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臉紅

寧晚晴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囫囵吞棗般地更衣洗漱了?。

總之, 她道了?聲“不用”之後,便一骨碌從榻上爬起來,火速完成了?所有的睡前步驟, 然後又飛快地回到床榻上,直到蓋上衾被,熄了?燈,心跳才?逐漸平緩下來。

可被趙霄恒吮過的手指,卻一直癢癢的,連傷口?本身的疼,都被掩蓋了?。

與?東宮的平靜不同, 今夜的冷宮,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所有的人都打?發走了??”

年輕女子的聲音溫中帶沉, 聽起來很有主?見。

宮女低聲道:“回大皇子妃,冷宮周圍的侍衛、太監和?宮女, 已經全部?被支開了?。”

歐陽珊滿意颔首, 道:“進去罷。”

宮女應是,便提着燈籠, 為歐陽珊照道。

這冷宮本就荒涼,到了?晚上更加陰森,可歐陽珊面上卻沒有一絲恐懼,反而帶着些許興奮。

兩人信步走到宮殿門口?, 宮女問也不問,便伸手推開了?門。

殿中燈火幽幽,光線極其昏暗。

随着開門的“吱呀”聲響起, 寝殿內便傳出了?一個?警惕的女聲, “是誰!?”

歐陽珊帶着宮女繞到屏風後面,只?見一蓬頭垢面的女子, 正撐着身子,趴在榻上,她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唯獨露出一雙驚駭的眼,凸出得有些吓人。

歐陽珊道:“給麗妃娘娘請安。”

麗妃早已被褫奪了?封號,廢黜了?妃位,這“麗妃”二字她曾經聽了?無數次,但此時聽來,卻尤為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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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妃艱難地坐起身來,她下意識用長發掩住臉,聲音卻仍然淩厲,“你來這裏做什?麽?”

歐陽珊一笑,“麗妃娘娘可是母後最關心的嫔妃,如今您入了?冷宮裏,母後自然挂心不已,便差了?我來探望。”

麗妃冷哼一聲,道:“不必假惺惺地了?,薛拂玉那個?老?女人,怎麽會這般好心?你到這兒來,到底所圖為何?”

歐陽珊唇角勾了?勾,道:“麗妃娘娘不愧是執掌過六宮的人,果真?料事如神,我今日過來,是為了?找娘娘合作?。”

“合作??”麗妃冷冷看着她,“本宮如今到了?這等?境地,你們怎麽會來找我合作??”

歐陽珊道:“自二殿下離京之後,太子便處處打?壓我們,不瞞麗妃娘娘說,如今母後因為太子妃,已經被奪了?六宮的理事權,而我夫君大殿下,也受到了?影響,如今只?能在府中思過……”

麗妃聽完歐陽珊的話,頓時哈哈大笑起來,“薛拂玉這個?老?女人一貫狡詐,沒想到居然在陰溝裏翻了?船!”

她看向歐陽珊,又幸災樂禍地開口?:“皇後權柄被奪,大皇子禁足府中,這是你們的事,與?本宮有什?麽關系?”

歐陽珊沒有理會麗妃的嘲笑,只?繼續道:“如今太子一枝獨秀,他的母家和?岳家又日益壯大,若是我們再?不聯手遏制,只?怕日後都要仰人鼻息,任人擺布了?。如今二殿下還在東海剿匪,但水匪數十年未絕,豈是三年五載能解決得了?的?娘娘難道忍心看着二殿下就這樣被流放在外,蹉跎歲月?”

麗妃笑聲漸斂,她冷聲道:“官家多疑,他對我們生了?記恨,便不可能再?給昀兒機會,既然如此,昀兒遠離京城,也未見得是壞事。”

歐陽珊卻道:“娘娘以為太子會放過二殿下麽?娘娘可知,自己這一身燒傷是怎麽來的?”

此言一出,麗妃瞬間變了?臉色,她驀地轉過頭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歐陽珊這才?看清,麗妃原本貌美的臉上,已經布滿了?嚴重的燒傷,一張臉幾乎扭曲得變了?形,縱使冷靜如她,也被吓得退了?一步。

但歐陽珊很快便平下自己的心緒,道:“我已經查過,在太子大婚那晚,冷宮中的那把火,并非天災,而是人禍。”

麗妃從床上掙紮着起來,一下撲到歐陽珊面前,她揪住歐陽珊的手臂,厲聲問道:“是誰?是誰害的本宮!”

歐陽珊被麗妃這張猙獰的臉驚得反胃,只?能強忍着不适道:“麗妃娘娘想一想,您之前與?誰結怨最深呢?”

這後宮之中,麗妃除了?與?皇後争權勢,便是為了?兒子與?東宮鬥了?。

“趙霄恒!”麗妃咬牙切齒地叫起來,“他怎麽敢!”

“如何不敢?”歐陽珊趁機煽風點火,道:“麗妃娘娘,您之前多次對他和?太子妃動手,他怎能不報複?再?說了?,您就算被打?入冷宮,也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只?有毀了?您,才?是徹底除掉威脅!”

麗妃氣?得推開歐陽珊,一把拂去桌上的物件,銅鏡杯盞等?噼裏啪啦摔了?一地。

歐陽珊繼續道:“麗妃娘娘,這般深仇大恨,您真?的打?算放過東宮麽?就算您放過了?東宮,東宮也不會給您和?二殿下留生路的。何不與?我們聯手,一起除東宮而後快?”

麗妃雖然氣?得胸膛起伏不定,但仍然留存着一絲理智,她赫然回頭,死死盯着歐陽珊,道:“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們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本宮憑什?麽給你們做嫁衣?”

歐陽珊不慌不忙道:“麗妃娘娘,我爹執掌戶部?,管天下錢糧,而二殿下的岳父執掌吏部?,如今禮部?也算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若我們聯手對抗東宮,定能在朝堂之上将太子壓制得死死的!至于二殿下的前程,正如麗妃娘娘所說,父皇已經不會再?給他機會,既然如此,與?其在東海做一輩子的放逐皇子,還不如成為大皇子的左膀右臂!”

頓了?頓,歐陽珊又道:“換句話說,麗妃娘娘還有更好的選擇麽?”

歐陽珊的話深深刺痛了?麗妃,對于麗妃來說,如今除了?與?皇後一脈合作?,也着實沒有其他的出路了?。

地上的銅鏡中折射出麗妃可怖的臉,她沉默了?許久,才?徐徐道:“需要本宮做什?麽?”

房中燈火愈加暗了?下來,一抹笑意慢慢爬上歐陽珊的面頰,她輕聲開口?:“麗妃娘娘只?需想法子,讓二殿下回京城就好。”

麗妃眸色微頓,聲音略有沙啞,“本宮都落到了?這般田地,就算求到官家面前,官家也不會講情面的。”

歐陽珊眉眼微動,從背後湊近了?麗妃,幽聲道:“娘娘就算不能再?伺候父皇,可終究為父皇添過皇嗣……父皇最重聲名,也重孝道,您應該比旁人更了?解他,不是麽?”

歐陽珊的聲音充滿了?蠱惑,一點一點往麗妃的心裏鑽,麗妃似乎想到了?什?麽,她不可置信地開口?:“你是想讓本宮……”

歐陽珊微微一笑,“麗妃娘娘,只?要二殿下能回京,我們便能重掌大局,要不要破釜沉舟,您自己拿主?意。”

說罷,歐陽珊便轉過身,帶着宮女離開了?。

冷宮寝殿的門一開一關,房中的蠟燭便滅了?,整座寝殿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和?冰冷如潮水一般襲來,麗妃終于支撐不住,頹然坐地。

她怔然看向窗外的微光,面上是死寂一般的表情。

一夜過去。

天邊的日光隐約難顯,厚重的雲層在空中翻滾着,眼看春雨将至,但趙霄恒上朝還未回來,寧晚晴便喚來了?于書和?于劍,道:“殿下早上出門未帶傘,你們誰去給殿下送一把傘?”

于劍笑道:“太子妃多慮了?,紫宸殿那邊怎麽會缺……”

于書卻連忙打?斷了?他,道:“太子妃賢德,小人這就去。”

說罷,便拉着于劍走了?。

兩人出了?東宮,于劍忍不住道:“哥,這紫宸殿多得是傘,為何你不讓我告訴太子妃?”

于書瞥他一眼,道:“昨日殿下沒有罰你,算你命好,太子妃送的傘,能和?紫宸殿的傘一樣麽?”

于劍聽罷,這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于劍和?于書到紫宸殿時,恰逢散朝。

其他官員陸續走了?出來,而趙霄恒還在與?靖軒帝說着話,所以兩人便只?能在外面等?着。

過了?一會兒,靖軒帝和?趙霄恒一齊出了?紫宸殿。

靖軒帝目光一掃于書和?于劍,随口?道:“今日上朝怎麽帶了?這麽多人?”

趙霄恒看到他們二人,也有些意外,于書忙道:“回官家,太子妃唯恐一會兒下雨,便讓小人過來接殿下回去。”

福生跟在趙霄恒身旁,聽了?這話,下意識收起了?提前備好的傘。

靖軒帝見狀,不由得輕輕笑了?下,道:“太子妃對你有心了?。”

趙霄恒唇角微牽,道:“父皇,若無其他事,那兒臣就先告退了?。”

靖軒帝點了?下頭,趙霄恒遂離開了?紫宸殿。

沒過多久,沉甸甸的烏雲便一簇推着一簇,由遠及近,滾滾而來,頃刻之間,大雨傾盆而下。

靖軒帝的腳步停住,他立在屋檐下,側過頭去,無聲地凝望這一場雨。

雨水淅淅瀝瀝,打?落在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上,道邊的春泥也被打?得溫軟不少。

靖軒帝心頭微動,道:“李延壽。”

李延壽連忙俯身上前,“官家,小人在。”

靖軒帝沉默了?一瞬,問道:“朕的那把傘呢?”

李延壽微微愣了?下,下意識問道:“官家說的……是哪一把傘?”

長風吹過,靖軒帝衣袍微揚,他想起多年之前,在一個?春日裏,也有一位溫柔可人的女子,不明就裏地冒着雨,來紫宸殿為他送傘。

那女子清亮的眼神,就如同春雨一般澄澈,能将萬物化于無形。

只?可惜,春雨仍在,斯人已逝。

那把傘也不過是一把尋常的油紙傘,只?怕早就随着時間推移,腐爛在角落裏了?。

靖軒帝斂了?斂神,收起了?所有情緒,道:“走罷。”

趙霄恒很少自己打?傘,但今日卻是除外。

福生小聲道:“殿下,外面已經備了?步辇,更好避雨,不若小人幫您把傘收起來罷?”

趙霄昀卻淡淡道:“踏雨望春,也別有一番意境。”

說完,他便親手撐起了?寧晚晴差人送來的傘,邁入雨中。

福生見狀,連忙對身後的步辇擺了?擺手,自己也打?起了?傘,追了?上去。

入了?東宮之後,趙霄恒将傘收起,遞給了?一旁的于劍,便沿着長廊回了?正廳。

寧晚晴正在看內侍省送來的冊子,一見趙霄恒回來,下意識問道:“殿下可淋了?雨?”

趙霄恒笑了?笑,道:“沒有,你的傘送得很及時。”

寧晚晴莞爾,“那就好。”

趙霄恒說罷,只?見福生抱着三四把傘,步子匆匆地從門口?經過,身後還跟着幾個?擡步辇的宮人。

寧晚晴:“……”

趙霄恒輕咳了?下,道:“……總之,多虧了?你的傘。”

寧晚晴終究還是抿唇笑了?。

“春雨冰涼,殿下莫要凍着了?,進來烤一烤火罷。”

趙霄恒這才?點點頭,他脫下了?身上的外袍,寧晚晴走過來接下,這才?發現,他的外衣染上了?一片春雨。

寧晚晴心頭一動,立即找出了?一件新的,讓他換上。

房中炭火“哔剝”作?響,趙霄恒周身也逐漸暖了?起來。

寧晚晴怕他凍着,便端了?一杯熱茶過來,遞給趙霄恒。

趙霄恒一手接過茶盞,另一只?手,卻猝不及防地拉住了?寧晚晴的手指。

寧晚晴微微一愣,她詫異地看着趙霄恒,卻見趙霄恒也一目不錯地看着自己。

指尖相扣,目光相接,溫潤的陳皮茶散發着寧人的香氣?,空氣?裏似乎多了?些甜味。

趙霄恒凝視着寧晚晴,忽然問道:“還疼嗎?”

寧晚晴有些茫然,“什?麽?”

趙霄恒一笑,他将寧晚晴的手指轉了?過去,指着被刀鋒劃開的傷口?,道:“孤問的是這個?……看起來是沒什?麽大礙了?,不過,愛妃的臉為何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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