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牽手

趙霄恒話音才?落, 戲臺上的表演便戛然而止。

不少?人被方才?的這出戲打動,甚至有心思細膩的嫔妃,感動得抹起?了眼?淚。

薛皇後面上挂着笑意, 稱贊道:“好一出父慈子孝的戲文,當真感人至深,不知這出戲是誰備下?的?”

齊王聽罷,立即起?身,“這一出戲,是微臣安排的。”

靖軒帝有些意外,他開口道:“皇兄遠道而來, 居然還安排了戲碼?着實費心了,該賞。”

齊王卻?徐徐走到臺中, 對着靖軒帝一揖,道:“官家, 微臣不需要賞賜, 只希望官家能恕微臣先?斬後奏之罪。”

此言一出,靖軒帝神色複雜了幾分, 問道:“皇兄此話怎樣?”

齊王頓了頓,忽然回過頭,對方才?演繹“兒子”的戲子道:“出來罷。”

那戲子聽了齊王的話,便一步步走到殿中, 他面向?靖軒帝,直接跪了下?去。

靖軒帝面露詫異,“你是?”

那人擡起?手來, 徐徐摘下?面具——

衆人看清了他的臉後, 頓時嘩然一片!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此前被貶谪到東海的二皇子, 趙霄昀。

趙霄昀看起?來比之前瘦了不少?,一雙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原本風流的桃花眼?,此刻也?微微耷拉着,看起?來頹然冷郁。

他對着靖軒帝深深一拜,以頭觸地,“兒臣叩見父皇!”

靖軒帝看着趙霄昀,神情不辨喜怒,“你怎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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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忙道:“官家,二殿下?本來應該在東海剿匪,是微臣聽說麗妃娘娘殁了,擔心二殿下?難過,故而前去探望,誰知二殿下?為了給官家祈福,已經齋戒了數日,人都?瘦得脫了相……微臣感念他的孝心,便自作主張将他帶了回來,還望官家看他一片赤誠的份兒上,再給他一次機會。”

靖軒帝聽罷,無聲擡起?眼?簾,看向?趙霄昀,“為何你母妃殁了,卻?反而為朕祈福?”

趙霄昀對着靖軒帝再拜一次,道:“回父皇,兒臣與母妃犯下?大?錯,本就該盡力?恕罪,兒臣身為人子,一不能為母妃送終,而不能在父皇膝下?盡孝,便只能默默為父皇祈福,希望父皇能福壽安康,萬事順遂……這也?是兒臣唯一能為父皇做的了。”

趙霄昀說罷,頭也?跟着低了下?去。

在場之人聽了這話,多少?有些動容。

靖軒帝見原本意氣?風發的兒子,成了這般模樣,也?有些神情松動,便道了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趙霄昀聲音壓得很低,“父皇說得是,都?是兒臣的錯。”

薛皇後見狀,便開口道:“官家,‘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二皇子已經知道錯了,不若便讓他回京吧?他如今失了母親,若還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東海,只怕不明就裏?之人,又要亂嚼舌根了。”

大?皇子趙霄譽也?幫腔道:“是啊,父皇,兒臣看二皇弟似乎沉穩了許多,過去之事,就讓它過去罷。”

說罷,他看向?對面的趙霄恒和寧晚晴,道:“太子宅心仁厚,太子妃更是賢德嘉柔,想必也?不忍心看到父皇的骨肉流落在外,是不是?”

衆人聽了這話,目光便齊刷刷地轉向?了趙霄恒和寧晚晴。

麗妃和趙霄昀之前是因為陷害太子獲罪,但靖軒帝因為顧及皇家顏面,并未将此事完全公開,故而在場諸人大?多不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此時此刻,趙霄恒若是拒絕趙霄昀回京,則有失賢德之名;可若是答應一筆勾銷,便是吃了啞巴虧。

靖軒帝一時有些猶豫,今日皇親國戚和文武百官都?在,他實在不想場面太難看,于是也?看向?趙霄恒和寧晚晴,問:“太子,太子妃,你們作何感想?”

趙霄恒和寧晚晴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趙霄恒站起?身來,徑直走到了場中,俯下?身來,親自将趙霄昀扶了起?來。

趙霄昀雖然心有疑惑,卻?也?不得不配合趙霄恒,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來。

趙霄恒定定看着趙霄昀,語氣?溫和地道:“皇兄,你這段日子受苦了……方才?這出戲碼,實在感人肺腑,皇兄花了不少?時間排演罷?”

趙霄昀一愣,他張了張口,卻?不知如何回答。

若是承認花了很多時間,那便有刻意讨好之嫌;若不承認……似乎又不夠有誠意。

他下?意識看了靖軒帝一眼?,發現?對方果真在看着自己?,便只能硬着頭皮道:“确實花了些時間,只要能見到父皇一面,我是死也?甘願了。”

可靖軒帝聽了這話,臉上卻?沒?有多少?笑意。

他立即想起?,無論這出戲多麽精彩,到底是齊王和趙霄昀處心積慮安排的結果,若是人人都?像他們這般肆意妄為,那帝王威嚴從何而來?

趙霄恒敏銳地捕捉到了靖軒帝面上的不悅,又對着他深深一揖,道:“父皇,過去的事情,兒臣不再計較了。兒臣以為,不但應該讓二皇兄回京,還應該将原先?的吏部?、禮部?等政務,都?歸還于二皇兄,方能彰顯父皇的天恩浩蕩。”

此言一出,不光靖軒帝面露疑惑,就連趙霄昀都?驚住了,“太子何出此言?”

趙霄恒卻?笑得誠懇,道:“二皇兄,骨肉親情,血濃于水,孤如此說來,也?是考慮到兄弟情誼。”

可寧晚晴卻?忽然開了口,道:“殿下?,此事不妥。”

這清越的聲音瞬間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大?皇子趙霄譽有些按捺不住了,便開口問道:“太子妃覺得哪裏?不妥?”

寧晚晴溫婉一笑,道:“二皇兄此番回來,是為了對父皇表達孺慕之情,也?為了祭拜麗妃娘娘,若牽扯到政務上,豈不是平白污了二皇兄的孝心麽?”

衆人聽了這話,頓時面面相觑。

說二皇子是純粹為了盡孝回來的,誰信呢?

原本大?家都?回避了這個話題,可太子夫婦卻?明目張膽地點了出來,這倒是讓趙霄昀騎虎難下?了!

趙霄昀下?意識看了靖軒帝一眼?,只見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中,已經沒?了之前的慈愛之情,取而代之的卻?是冷漠的審視。

靖軒帝面無表情道:“朕問你,你到底是為了什麽回來的?”

趙霄昀連忙重新跪了下?來,道:“父皇,兒臣此番回來,當真是為了見父皇一面,送母妃一程,別無他意啊!”

靖軒帝的聲音冷冷飄來,“當真?”

趙霄昀忙不疊點頭,道:“兒臣不敢欺瞞父皇!”

可他這話明顯是越描越黑,怎麽也?說不清了。

而人心的懷疑也?是如此,一旦有了不信任的念頭,便再難按下?去。

靖軒帝冷哼一聲,道:“不敢?今日這出大?戲,可真是排得好啊!”

這話一出,齊王和趙霄昀都?渾身一震,趙霄昀懇求道:“父皇!兒臣知道錯了,求父皇給兒臣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別再将兒臣驅逐出京啊!”

靖軒帝毫不留情道:“讓你去東海剿匪,已經是給你戴罪立功的機會了,你非但不珍惜,還連同齊王來做說客,當真以為朕看不出你的小伎倆?”

趙霄昀驚惶開口:“父皇,兒臣确實有悖父皇的囑托……但兒臣對父皇的敬愛之情,卻?是發自肺腑的,還請父皇明察!”

寧晚晴狀似不經意道:“若二殿下?當真敬愛父皇,就不該再逆着父皇的旨意了,不是麽?”

這個“再”字她咬得十分清晰,瞬間提醒了所有人,趙霄昀此番回京,嚴格說來應該是抗旨不遵的表現?。

趙霄昀頓時面色煞白。

薛皇後冷不丁道:“太子妃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二皇子也?不過是想為自己?求個恩典罷了。”

寧晚晴不慌不忙道:“是兒臣失言了,還是皇後娘娘大?度,怪不得能統領六宮,包容上下?。”

薛皇後早已失了統領六宮之權,被寧晚晴這麽一說,頓時面色難看至極。

而靖軒帝也?意識到了薛皇後的異常,道:“皇後之前和麗妃不是水火不相容麽,怎麽,如今卻?肯為她的兒子說話了?”

薛皇後擠出一個笑容,道:“官家說笑了,臣妾與麗妃情同姐妹,如今她不在了,臣妾為她照料一下?二皇子,也?是分屬應當。”

但薛皇後與靖軒帝夫妻多年,自然知道對方多疑的性格,于是又解釋道:“不過,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也?不見得人人都?适合成為官家的左右手,這二皇子何去何從,還是應該以官家的意思為準。”

趙霄昀聽見薛皇後急着與自己?撇清幹系,便知這隊友靠不住,忙不疊地磕頭,道:“求父皇給兒臣一個機會!只要能讓兒臣留在京城,無論讓兒臣做什麽,兒臣都?願意!”

靖軒帝居高臨下?地看着趙霄昀,語氣?不含一絲感情,道:“那好。”

“你母妃已入了皇陵,你便去皇陵守孝三年,好好陪她罷!”

此言震驚四座,趙霄昀霎時癱坐了下?去,他失神了一瞬,才?不甘地叩首,“謝……父皇恩典。”

衆臣霎時明白過來,這二皇子是徹底被官家厭棄了!

靖軒帝目光一掃衆人,道:“朕是要以德治天下?,但不代表這個‘德’字能被人無端利用?,若還有人罔顧朕的旨意,必定嚴懲不貸!”

齊王面色鐵青,卻?一句話也?不敢多言,只得生生受了這訓誡。

這場宴席最終不歡而散。

但寧晚晴心情卻?很是不錯,她甚至沒?有坐步辇,而是與趙霄恒肩并着肩,從集英殿往東宮走去。

寧晚晴低聲道:“沒?想到二皇子居然和齊王連成一線了。”

趙霄恒輕輕“嗯”了一聲,道:“他們連成一線并不奇怪,畢竟老二在東海也?找不到別的路子,可皇後和老大?今夜所為,倒是驗證了臘梅此前所說。”

“還好今晚有驚無險。”寧晚晴秀眉微蹙,道:“若是父皇心軟一點兒,此事恐怕都?懸了。”

趙霄恒笑了下?,道:“連同齊王求情也?好,讓皇後出面也?罷,老二高估了自己?在父皇心中的位置,就算父皇被他感動,也?不可能放下?帝王尊嚴。”

寧晚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所以這些年來,趙霄恒韬光養晦,低調行事,才?是保住儲君之位的最好辦法。

兩人不知不覺入了花園小徑,這裏?的宮燈被春風吹滅了,只能依稀看清腳下?的路。

夜風送來一陣馥郁的芬芳,寧晚晴凝神感受着,正覺美好之際,卻?忽然腳底一滑,險些摔倒在地!

還好趙霄恒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她。

趙霄恒低笑,“怎麽,高興得連路都?走不穩了?”

寧晚晴有些不好意思,“這兒太黑,沒?看清。”

趙霄恒卻?将她的指尖握住,沒?再放開。

“跟着孤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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