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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達走?了, 鄧琳琅卻?仍舊怔怔的立在原地?。
他不在了啊……
從淑妃口中得知?所謂的真相之後,她為之郁郁,幾日不曾展顏, 他曾經放下政務前?去探望,卻?都被她推脫身體不适拒絕,最後也只是隔着簾幕說了幾句話, 便?将他糊弄走?了。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那?其實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甚至連告別都沒有啊!
鄧琳琅跌坐在地?,失聲痛哭。
門?扉就?在此時又一次從外邊打開, 進來的卻?不是李元達,而是先前?侍奉過?他的近侍。
他并沒有催促鄧琳琅,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一直等她哭完了, 才很有禮貌的道:“鄧娘子?, 請吧,聖上為您安排好了去處, 待到此間事了,便?遣人送您離開京城。娘子?飄零多年,想?來也很久不曾去墳前?祭奠親人了吧。”
鄧琳琅默然不語, 良久之後,終于道:“有心了,替我謝過?聖上吧。”
近侍含笑應了聲。
……
李元達回了宮, 便?使人往皇後宮中去傳旨, 廢淑妃為庶人,遷居冷宮安置。
作為一個皇帝, 他其實不太在乎後宮那?些勾心鬥角,但是後妃把手伸到了皇帝身上, 這絕對不行!
淑妃暗搓搓的跑去跟一個極得聖寵的妃子?說皇帝是你的滅門?仇人——這臭婆娘想?幹什麽?!
也就?是鄧琳琅天賦異禀,腦回路異于常人,但凡換個正常的過?來,不得分分鐘把朕噶了?!
朕只是将你廢為庶人,卻?沒有賜死,已經很宅心仁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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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聽聞這旨意,卻?是愕然,畢竟淑妃能夠跻身四妃,顯然也是有寵在身,如今一朝被打落深淵……
沉吟再三之後,皇後親自往宣室殿去求見。
李元達召見了她。
卻?聽皇後柔聲道:“臣妾接到旨意之後,可是吓了一跳,卻?不知?淑妃妹妹是做錯了什麽,惹得聖上如此動怒?若是不知?緣由,便?降下罪責,一來只怕淑妃妹妹不會心服,二來,也令後宮衆多嫔禦不安啊。”
李元達言簡意赅道:“淑妃于日前?宮中失火一案牽涉甚多。”
皇後便?點到即止,不再深問,倒是又說了一句:“只是後妃被廢為庶人,本?朝從未有過?,并非臣妾想?要為罪人求情?,只是淑妃誕育皇子?,即便?自身失禮,總也得顧及皇子?的顏面啊……”
噢,淑妃還有兒子?呢!
怪不得會暗搓搓的摻和進去搞事。
李元達用如意抵着臉頰,眉宇間流露出?幾分沉吟之色,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淑妃有罪,不可不加以懲處,至于皇子?——那?也是朕的子?嗣,朕自然不會虧待他的。罷了,先別急着貶斥淑妃,且叫朕好生想?想?吧。”
皇後見他心意未定,便?不再勸,又說了些宮務之事,這才起身告辭。
……
昔日冷寂莊肅、百官禁往的诏獄,此時簡直比菜市場還要熱鬧。
以丞相嚴沖為首,百官一并到了诏獄門?口,錄下名姓之後,浩浩蕩蕩往關押雍王的囚室去了。
诏獄诏獄,便?是指得到皇帝授令才能查辦的案子?,有幸被關進來的,無一不是高官勳貴,品階低下的官員,還沒資格進來呢!
有這麽一層前?提在這兒,诏獄的牢房條件當然要比尋常牢獄好得多,更別說雍王乃是當今聖上的胞弟,李元達更不可能在自己的地?盤上苛待弟弟,對外留下話柄。
嚴沖跟柳太傅一前?一後來到雍王所在的囚室,瞥了一眼裏頭的裝飾,眉頭便?不約而同的皺了起來,二話不說便?退到外邊去,夥同守候在外的官員開始給雍王哭喪。
雍王起初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最開始被關進诏獄的時候,他倒也不是不慌,只是見日子?一天天過?去,自己卻?始終沒有被人問罪,心也就?安了,再看诏獄的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自己,想?也知?道是得了皇兄的吩咐。
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麽好怕的?
這會兒叫姓嚴的跟姓柳的兩個老頭子?領着人在外邊那?麽一哭,雍王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兒了,再用他經歷擁有上書房學?歷的腦袋瓜那?麽一想?,霎時間冷汗涔涔。
這是仿效文帝殺舅的故事啊!
這兩個老匹夫,是要以言辭逼他自盡!
即便?他不自盡,怕也成了天下人眼裏的笑話與臭蟲,此後再無聲名可言!
雍王且驚且怒,心頭又有幾重難掩的恐懼:“我乃是先帝嫡子?,當今胞弟——彼輩爾敢?!”
沒有人理會他。
牢獄外哭聲震天。
雍王又喊了幾聲,卻?仍舊是無人理會,幾次反複之後,雍王渾身發?冷。
他覺得自己此刻不是身處牢獄之中,而是正躺在一處冷寂的棺椁之中安眠。
聽吧,不是正有人在棺椁外為他痛哭流涕嗎?!
雍王宛如一頭落入陷阱的獵物,在必死的困境之中焦躁又不安的咆哮,他隐隐有了幾分不祥的預感,又在心裏拼命地?安撫自己:
不會的!
皇兄一定會保護我的!
我們是親兄弟啊,母後臨終前?再三叮囑他,一定要好好照顧我!
這場哭喪一直持續到第三天,雍王也幾乎是不合眼的在牢獄裏待了整整三天,直熬得眼下青黑,雙眸充血,昔日豐神俊朗的翩翩皇子?,如今卻?猙獰如惡鬼。
到最後,去送飯食的獄卒都不敢跟他搭話,小心翼翼的将餐盒擱下,便?逃命似的飛奔離開。
這個狗奴才,居然敢如此輕視本?王!
雍王站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向餐盒——他其實并不餓,只是他覺得,一定要有點什麽事情?做才好。
不然,真的會被逼瘋的!
已經是傍晚時分,哭喪的官員們早已經散去,可即便?如此,雍王耳朵裏仿佛也回旋着那?飽含着咒怨與譏诮的哭聲。
他痛苦的捂住了耳朵,就?在此時,卻?聽鑰匙碰到鎖頭的聲音傳入耳中……
有人來了。
……
第二天天還沒亮,柳太傅便?早早起身,洗漱之後正待往前?廳去用飯,卻?有心腹管事匆匆前?來報信:“老爺,诏獄出?事了!”
柳太傅精神一振:“哦?出?什麽事了?!”
那?管事低聲道:“雍王自盡了,就?在昨夜……”
柳太傅精神矍铄,神色振奮,不由得喝了聲:“好!”
這禍亂天下的根源死了,豈不是上上好事?
有這個好消息頂着,他腳步都比從前?輕快三分。
一路乘坐轎子?進了宮城,舉步向前?之時,見到等候在外的同僚們,眉宇之間都不禁洩露出?幾分喜色。
倒是有他的學?生小心近前?,低聲提醒他:“老師不可如此喜形于色。”
又用目光向他示意:“您看那?邊——”
柳太傅順勢望過?去,卻?見是戍守诏獄主官孫登,一張微黑的面龐死死的板着,神情?當中隐含擔憂。
柳太傅這才反應過?來。
诏獄并未設置在宮城之中,雍王是于昨夜自盡,彼時宮門?早已落鑰,料想?天子?還未知?道這個消息。
這幾天他們成群結隊去給雍王哭喪,早就?惹得當今極其不快,幾度想?要杖責朝臣,只是有嚴沖這個丞相與教導過?他的柳太傅以死相谏,這才作罷。
倘若此時叫當今知?道雍王業已于昨夜在诏獄自盡而亡……
只怕朝堂之上,馬上就?要迎來一場風暴了!
柳太傅心緒微沉,喜色盡收。
人死不能複生,也只能盡力勸慰聖上寬心了,至多,給雍王一個好聽點的谥號也便?是了……
到了時辰,宮門?大開,禁軍挨着檢驗門?籍。
柳太傅的視線餘光一直觑着诏獄主管孫登,果然見他進門?之後二話不說,便?往天子?歇息的寝殿去了,心裏邊不由得暗嘆一聲。
恰在此時,卻?聽身後有紛亂驚呼之聲響起。
“什麽人,膽敢擅闖禁宮?!”
“我要面見聖上——”
有着先前?章六劫人的經驗在,此時禁軍反應極其迅速,先請堵在宮城門?口的大臣們入內躲避,又有弓箭手飛馳前?來援助。
柳太傅只聽見禁軍整齊劃一的步伐聲自宮牆之外傳來,卻?猜不透牆外究竟發?生了何事,再想?到前?不久匆忙入宮觐見的孫登,一時心中且急且躁,五味俱全。
列位朝臣在舉行朝會的正殿之外等待了沒多久,便?有當今聖上的心腹內侍前?來,微微眯着眼睛,躬身道:“聖上有請嚴丞相、柳太傅、龐司空,還有承恩公與虢國公見駕。”
柳太傅心中了悟,當今必然已經知?曉雍王殒命之事了。
五人齊齊到了禦書房,經由內侍通禀之後,以爵位官職高低前?後入內。
承恩公與虢國公倒是還好,總算是與皇家沾親帶故,而待到嚴丞相與柳太傅、龐司空入內之後,天子?卻?是二話不說,便?将案上奏疏一并砸了過?去。
“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居然敢!”
李元達眼眶通紅,悲憤之情?溢于言表:“雍王,是朕的同胞兄弟啊!你們非要朕處置他,好,朕把他下獄了。你們要去哭喪,朕也由着你們去哭,可你們為什麽一次次的得寸進尺,非要把他逼死,才肯罷休?!”
“這天下,究竟是朕的天下,還是爾等的天下?!”
幾人入門?之前?,便?隐約能夠預料到天子?的驚怒,此時雖然惶恐,卻?也不算毫無防備,當即便?在嚴丞相的帶領之下跪倒,拜道:“聖上,臣等絕無私心,所作所為,俱都是為了社稷跟宗廟啊!”
嚴沖苦口婆心道:“聖上,雍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何還能繼續存活于世?若如此,天下藩王誰又肯安分守己呢?!”
李元達卻?不與他分辯此事,只冷冷哂笑道:“丞相好威風,好氣魄啊!您一聲令下,便?有百官前?去為雍王送終哭喪,這等號召力,豈不是勝過?朕這個天子?百倍?!”
“雍王是先帝的嫡子?,朕的骨肉兄弟,丞相要他三更死,他便?活不過?五更去,您有這樣的本?領,做丞相豈不是屈就?了?朕把這寶座讓給您,如何?!”
這豈不是誅心之論!
嚴沖臉上霎時間沒了血色,摘下官帽,再三拜道:“聖上明察,臣豈敢有此大逆不道之想??老臣對天發?誓,絕無半分不忠不孝之心,若此言為虛,天地?之所不容,人神之所共斥!”
李元達神色戚然,極寡淡的笑了一笑:“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
複又哽咽道:“我只知?道,我同父同母的親兄弟,昨日夜裏孤零零的死在了诏獄!”
說罷,放聲大哭,哀戚不已。
如是一來,別說是柳太傅與龐司空,就?連嚴丞相這個剛剛被誅心的人,都不能再說什麽了。
最後,還是飛奔而來的一名內侍打破了滿室凄冷。
“聖上,陳嬷嬷帶了太後娘娘的遺诏前?來——”
禦書房內衆人皆是一驚。
李元達滿臉是淚,愕然擡頭,哽咽着道:“陳嬷嬷何在?速速請她老人家進來。”
那?內侍面露難色。
李元達見狀,便?厲色道:“怎麽,朕使喚不動朝臣,難道也使喚不動你了?!”
幾位重臣不由得低下頭去。
卻?聽那?內侍戰戰兢兢道:“陳嬷嬷,陳嬷嬷她已經氣竭而死了!”
李元達大為驚駭:“你說什麽?!”
他一把扯住那?內侍衣襟:“怎麽回事?!”
那?內侍小心翼翼又迅速的将自己得知?的消息說給聖上聽:“就?在方才,有個形容狼狽、身受重傷的老婦要闖禁宮,身後還有人在追趕,禁軍匆忙将人押住,卻?聽那?老婦自稱是昔年服侍過?太後娘娘的近侍女官。”
“幾日之前?,她想?要以太後娘娘的遺诏來救雍王殿下,不成想?剛出?王府,便?被人抓住,關押起來,嚴刑拷問,就?在昨夜,雍王殿下薨了,看守她的人也不再注意,她這才趁機逃了出?來……”
李元達顫聲道:“母後居然留有遺诏?”
又急忙追問:“遺诏何在?!”
那?內侍忙道:“已經遣人往雍王府去取了!”
李元達恍若失魂,松開抓住他衣襟的手,呆呆愣愣的跌坐回原處。
幾位重臣彼此交換一個視線,一時之間,竟也無人膽敢做聲。
不多時,便?有侍從匆忙來禀:“遵從陳嬷嬷的遺言,找到了太後娘娘留下的遺诏。”
近侍小心翼翼道:“聖上?”
李元達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澀聲道:“呈上來吧。”
內侍應聲。
他接到手裏,展開細看,臉上血色愈發?濃烈,眉頭痛苦的顫抖幾下,忽然間一口血吐了出?來。
衆人大驚失色,柳太傅甚至顧不得禮儀,上前?去将哀毀不已的天子?扶住:“聖上,聖上!”
又厲聲吩咐左右:“還不去傳太醫?!”
承恩公撿起掉在地?上的太後遺诏看了,神色也頗悲憤,近前?去将柳太傅擠開,親自攙扶着皇帝外甥,盛怒不已:“自稱人臣,卻?在這裏做逼迫天子?的事情?,爾等怎麽有顏面以國家柱石自居?!”
“雍王有罪,雍王該死,可你們別忘了,天底下只有一個人有資格賜死他,那?就?是天子?,你們居然敢越俎代庖,代天子?行事!”
又流淚道:“太後娘娘臨終之前?,最是牽挂雍王,而聖上向來與雍王友愛,你們逼死了雍王,讓聖上違背了太後娘娘的遺诏,怎麽還有顏面繼續在朝堂上做恺悌君子?!”
李元達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口氣終于艱難的吐了出?來。
他放聲大哭,悲恸的簡直像是要把心肝都嘔出?來:“我為人子?,卻?如此違逆母後的遺命,我死之後,該如何去見高廟,又如何以對定陵啊!”
又強撐着支起身體,聲色俱厲道:“朕的話是耳旁風,太後的遺诏你們都敢視若無睹,你們還有什麽不敢做的?彼輩非人臣也!”
對于臣下而言,再沒有比“非人臣”更嚴厲的指責了。
如是一來,不只是嚴丞相,連柳太傅與龐司空也齊齊摘掉官帽,叩頭請罪。
虢國公就?在這時候上場和稀泥:“幾位老臣也是挂懷社稷,故而如此,才有些越矩……”
又站在天子?那?邊斥責幾名朝臣:“但是居然有人敢扣押太後娘娘生前?的近侍女官,害其性?命,以至于聖上違逆定陵太後遺命,更是罪不容誅!”
沒人知?道扣押陳嬷嬷的人究竟是誰派去的,匆忙之中,也沒人有心再去探究這些了。
只是事已至此,總要有人出?面收拾殘局,相應的,也總要有人對整件事情?負責。
嚴丞相顫顫巍巍的拜了下去:“臣為丞相,統禦百官,年邁昏庸,有失察之過?,再無顏面侍奉天子?,臣今請乞骸骨……”
李元達殊無挽留之意,寒聲吐出?來一句:“準!”
龐司空也忙附和:“臣年歲與丞相相當,亦乞骸骨!”
李元達面籠寒霜,冷冷的觑着他,又道了一聲:“準!”
随之,柳太傅也主動請求致仕。
李元達的語氣卻?比對待前?兩人稍稍柔和幾分:“太傅也要在此時離朕而去嗎?”
柳太傅嘆道:“臣是無顏再見聖上……”
李元達沒說準,也沒說不準,太醫就?在此時過?來了。
他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打發?朝臣們退下了。
幾名叱咤風雲多年的重臣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關上門?的前?一刻,尤且聽見天子?在同近侍低語。
“皇弟他,當真走?了嗎?”
內侍低低的應了一聲。
天子?的聲音裏平添了幾分哽咽:“他比我要小三歲,還沒有成家,連個祭祀的後人都沒有啊。”
緊接着,又有氣無力道:“我作為兄長,怎麽能眼看着弟弟無人送終?傳旨,将淑妃所出?的皇次子?過?繼給雍王為嗣……”
內侍驚慌不已:“聖上,您膝下總共也只有幾位皇子?而已啊!”
卻?聽天子?哭道:“兒子?有什麽打緊?若是可行,我真恨不得用自己來換皇弟活過?來才好!勿要啰嗦,去傳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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