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浪漫屋

在滿院星星點點的燈光裏,兩條人影飄上屋頂,若有人細看,便會發現,其中一人的手摟在另一人腰間。

紫燕與紫藤探頭看了一眼,又縮回去,紫藤睜大眼睛,看着紫燕:“紫燕姐姐,大少爺和榛子哥……”

紫燕拉她回屋,輕聲道:“府裏都傳遍了,大少爺喜歡小榛子,要讓他做侍妾呢。”

紫藤整個兒怔住,菱形的小嘴微張着,半晌才結結巴巴說出話來:“這,可,可是,榛子哥是個男人。”

“你這傻丫頭,孤陋寡聞了吧?京裏那些公子哥,十六七歲就蓄養男寵、侍妾的多的是。不過他們只是玩玩。我們大少爺一向潔身自好,他若喜歡小榛子,那肯定是真的喜歡了。”

“嗯嗯,一定是的。”紫藤重重點頭,“難怪昨夜榛子哥被打,大少爺好心疼的樣子。”

紫燕把兩只手交握着,抵在下巴上,激動得兩眼放光:“我早就覺得他倆之間不同尋常,可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現在終于明白了。小榛子看大少爺的眼神,明明就是喜歡嘛。可他又不敢說,誰叫他是仆人呢。謝天謝地,總算大少爺也是喜歡他的。”

“榛子哥越來越好看了呢,難怪大少爺喜歡他。”紫藤喃喃道。

“是哦,是哦。”

兩人在屋裏小聲地叽叽喳喳,而陳瘦石與楊榛正并排坐在屋頂上,陳瘦石的一只手仍然扶在楊榛腰間。

“主子,您要屬下上來做什麽呀?”靜夜裏,楊榛不敢高聲,嗓音輕柔得像此刻吹拂在他們身上的風。

“看月亮。”

“這殘月像蛾眉似的一彎,又不是滿月,您叫屬下看月亮?”楊榛不解。

陳瘦石笑,雙眸在黑暗中像最亮的星辰:“本想拉着你一起飲酒,可你身上有傷,我便作罷了。就這樣陪我坐坐,聽聽風聲、看看花影,不好麽?”

“可是,我們這樣太招搖了。若被老爺知道……”

“他會知道的,府裏的影衛指不定在哪兒窺視着我們呢。”

楊榛:“!”原來真有影衛這種職業,這些人是像鬼魅般的存在麽?他立刻警惕地向四周觀望。

“別找了。”陳瘦石絲毫不在乎,“不用在意他們,我就是要全府的人都知道我們的關系,從此再不用避諱,也不會害你再受罰。”

“可是,您的清譽……”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由旁人說去。”

“主子。”楊榛心潮澎湃,這男人為他頂撞父親、冒犯龍顏,與太子針鋒相對,處處維護他,不惜毀掉自己的名譽,而自己不過是個小小侍衛……他胸口有一股滾燙的情緒,像火山爆發一樣,再也遏制不住。

他主動抱住陳瘦石,将自己的唇湊過去,吻住了陳瘦石。“主子,我愛你,我愛你。”大膽的表白從唇齒間洩露出來,像細碎的水珠,晶瑩透亮,落入陳瘦石口中。

陳瘦石忍不住笑了,他的榛兒這麽大膽、這麽主動,今晚真是讓他刮目相看呢。那一吻像是傾注了他的全身心,他全部的感情甚至靈魂,熱烈而虔誠。

“榛兒,叫我夫君。”陳瘦石磁性的嗓音被唇舌的攪動幹擾着,有些含混,卻更有一種惑人的味道。

楊榛的臉騰的一下燒開了。侍妾、夫君,這些古代的稱呼他還是不适應啊!我是男人,我是現代男人,他在心裏掙紮一般地喊,可是聲音微弱得像即将熄滅的燭火。他無法抗拒眼前這男人的魅力,他覺得自己即将融化在他的吻裏。

他想在吻的時候胡亂叫一聲,蒙混過關,可陳瘦石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把他放開,黑曜石般的眼睛默默凝注着他,明明看不清,楊榛卻覺得自己好像映在他眼底。

“榛兒,叫我。”這一次,他帶了些命令的口氣。

“主子,屬下現在……只是侍妾。”楊榛困難地應對着陳瘦石強大的氣場,喉結緊張地微微蠕動,睫毛也不停顫抖。在黑暗中,陳瘦石看得真真的。

他把楊榛摟進懷裏,輕輕嘆息:“你還是在乎的,侍妾只是權宜之計,我心裏當你是我的妻。”

“不是,不是因為這個。”楊榛有苦說不出,我知道你是權宜之計,我也知道你心裏只有我一個,我只是喊不出那該死的稱呼啊!

“那就叫吧。”男人又道。

楊榛知道避無可避,便湊到陳瘦石耳邊,深呼吸,豁出去地喚:“夫,夫君。”轟一下,全身都像爆炸了一般,五髒六腑、四肢百骸都化成了煙霧。

陳瘦石一把捧住他的臉,那張臉燙得能煮雞蛋了。他問他:“叫我一聲你就如此害羞,那到我們同房的時候,你會怎麽樣?”

又來了,那帶點邪魅的表情簡直讓楊榛不敢直視。這人是君子麽?是在古代二十二歲了還禁-欲的稀有物種麽?他為什麽那麽會撩妹,不,撩……撩什麽?作為被撩的對象,楊榛一時詞窮。

“主子,屬下身上的傷好多了,我們就喝點吧。夜色如此美好,若不飲點酒,就不夠浪漫了。”他提議,其實只是想借酒掩蓋他的窘态。

“好,既然你不怕傷口惡化,我們就喝一點。你等着我。”陳瘦石翩然落下,進屋去拿酒了。

楊榛傻傻地看着他飛落的身影,只覺得這男人真帥。那個落下的姿勢,恐怕現代任何一個明星都演不出它的潇灑來。

這時候他發現不遠處的樹枝微微晃動了一下,只是激起了一縷輕微的風,便歸于寂靜。

是影衛吧?果然,端國公的耳目無處不在呢。

人影一晃,陳瘦石拿着一壇酒,重新坐回屋頂。

“主子,方才那棵樹上好像藏着影衛。”楊榛道。

“沒事,随他去。”陳瘦石開了酒壇,舉起喝一口,給楊榛,楊榛也舉起來喝一口,酒味醇香,口感不錯。

“主子,衙後那塊地,這幾日屬下叫胡地在墾,等回去……”

“公事回去再說。”陳瘦石打斷他,“今夜你盡管放松。”

“是。”

陳瘦石将他攬入懷裏,兩人一下接一下地喝酒。那兩張俊臉,在淡淡的月光裏,影影綽綽,格外美好。

燭影搖紅,銅爐裏燃着的熏香散發出細細的輕煙。房間裏很靜,只有陳敬亭與若華長公主兩人。

茶香袅袅,飄在陳敬亭面前。這茶,是若華親手所沏。

“敬亭哥,”這名字已經很多年沒叫了,她一直叫他老爺,“皇兄找你,有什麽事麽?”

陳敬亭被那聲“敬亭哥”叫得恍惚了一下,凝眸看着妻子。這美麗的女子是他的救贖,她給了他最大的包容,像一個寧靜的港灣,讓他在風浪中颠簸了數年的心終于得到栖息。對她,他不僅有情,更有愧疚。

可是,自昨夜知道兒子與楊榛的事,他的心就亂了。他不該流露出來,不該獨自在書房宿了一晚。

“若華。”他也喚她的芳名,深黑的眸子中流露出歉意與坦誠,他不想欺騙他的妻子,“陛下召我去了那個地方。”

若華微微一愣:“你……是不是很難過?”

“沒有,不是難過,是難堪。”陳敬亭拿起茶,喝了一口,剛才,他一直口幹舌燥。也許,再平靜的外表,也不能掩蓋他內心的焦灼吧。面對那個強勢的愛人——不,曾經的愛人,面對那段不願回首的過往,他無法保持平靜。

盡管,他已過了不惑之年;盡管,歲月已将他打磨得堅韌不拔,風雨不動,可他內心深處仍有恐懼、有擔憂、有脆弱、有糾結。

若華站起來,走到他身後,替他除掉玉冠,拿了梳子,輕輕梳起他的頭發。

每次在陳敬亭心煩意亂的時候,她都會這麽做。慢慢地梳理他的頭發,就像梳理他的心緒。

“都過去了,敬亭哥。”若華道,“當年,皇兄向我承諾過,他會放下,我相信他。”

“是,是我自己心亂了。”陳敬亭苦笑,“石兒這孩子,他擾亂了我的心。”

“我懂。”若華道,“那段過往,一定是刻骨銘心的,縱然你将它塵封,它也依然在你的心底。”

“若華。”陳敬亭反手握住她一只手,“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若華微笑,“是我心甘情願的。況且,這些年我們夫妻恩愛,我從來沒有一次後悔過嫁給你。昨夜你那麽生氣,罰了楊榛,打了石兒,我知道,你其實在害怕,害怕命運的捉弄。畢竟,那是違背世俗倫理的。”

“若華,你……太懂我,太包容我。”陳敬亭低沉的聲音充滿愧意,“我只是個懦夫,一個提不起放不下的懦夫。”

“別這麽說。”若華纖細的手指從他的發間穿過,“敬亭,我們每個人都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個,活在這世間,有萬般不如意。”

“可是,我害你傷心了。”

“沒有,我的憂傷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所有被命運束縛的人。”

“若華。”陳敬亭轉身抱住她,“世間怎會有你這麽好的女子?我陳敬亭何德何能,娶到你這麽好的妻子?”他的聲音有些許哽咽。

若華回抱住他,許久,陳敬亭才恢複平靜:“陛下他……他跟我商量一件事。”

“關于石兒麽?”

“是的,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若華坐下來,就坐在陳敬亭身旁,兩人手拉着手,“上回我進宮,皇嫂跟我提峰兒與鳳羽的婚事,她當時暗示我,陛下對石兒超乎尋常的器重,可能有什麽打算。她沒有說是什麽,但她的樣子,我看着不對勁。”她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皇兄跟你說了?是什麽事?”

“陛下要我們将石兒過繼給他,做他的二皇子。”

握在掌中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若華……”陳敬亭看見妻子的臉有些發白,“若華,你別難過。若你不同意,我去回了陛下。”

若華搖搖頭,不知道是在跟陳敬亭說,還是在喃喃自語:“我明白了。太子不成器,又沒有兄弟構成對他的威脅,他便理直氣壯地驕縱着自己。這孩子怕是讓皇兄太過失望了。皇兄這麽做,便是想利用石兒來刺激太子。”

妻子真是冰雪聰明。陳敬亭無聲地嘆口氣:“正是,我也是這麽想。可陛下道,他絕不會做對不起我們的事,他将石兒當成他的親兒子。”

“你答應了?”若華擡起眼睫,看着丈夫。

“我能不答應麽?他是君,我是臣。何況,你是皇家之女,為了姬家的江山,你能不答應麽?”

淡淡的濕氣爬上若華的眼睫,她充滿愛戀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不知道是悲傷還是喜悅,只是聲音輕輕發顫:“你總是滿腦子江山、君王,而石兒也總是滿腦子江山、百姓。你們父子要為姬家天下鞠躬盡瘁,我這姬家的女兒,難道還能反對麽?”

她的聲音哽在喉嚨裏,半晌才繼續:“可是,我的兒子要去喊皇兄父皇,喊皇嫂母後,我……”

“他還是我們的兒子,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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