫人去我家,問某某事?我怎麽看。

我踏馬能怎麽看?

用眼睛看!

柳玄臭着臉開始被迫加班。

壓力?給到尚書省跟門下省那邊。

董昌時:“……”

馮明達:“……”

Emmm。

這感覺就跟林平之把辟邪劍譜複印一萬份,在江湖上大肆傳揚似的?。

練吧,要自宮。

不練吧,別人都超過你了。

好吧好吧,大家都練,齊齊變強一個版本——這不就跟大家都沒練一樣嗎?!

白他媽自宮了!

艹!(一種植物)

尚書省的?兩位仆射蚌埠住了。

董昌時看馮明達,說:“馮仆射是皇太後?之弟、天子的?舅舅啊,這事?兒得您來拿主意。”

馮明達表示他們慕容家的?家業關我馮家屁事?,堅決不帶頭:“本朝尚書省以左為尊,還請董仆射示下。”

你來我往的?踢了半天皮球,終于?還是在聽說陛下大力?嘉許中書省時,一起被迫向?現實低了頭。

中書省跟尚書省先後?淪陷,門下省獨木難支,到第三天,侍中李淳也加入了加班的?隊伍。

至此,大秦朝六位宰相,有?五位被迫下海,加入了全天工作制的?洪流之中。

只有?門下省侍中韋仲之頭鐵異常,脖子巨硬,鐵了心跟加班剝削鬥争到底。

第三天下午,其餘五位宰相都在加班,韋仲之雖誓死跟加班鬥争到底,吃完飯之後?卻也沒走。

他親自提着椅子,到中書省庭院裏,坐在正?對着王越辦公桌的?那個窗戶,大聲念書:“千夫所指,不病而死……”

反複念這一段話。

中書省的?官員:“……”

霧草,撕起來了!

打?起來,打?起來!!!

韋侍中,揍他個兔崽子!!!

另一位中書令柳玄難免惆悵。

被門下侍中上門踢場了,我是該違心支持內卷同?僚,還是順遂自己的?心意,為仲之兄鼓勁喝彩?

只是王越壓根沒給他過多惆悵的?機會。

衆所周知,當反派不能要臉啊。

聽清楚韋仲之在自己窗戶外邊念得什麽之後?,他馬上就出去了,不氣不惱,笑呵呵道:“仲之兄來啦?仲之兄請喝茶。仲之兄這是遇上什麽事?了,怎麽如此生氣?我今下午就在此處當值,為天子盡忠,仲之兄若有?不虞之事?,不妨來跟我這個中書令說說,叫我開解一二?”

王越的?行事?風格就是,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你。

臉面這種東西?就是海綿裏的?水,今天丢了,明天再擠一擠,總會有?的?。

三省六位宰相,總要有?人為陛下做帶路黨,既然如此,這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我?

同?僚讨厭我,那就盡管讨厭嘛,陛下喜歡我就好了啊!

當今天子尚未及冠,眼見着還能禦極幾十載,我的?好日子還在後?邊呢!

哪怕運氣差點,當今創業未半而中途涼掉,新君繼位,但?凡新君是個明白的?,肯定也會喜歡我這種忠直勤懇、為天子考慮的?大臣啊!

什麽,萬一之後?繼位的?是個昏君怎麽辦?

這不就觸及到我的?強項了嗎?

王某人最擅長逢迎上意,做帶路黨啊!

嬴政吃花椒,贏麻了屬于?是。

侍中韋仲之實在不像王越那樣豁的?出去,與?之糾纏良久,最後?還是敗走麥城。

畢竟是涉及到兩位宰相的?交鋒,當天下午三省還沒下值,事?情就先一步傳出去了。

到晚上王越回府用飯,其子王遂不免憂心忡忡道:“阿耶這一回,可是把韋侍中給得罪狠了。”

“你又不懂了不是?”

王家人吃飯的?時候不喜歡有?仆婢侍奉,這會兒王越就親自撸起袖子來給自己盛飯。

一邊盛,一邊跟兒子說:“今日下午鬧這一場,可謂各得其是。我得天子之心,韋仲之得其直,誰也沒輸。”

王遂不曾想事?情還能這樣理解:“啊這……”

“你當三省的?宰相們蠢嗎?他們難道真?覺得是我王越故意要同?他們為難?總歸是天子的?意思罷了。”

王越嗤笑道:“三省六相之中,我第一個尊奉天子之令,後?邊四個雖心有?怏怏,但?終究順從,不足為患,而韋仲之堅決不從……”

王遂試探着道:“阿耶該小?心些他?”

“小?心個屁!”

王越給了他腦袋上一巴掌:“韋仲之耿介樸直,最不需要擔憂,你豈不知君子可欺之以方?”

又狐疑不已:“你真?是我兒子嗎?為什麽這麽蠢?不會跟紀王府似的?,被賊人偷偷給換了吧?!”

王遂:“……”

裴夫人沒好氣的?瞥了丈夫一眼:“別胡說。”

又道:“紀王府那位世子長在民間,倒不似一般的?鄉野村夫,我先前在紀王太妃處見過一次,迎來送往都頗得體,到底是龍子鳳孫,非同?凡響呢。”

王越倒不曾多想:“畢竟打?小?就被俞大儒看中收為弟子,後?來又嫁了愛女嘛,名?士左右耳濡目染,總會得些熏陶。”

轉而便将話題轉到了別處:“陛下昔年在周王府時,頗好百工優伶,我正?準備投其所好,挑幾個合适的?人送進宮去,既是給陛下逗樂,若真?有?個萬一,說不定便會是王家的?救命稻草。”

裴夫人蹙眉道:“先帝孝期未出……”

王越擺手道:“我送的?是男人,又不是美嬌娥,怕什麽?”

說到此處,又嘿嘿笑了兩聲,饒是身在家中,但?還是壓低聲音:“陛下不就好這口嗎?南那個風喔!”

裴夫人:“……”

【嬴政點了個踩】

……

三省宰相們加班幾日之後?,嬴政方才愕然驚覺(?),繼而在朝堂之上大加褒美,倍以崇揚。

王越立時便出列道:“臣聞海晏河清,聖人在而能臣出,天下大吉。這是即将天下大治的?征兆啊。”

其餘幾位宰相想着班都加了,要還是臭着臉站在這兒,叫天子不高興,那不是白加了嗎。

于?是喪事?喜辦,也紛紛出言表示天子聖德,臣下豈敢懈怠,如此雲雲。

只有?侍中韋仲之不置一詞,始終堅持着不加班、不拍馬屁,按時上班,定點下班,此時其餘幾位宰相出列發聲,只有?他手持笏板,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堪稱是三省宰相們中的?一股清流。

嬴政對此很滿意。

一樣米養百種人,朝堂之上只有?一種聲音,反倒不好。

韋仲之雖然不捧場加班,但?自己手頭上的?工作的?确都是辦好了的?,既然如此,嬴政當然也不會趕盡殺絕。

馬上下令從今以後?中樞官員俸祿加倍以酬之。

朝臣們:“……”

Emmm。

能站在朝堂上的?,都是五品往上,能在三省聽令的?,都是中樞要臣,誰缺那點兒俸祿啊。

行叭。

有?總比沒有?好。

感謝陛下百忙之中打?賞的?仨瓜倆棗。

……

嬴政從來都不是會停歇下來的?人,改半日制為全天制的?事?情做完,歇都不歇,便對準尚書省發難。

聖人講: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

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

這話之于?皇家,又另有?一重?先輩對于?後?嗣的?保護意味在。

上了年紀的?先代?帝王的?政令并不都是陳腐無用的?,看似冗雜拖沓的?行事?,或許并不是因為先帝年老昏庸,而是各方利益妥協的?結果。

新君年輕氣盛,總想着新朝當有?新氣象,要一舉掃除沉疴,有?時貿然行動?,反倒容易惹火燒身。

故而有?時大限将至的?天子将“三年無改父道”這句話留給繼任者,并不是為了束縛,而是出于?保護的?目的?。

繼任者還年輕,三年的?時間不算什麽,等一等,看一看,時間會沉澱許多東西?,教會人許多道理。

不過對于?嬴政而言……

你在狗叫什麽?

朕不是故意針對誰,在座的?各位統統都是垃圾!

朕想做的?事?情,沒有?人能阻止!

嬴政将改革的?第一刀捅進了吏部。

他把中書令王越給尚書左仆射董昌時打?小?報告時上的?奏疏翻出來,再加上黑衣衛調查出來的?幾條不法之行作例,對着尚書省的?兩位仆射,并吏部尚書、兩位吏部侍郎,以及中書省分押吏部的?中書舍人猛然開炮。

“這個左秀,在下州為刺史三年,人口不見增長,賦稅不見稍加,何以吏部評級竟得了甲上,調去上州為刺史?”

“他調走之後?五年,在位時主修的?堤壩潰決,何以無人問責?吏部諸公難道盡是耳聾目盲之人,不辨忠奸嗎?若如此,朕要爾等何用?!”

吏部尚書劉槐今年六十有?二,體力?與?精力?都不足以承載他繼續官場生涯,之所以能穩坐六部最肥的?吏部尚書之職,純粹是兩位尚書仆射彼此妥協、劉槐本人留戀權位的?結果。

此時吏部的?差事?出了錯漏,他這個尚書自是首當其沖,跪地再三請罪之後?,見天子始終一言不發,終于?依依不舍的?摘下頭頂官帽,試探着道:“臣愧對陛下,有?負君恩,請乞骸骨……”

嬴政立即道:“準!”

繼而雷厲風行道:“如此屍位素餐之輩,若有?絲毫羞恥之心,早該如此!剝去他的?尚書紫袍,即刻趕出宮去!”

劉槐如何也想不到這位年輕的?帝王竟如此不留情面,着實驚了一驚,待到近侍近前來脫去他身上的?尚書服制,更覺羞憤欲死,當即泣下。

嬴政連美人哭泣都無心觀賞,更遑論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當即叫人把他叉出去,繼而調轉槍口指向?兩位尚書仆射。

“如此無能之輩盤踞尚書之位,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尚書省究竟是國朝的?尚書省,還是你們董馮兩家的?後?花園?!”

董昌時與?馮明達不敢作聲,只得連連請罪。

嬴政冷笑一聲:“馮仆射,馮朝端?你怎麽不敢擡頭啊?你替左秀奔走,為他籌謀官職的?時候,也是這般姿态嗎?不能夠吧?”

然後?拍案而起:“朕若是你這蠢東西?,此時羞也要羞死了,哪裏還能厚顏無恥的?站在這裏,裝作耳聾不能聽物!”

馮明達被罵的?站不住腳,只能跪地叩首,心頭悲涼。

從前關系好的?時候叫人家舅舅,今天就當着這麽多同?僚的?面兒叫人家蠢東西?……

噢對不起,從前關系也沒好過,那會兒叫舅舅,是為了給我挖坑。

噫,怎麽回事?,忽然更難過了!

嬴政瞥了他一眼,卻不叫起,倏然轉頭,目光如電,看向?還站着的?董昌時和兩位吏部侍郎。

那三人立時便抖了三抖。

嬴政又數了幾樁舊案出來,繼而才在董昌時與?吏部侍郎楊集毛骨悚然的?眼神中,徐徐道:“騎錄軍參事?陸崇,在京當值不過一年,何以便得了評級為甲,重?又調回隴右道去了?楊侍郎,這合理嗎?合法嗎?”

董昌時一聽“騎錄軍參事?”這五個字,心頭就是一個哆嗦。

這這這,這是當今天子的?舊仇人啊!

因為當今天子跟人搶男人犯禁,把他抓起來打?了二十棍啊!

跟當今天子搶男人的?那混賬東西?,還是我們家不成器的?侄子啊!

楊集哆嗦的?比董昌時還要嚴重?點。

天子的?舊仇人是他給弄走的?啊!

雖說那位騎錄軍參事?秉公執法無罪,但?是他後?來怕當今,也就是當日的?周王府次子報複,動?了動?筆把人調走了,這違法啊!

雖然這事?兒他跟董昌時的?共犯,但?架不住他才是動?手操作的?那個——再說董昌時是宰相,血條先天就比他厚啊!

另外一位吏部侍郎跟分押吏部的?那位中書舍人見炮火主要沖着那二人去了,難免暗松口氣,只是這口氣還沒松完,雷就炸在自己腦袋上了。

“彼輩亂法,爾二人難道毫不知曉嗎?與?其人同?處于?吏部,你們難道便沒有?監察之責嗎?!”

直說的?這二人也跪了下去。

嬴政看着書案下的?一排頭頂,臉色稍霁:“朕知道,先帝秉性寬宏,仁厚示下,只是今日告知諸位卿家,今時不同?往日了。先帝的?歸先帝,朕的?眼睛裏,揉不下沙子!”

衆人忙道:“謹受命。”

嬴政輕輕颔首,看向?馮明達:“馮仆射?”

馮明達汗流浃背:“臣在。”

嬴政道:“左秀是你的?姻親,此事?便交由你處置。不要失朕之意。”

馮明達恭敬稱是。

嬴政又分付了幾樁案子下去,這才看向?楊集:“楊侍郎?”

楊集只感覺等待良久的?屠刀終于?架到脖子上了:“臣在。”

嬴政道:“你可知罪?”

楊集道:“臣知罪。”

嬴政問:“罪在何處?”

楊集梗了一梗,摘下頭頂官帽,咬牙道:“臣不該以吏部侍郎的?身份知法犯法,明知陸崇當值未滿三年,卻違規将其調任他方,臣有?罪,自請辭去吏部侍郎之職!”

嬴政見他如此,眼底反倒添了幾分贊許:“這是其一,還有?其二。”

楊集不明所以,再拜道:“還請陛下示下。”

嬴政道:“你犯的?是大不敬之罪。”

楊集臉色頓變,心髒不由自主的?因此牽動?一下。

嬴政則轉過臉去,看向?董昌時,淡淡道:“當日他為騎錄軍參事?,是恪盡職守,何過之有??懲朕者,法也,與?他何幹?彼輩太過看輕天子氣量。”

董昌時與?楊集不曾想他會如此言說,着實一怔,繼而心悅誠服,俯身三呼萬歲:“臣惶恐,臣萬死!”

……

天子一掃此前的?和顏悅色,重?重?發落了兩位尚書仆射和吏部的?人,宰相們難免謹言慎行一些,見了省內官員,也都提點他們小?心行事?,仔細觸了黴頭。

待到衆位宰相們齊聚政事?堂議事?結束,李淳不免感慨一聲:“從前看《近川文集》時,見近川先生講侍太’祖皇帝之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入則謹小?慎微,出則汗流浃背’,太’祖皇帝的?威嚴之深,竟到了這種程度,不免覺得過于?誇張。現下見當今天子禦下,倒覺都是尋常了。”

其餘幾位宰相也随之唏噓起來。

只有?侍中韋仲之道:“這是好事?。國朝綿延百十年,弊端漸生,今有?聖明天子,大刀闊斧,雷厲風行,豈不是國朝之幸,天下之福?”

其餘幾人不約而同?的?看着他,神色都頗有?些古怪。

韋仲之自若道:“我不喜歡加班是真?的?,覺得陛下聖明也是真?的?。至于?所謂的?威儀太盛,我既不曾替姻親謀取官職……”

馮明達皺起眉來。

韋仲之:“又不曾自作主張,擅自調動?官員升遷……”

董昌時将目光轉向?窗外。

韋仲之:“門下省又不像中書省一樣,無中書舍人押吏部,我身為侍中,更無失察之責。”

兩位中書令,王越與?柳玄面無表情。

侍中李淳見同?省的?這位兄弟嘎嘎亂殺,頭就開始大了,強笑兩聲,正?待出面勸和,卻聽韋仲之忽的?轉了話頭:“不過陛下聖德,了解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故而只是加以斥責,倒不曾真?正?問罪,多半也只是敲打?一下咱們的?意思。不過我倒是覺得,現在便暗松一口氣,怕是為時尚早,陛下想清查幹淨的?,怕不僅僅是吏部呢。”

衆人聽到此處,心下不覺緊迫起來。

本朝三省以尚書省為首,左右仆射又以左為尊,故而最後?便是董昌時道了一句:“該整改的?自行整改,該懲處的?趁早懲處吧,若當真?等到陛下親手處置,怕就不只是顏面大失的?問題了。”

柳玄應聲,又涼涼的?道:“只怕咱們內部人心不齊,有?人首尾兩端,腦生反骨啊。”

衆人原本都已經站起身來,正?整頓衣冠,聽他如此言說,于?是齊齊去看王越。

王越:“????”

王越被五雙眼睛盯着,深以為恥,勃然大怒:“難道在諸位眼裏,我便是那種會出賣同?僚的?無恥小?人嗎?”

韋仲之呵呵呵笑了三聲:“王令君何必妄自菲薄?”

王越:“……”

……

天子有?意自三省起清查吏治,宰相們近來行事?,不得不小?心再三。

王越侍上幾個月,也隐約摸到了當今天子脾性,若是将差事?辦好了,天子是很不吝于?給臣下幾分好顏色的?,某些地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但?若是把事?情辦砸了……

你是天子他舅也好,三朝老臣也罷,統統都沒有?情面可講!

他琢磨着,得趕緊把送人進宮的?事?情提上日程。

這事?兒說簡單也簡單,身為宰相,想找幾個好姿容的?優伶,那還不簡單嗎?

可是說難也難。

天子是什麽人啊,眼裏從來揉不下沙子,你要是送個蠢的?進去,行差踏錯一步,興許連帶着他這個薦主也落不到好兒。

好在自打?傳出周王府次子被選為先帝嗣子之後?,王越就着手操辦這事?兒了,叫府裏管事?挑了好些個姿容上佳、口舌靈敏的?養着,着意教授規矩,此時正?好得用。

王越還在政事?堂的?時候就開始盤算這事?兒,回家之後?二話不說,先叫管事?把人都傳來,一個一個挨着見了,挑出六個容貌最是俊秀的?出來,又開始考量其言談。

他眼睛多毒啊,外放的?時候是封疆大吏,入中樞後?是一省宰相,将兩個在他面前行為局促的?剔出去,又把一個谄媚之态過分流露的?攆了,只留下三個最出挑的?,錦衣上身、君子如玉,明秀如清晨露珠,潇灑如風中修竹,說是世家公子,也有?人信的?。

王越難免開口勉勵他們幾句,說些“茍富貴、勿相忘”的?話出來,叫在家沐浴齋戒三日,方才悄悄在遞上去的?奏疏中提了一句,今天子登基踐祚,未解民生,是否有?意聽小?民一敘宮外見聞?

嬴政看完之後?真?沒多想。

不戴“沒頭腦”的?面具久矣,他都忘記沒頭腦是個gay了。

他理解的?小?民是那種販夫走卒、亦或者是上了年紀的?三老,進宮來跟他說些民生之事?,田野見聞。

一時之間只覺得王越實在是個會鑽營的?,字字句句都能說到他心上。

這種人在同?僚眼裏或許讨厭了些,但?哪個上位者不喜歡臣下主動?為自己分憂呢?

于?是格外和顏悅色的?批複下去:“可。令君之心,朕深知矣。”

王越:妥了!

然後?……emmm。

第二日,嬴政看着面前三個豐神俊朗、俊美非凡的?青年無語凝噎。

被天子叫來聽些民生見聞的?兩位尚書仆射:“……”

這是免費能看的?東西?嗎?

朱元璋:“啊這。”

李世民:“蚌埠住了。”

李元達咋舌:“王大人你不怕始皇一怒之下消你號啊!”

劉徹險些把扁桃體笑飛:“媽耶!救命啊,這裏有?男同?,誰來把他們抓起來啊哈哈哈哈哈!!!”

嬴政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竭力?平複一下呼吸,按捺住心頭濤濤怒焰,這才重?新睜開眼睛,看向?王越:“這就是你帶進宮,好叫朕了解民生百态的?黔首小?民?”

王越把人帶進來之後?,一見尚書省的?兩位仆射也在,就知道自己可能理解岔劈了,再被天子目光不善的?盯着,一時冷汗涔涔:“這……”

嬴政見他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當即冷笑出聲,轉目去看那三個察覺不對而面生不安的?美男子,面籠寒霜:“爾等入宮,是想同?朕說些什麽宮外見聞啊?”

三個美男子有?兩個花容失色,一個字也說不出,磕頭如同?搗蒜。

剩下的?另一個臉上雖也惶惶,卻還定得住神,匆忙膝行上前兩步,頓首道:“陛下恕罪,草民進入入宮,并非是要同?陛下講宮外見聞。”

嬴政見他有?些膽色,倒是稍稍高看他些,臉上卻不顯露:“那你是來做什麽的??”

那人道:“草民是來陛下身邊,做小?人的?。”

嬴政挑眉,略帶些疑惑的?“哦”了一聲。

那人又叩首道:“當今聖明天子,澤被四方,堯舜在世——如此英明之主,身邊怎麽能沒有?小?人?草民不才,願為天子門下牛馬走!”

饒是嬴政,聽罷這一席話也不禁有?些怔神,轉而會意,贊賞之情油然而生,語氣不免稍見和緩:“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道:“草民姓曹,單名?一個陽字。”

嬴政道:“朕聽你言行,并非無能之輩,何以淪落至此?”

曹陽遂鄭重?拜道:“陛下豈不聞用之則如龍,不用則如蟲?非草民得其能,是适逢明君,得其時而已!”

朱元璋“喲呵”一聲:“年輕人很上道啊!”

王越一邊擦汗一邊在肚子裏腹诽:我擦,這家夥比我還能舔啊!

嬴政欣賞他的?機變,也欣賞他的?識趣,更欣賞他看透時局的?聰敏。

天子身邊,怎麽能沒有?小?人?

總要有?人在黑暗中為天子奔走,掃清陰詭之人的?同?時充當一下陰詭之人。

這種事?不能交付到朝臣手裏,他們會搬出聖賢之道和祖宗之法跟天子激情互罵。

也不能讓後?妃和內侍來做,他們的?生存區域已經決定了他們的?作用範圍。

能幹這事?兒的?,只有?口蜜腹劍、蒙蔽聖德天子的?小?人。

嬴政欣然颔首:“你覺得,朕該給你個什麽官職才好?”

曹陽聽得心頭一動?,下意識就想說“萬般皆是天子所賜,不敢攀求”,只是轉而想起自己入殿以來所見到的?天子,暗暗揣度其心,終于?又拜道:“草民鬥膽,敢請人黑衣衛為一小?吏,與?陛下分憂!”

“很好。”嬴政欣慰于?他的?選擇:“好好做事?,不要叫朕失望。”

正?待令人将他帶去內衛統領柴同?甫處去,卻見曹陽又一叩首,恭敬道:“陛下恕罪,臣另有?一事?相求。”

嬴政目光微頓,語氣卻仍舊平和:“講。”

曹陽遂道:“臣家中尚有?老母,托養于?王令君門下,今請陛下恩準,許臣将其接回安養,否則來日王令君若行不法之事?,或以舉薦之恩威逼,或以老母安危威脅于?臣,臣為之奈何?”

又說:“他今日能打?着叫陛下聽小?民一敘民間事?的?幌子入宮獻美,來日未必做不出別的?奸臣行徑,臣不得不防!”

被背刺的?王越:“……”

王越:“蛤????”

我敲你媽,一整個蚌埠住了!

天殺的?反骨仔!!!

嬴政也是一頓,方才繼續道:“準。”

王越額頭上青筋又是一抽。

于?是此事?就此敲定。

兩位尚書仆射平白看了場戲,在禦書房內不好顯露,等到出了門,走出去老遠,終于?大笑出聲。

董昌時道:“難得見王越吃癟,哈哈哈哈!”

馮明達也是發笑,笑完神色又逐漸肅然起來,目視着曹陽離去的?背影,輕輕道:“是個很有?心思的?年輕人啊。”

董昌時道:“他本就是來做獨臣的?,擔着王越引薦的?名?頭反倒不好,如此在陛下面前攀扯清楚了,日後?做事?反倒幹淨。”

時值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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