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慕少艾

半個時?辰後, 黃鈞便帶着趙蓁，來到了一處民宅前。

但奇怪的是，這民宅前雖然打掃得幹淨, 但卻沒有挂牌匾。

胡桃木色的大門半掩着，時?不時?有人出來，他們大多都有個布兜，那布兜看起來沉甸甸的，那些人小心翼翼地抱着，似乎裝了什麽寶貝似的。

趙蓁好?奇地問：“黃大人，這是哪兒？”

黃鈞低聲道：“這是民間最大的‘書局’。”

趙蓁有些疑惑, 問道：“最大的書局，不是主城的那家‘墨冉書局’麽？”

黃鈞笑笑, “墨冉書局賣的書多為詩詞歌賦，但姑娘不是喜歡話本麽？若要?買話本, 還是這‘無?名書局’更多。”

趙蓁頓時?瞪大了眼, “這兒是專賣話本子的！？”

黃鈞含笑點?頭?。

“我曾經?看的話本子，要?麽是托人從宮外找, 要?麽是從嫂嫂那裏取，還從沒自己挑過?話本子呢！”趙蓁笑得燦爛，連忙拽了黃鈞的衣袖，道：“快走快走, 我都等不及了！”

黃鈞一頓，本想收回手，卻又不忍打擾她的心情, 只得輕輕“嗯”了一聲。

黃鈞帶趙蓁入了無?名書局, 可才?一進門，趙蓁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院子比想象中還要?大, 四面的長?廊連成一個“回”字型，一排長?廊被分成了不少小隔間，每個隔間的門口，都挂着一塊巴掌大的木牌子，被風一吹，木牌子便悠悠旋轉起來，看着琳琅滿目，很是有趣。。

黃鈞道：“這裏的每一間書屋裏，都有不同類別的書籍，門口的木牌便是指引，姑娘可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選。”

趙蓁聽罷，便來到了其中一間書屋門口，她擡眸一看，只見木牌上面赫然寫着四個大字：金玉良緣。

趙蓁道：“黃大人，想必這是一間專供情愛話本的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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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鈞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沒有去過?，若是姑娘感?興趣，不如進去看看……對了，還有一事，我想提醒姑娘。”

趙蓁看向黃正清，“什麽事？”

黃鈞壓低了聲音，道：“這書局一貫招待的是平民百姓，所以，在書局中，還請姑娘不要?稱我為‘黃大人’了。”

趙蓁立即會?意，“那稱呼你?什麽？”

不等黃鈞回答，趙蓁又道：“不若我們就扮做表兄妹，我叫你?正清哥哥，好?不好?？”

趙蓁的語調又嬌又柔，這一聲“正清哥哥”便讓黃鈞呆住了，他面色有些不自然，道：“姑娘與?在下有雲泥之別，不可……”

趙蓁秀眉一挑，揶揄道：“不是你?自己說的，讓我改口嘛？不喚你?哥哥，難道要?喚你?叔父？”

黃鈞一時?哭笑不得。

趙蓁最喜歡看他這束手無?策的樣子，抿唇笑了起來，道：“那就這麽定了，我喚你?正清哥哥，而?你?也?不許叫我‘姑娘’了，喚我小字便好?。”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黃鈞記得清楚，但此時?此刻，他只敢在心中默念一遍，兩人身?份懸殊，是萬萬不可宣之于口的。

趙蓁見他不說話，便道：“我們快進去罷！”

說完，便自顧自地邁入了眼前的書屋。

黃鈞擡起眼簾，看着前面嬌俏的背影，無?言地跟了上去。

這間書屋看着門面不大，但到了裏間，便發現內有乾坤，書架一排跟着一排，上面擺着密密麻麻的書和目錄木牌，數不勝數。

趙蓁頓時?不知該從哪裏開始了。

趙蓁自言自語道：“這麽多……難不成全是談情說愛的話本子？”

門口的小二聽到這話，便殷勤地笑了起來，“姑娘是第一次來咱們無?名書局吧？”

趙蓁點?了點?頭?，道：“不錯。”

小二笑道：“姑娘可算是來對地方了，咱們無?名書局裏，話本子可是成千上萬，但凡姑娘能想到的，咱們這兒都有！你?瞧，光是談情說愛的話本子，就有滿滿一屋子呢！對了，姑娘是一個人來的麽？”

趙蓁一回頭?，指了指不遠處的黃鈞，道：“是他帶我來的。”

小二見黃鈞一表人才?，趙蓁又容姿出衆，便開口道：“姑娘和公子，一看便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要?不要?買些慕少艾的話本子回去，也?好?叫公子對你?死?心塌地啊？”

趙蓁愣了愣，連忙解釋道：“我們不是那種……”

她說着，下意識看了黃鈞一眼，可黃鈞的目光卻落在了隔壁的木牌上，似乎并沒有聽見小二的話。

趙蓁将後半截話咽了下去，問小二道：“你?這間話本屋，可有什麽有趣兒的故事？”

“那可就多了！”小二眉開眼笑地将趙蓁引入書屋，繼續道：“你?瞧，這左邊都是癡男怨女的話本子！中間呢，是棒打鴛鴦的故事，那後頭?，還有浪子回頭?金不換，一女多夫的話本……”

趙蓁聽得嘴角抽了抽，“難道就沒有一些正常的話本子嗎？比如……”

小二連忙問道：“比如什麽？”

趙蓁猶疑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比如一見鐘情、或者英雄救美的故事？”

小二笑道：“當然有了！姑娘請随我來！”

小二熟練地将趙蓁帶到了一面書架前，這小小的書架上，肉眼可見地擺了上百本書，看得人眼花缭亂。

“姑娘，您要?的書都在這兒了！喜歡看什麽，您自個兒挑！”

說罷，小二便欠身?而?出，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趙蓁擡起頭?來，目光掃過?這五花八門的話本子，心頭?有種按捺不住的雀躍。

她終于明白父皇的後宮為何要?三千佳麗了，就如同她喜歡的話本，那不是越多越好?麽？

趙蓁一本本看過?去，在高處的一本書，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趙蓁便踮起腳，伸手去拿，可她身?量嬌小，怎麽也?夠不着，正準備尋人幫忙時?，卻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自己耳邊擦過?，準确無?誤的拿到了她看中的那本書。

趙蓁無?聲回頭?，一張熟悉而?清俊的臉引入眼簾。

溫潤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還有一絲不茍抿着的唇，在這一處或明或暗的書架前，都顯得格外好?看。

四目相對，趙蓁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黃鈞也?怔了一瞬，立即退了一步，将書本送上，“你?要?的書。”

“嗯……多謝。”趙蓁接過?橫在兩人之間的書，連忙轉過?身?來，只覺得一顆心都差點?跳出來了。

黃鈞輕咳了下，道：“除了這一本，姑娘可還有其他喜歡的？”

趙蓁斂了斂神，低聲道：“其實，我最喜歡的是破案的話本。”

黃鈞笑了笑，道：“我知道。”

趙蓁詫異了一瞬，“你?怎麽知道？”

“之前聽福生公公說過?。”黃鈞笑得溫和，他一邊說一邊帶着趙蓁出了這件書屋，趙蓁若有所思，道：“對了，福生話本子裏的故事，聽說有不少都是去大理寺取的？”

黃鈞微微颔首，道：“不錯。其實，大理寺的案牍本不該為外人借閱，但殿下說有些了結的陳年舊案，若是編成話本，也?許還能起到警醒世人的作用，所以大理寺卿便同意了，這才?有了福生公公的那些話本。”

趙蓁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曾經?以為那些故事是杜撰的，原來都是真人真事啊！”

“也?不盡然，多少有些改動的，畢竟有些犯人已經?改過?自新，所以也?不會?露出他們的真名。”

黃鈞說話語調平穩，清冷中還帶着一絲暖意，趙蓁安靜地聽着，不自覺露出笑意，道：“如此說來，若是以後我想聽故事，是不是直接找黃大人更好?？”

黃鈞心頭?微動，繼而?無?聲點?了下頭?。

“姑娘為何如此喜歡破案的故事？”

趙蓁笑吟吟道：“大約是喜歡看是非分明、匡扶正義的橋段，那黃大人呢？聽聞你?早早考了進士，本有更好?的選擇，為何去了大理寺？要?知道，大理寺的公務可不輕松。”

黃鈞沉吟了片刻，道：“和姑娘一樣，我也?希望這世間能公正光明，而?我，不過?是想做個守心不移之人。”

趙蓁美目輕眨，“在我心裏，正清哥哥已經?是個守心不移之人了。”

黃鈞眸色微凝，靜靜看着她，忽而?問道：“你?我不過?見了數次，如何能确定我到底是什麽人？”

趙蓁笑得恣意，下巴微擡，理直氣壯道：“我就是知道。”

若他不是真君子，在圍場遇險那一夜，他便可以趁人之危；若他不是真君子，更不會?在救人之後，還只字不提。

午後的光線甚好?，照亮了空氣中飛旋的塵埃，也?為趙蓁的面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黃鈞看着她的眼睛，這雙眼睛清靈無?比，笑意盈盈。

雖然不知道她是哪裏來的篤定，但他卻相信她的這些話，出自真心。

接下來，黃鈞繼續陪趙蓁逛起了無?名書局。

趙蓁因為第一次來，所以看什麽都新鮮，結果挑的話本子太多，兩人實在拿不了，便只能付了銀子，着人送貨。

一個多時?辰之後，趙蓁才?心滿意足地出了門。

“這下好?了，即便被關在宮中，我也?不會?無?趣了。”趙蓁想到那兩大箱話本，就覺得心裏美滋滋的。

黃鈞道：“待話本送到我府上，我會?立即傳信給東宮，一定一本不落地送入宮中。”

趙蓁高興地點?點?頭?，道：“太好?了！若是借太子哥哥的名頭?送來，母妃就不會?責怪我啦！”

她唇邊拘着笑意，側目看向黃鈞，道：“今日多謝你?，若沒有你?帶路，我恐怕還找不到這麽有趣的地方！”

黃鈞道：“小事而?已，若你?喜歡，我下次再帶你?去別的書局……”

“真的！？”趙蓁不可置信地看着黃鈞，“除了太子哥哥，還沒有人帶我在宮外玩過?呢，正清哥哥，你?對我太好?了！”

黃鈞輕咳了下，算是回應了。

趙蓁趁機搖起了黃鈞的衣袖，問道：“下一次……我們什麽時?候去？”

黃鈞被她鬧得面熱，連忙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衣袖，道：“待我休沐，随時?可以。”

趙蓁唇角高高揚起，“那我們可說好?了，不許反悔呀！”

說罷，她便伸出手來，到黃鈞面前晃了晃，“我要?同你?拉鈎的！”

黃鈞見趙蓁一本正經?地盯着自己，便也?不自覺溢出笑容，他看着眼前白嫩纖細的手指，猶豫了一瞬，還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來，輕輕勾住了她的。

“好?。”

趙蓁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心情更是美，便大喇喇地收回了手，高高興興地向前走了。

雖然兩人一觸及分，可黃鈞的手指上，仍然留有閃電滾過?的觸感?。

他盯着自己的小拇指看了一眼，才?斂了斂神，快步追上了趙蓁。

兩人肩并着肩走上長?街，街頭?來往的人不少，黃鈞便半擡手擋在趙蓁面前，為她阻隔路人，趙蓁偷偷擡眼看他。

這個人……哪怕是逛街，神情都是嚴肅至極。

好?不容易走過?了擁擠的街頭?，轉入了旁邊的巷子後，黃鈞才?緩緩放下了手。

趙蓁笑道：“這巷子裏可算沒人了，方才?也?太熱鬧了。”

兩人本來在巷子裏走着，可黃鈞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等等。”黃鈞忽然開了口。

趙蓁回過?頭?來看他，“怎麽了？”

黃鈞目光掃了掃周邊，道：“方才?的長?街與?主街通過?這條窄巷相連，平日這巷子裏人也?不少，怎麽今日走了這麽久，一個人都沒有？”

說不上為什麽，黃鈞總覺得有些奇怪，明明是光天化日之下，但這荒無?人煙的巷子裏，卻總有一種怪異的寂靜。

就在黃鈞猶疑之時?，巷子兩旁高牆上的樹枝，沙沙動了起來。

他擡頭?一看，一柄淩厲長?刀，正直直向趙蓁砍去——

“蓁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