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建康帝後

那常家公子頂不住事兒,魏靜遠瞧不過眼,便留在了那裏一并善後。闫焰騎馬,一路護送着魏妙沁的馬車下了山。等回到了常家莊子上,杜氏已經急壞了,于是一行人也不作停留,直接返程了。

馬車在南安侯府門口一停,杜氏與從婉扶着魏妙沁走了下去,便見南安侯與南安侯夫人一并迎了上來。

南安侯夫人孟氏一把将魏妙沁摟入了懷中:“頭還疼着,怎麽就走了那麽遠?我聽你嫂子派回來的人說,今兒山上還撞死了個人!可吓着娘的妙妙了?”

南安侯模樣威嚴,他輕咳一聲,道:“先進門再說,站着不是更頭暈?”

“是是是,正是!”孟氏應着聲,摟着魏妙沁便往裏走。孟氏生得一張圓臉,老了更顯得眉眼慈和。這會兒她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滿眼都寫着心疼。

南安侯魏俨與孟筠年少結為夫妻,十分恩愛,偌大後院裏,只有個當年皇上賜下來的女人王氏。王氏身子骨弱,她給南安侯誕下了長子魏俊德後,便常年閉門養病。

而孟氏膝下,則只有魏妙沁和魏信然兩姐弟。

南安侯府中女眷少,自然免去了不少争鬥,父母的疼寵便都一水兒毫無保留地放到了魏妙沁姐弟的身上。魏妙沁從小到大過的日子,實在可謂輕松快活。

魏妙沁依偎在孟氏懷中,笑道:“哪裏撞死了人?底下的人淨亂傳話。只是撞死了一匹馬,哪裏吓得倒我?”

孟氏皺眉道:“這常家着實不像話,弄個什麽春日宴,還鬧出這樣的變故來。”

魏妙沁沒有順着孟氏的話往下說,而是笑着道:“方才回來的馬車上,還覺得頭疼呢,現下見了母親,倒一下好了。母親說,這是個什麽道理?”

孟氏當即便喜笑顏開起來,道:“是妙妙這張嘴甜的道理!”

南安侯并不是個能言的,孟氏與魏妙沁說起話來,他一句也插不上。

魏妙沁又身累又心累,只與孟氏說了幾句話,便由從婉扶着回院裏歇息了。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魏妙沁睡得并不大安穩,夢裏塞滿了上輩子的各種場景。等她醒來,才發覺枕巾都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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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香彤伺候着她起了身,院子裏伺候的小丫頭去打了水來。待沐浴後,換了身幹淨衣裳,魏妙沁就到了前廳去陪着孟氏一塊兒用飯。

父親南安侯如今在朝中有個閑職,今日正是上朝的日子,天還未亮便早早走了。

府上長子魏俊德與幼子魏信然,都要去書院,因而也不見蹤影。

杜氏見她胃口不大好,便使了幹淨的勺子,給她盛了一勺酸杏腌漬的果醬:“嘗一嘗,開開胃。”

這是杜氏親手做的,依着她娘家人送來的獨一無二的方子做的。魏妙沁應了聲,用勺子舀起,一口咽下。吃到這樣熟悉的口味,魏妙沁倒是慢慢放松了下來,心底的焦躁都被撫平了。

荀銳這人都叫她完全忘到了腦後去。

等用了飯沒一會兒功夫,宮裏就來人了。

那嬷嬷滿面笑容,道:“皇後娘娘今個兒起了身,連早膳都沒用。就等着說,等郡主起了,來接郡主進宮一并用膳呢。”

孟氏惶恐道:“倒是不湊巧,方才妙妙已經陪着我用過了。”

嬷嬷面上笑容不減:“無妨。接郡主進宮陪着娘娘随意用些點心,也是好的。”

說罷,那嬷嬷轉頭看向了魏妙沁,又道:“皇上去上朝前,都還吩咐了禦膳房備下奶窩,等郡主去嘗呢。”

這樣一早來人,請魏妙沁進宮去,是常有的事。

魏妙沁當然不會推拒,她點頭應了,當即便跟着嬷嬷出了南安侯府。

宮裏派了馬車來,馬車內什麽都備齊了,自然都無需魏妙沁操心。她在馬車裏依偎着小憩一會兒,不多時就到了皇宮。

皇後居住在坤寧宮,早膳擺在了坤寧宮東暖閣。

魏妙沁一踏進門,一眼就瞧見了坐在桌旁的皇後。皇後并不是個美人,她的五官只能算是生得端正,不過做了許多年的皇後,她着一身棗紅色縷金通袖鳳袍,自然威儀加身。加上保養得當,如今瞧上去,也不過三十來歲的模樣。

魏妙沁低下頭,躬身正要行禮。

“妙妙,過來。”皇後向她招了招手。

魏妙沁便就此頓住了動作,款款走到皇後的身邊坐下。

皇後轉頭吩咐嬷嬷:“擺膳。”

嬷嬷應是,退了下去。

宮女們随即托着食盤魚貫而入。

皇後轉過頭,拉住了魏妙沁的手,柔聲道:“昨日去常家的春日宴上玩了?”

魏妙沁點頭應是。

“瞧見那邢家公子了?”皇後湊攏了些,壓低了聲音笑着道。

魏妙沁一時間有些無所适從。

上一世到了後頭,皇後無端待她冷淡起來,她到如今都不知是因為什麽。

皇後見她不答,只當是女兒家害羞,便笑了,道:“好與不好,只管說給我聽就是。”

魏妙沁抿唇,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沒見到人。”

“沒見到?”

“唔,昨日宴上出了些變故,我又頭疼得厲害,就先回府了。”

皇後聽罷,眼底流露出些許心疼之色,忙道:“還吃什麽早膳,先請禦醫來瞧瞧。”

魏妙沁忙按住了她的手背:“皇嬸不急,這會兒還不疼呢。”

皇後點了頭,這才撥箸用膳。

魏妙沁就陪在一邊,時不時地同她說上幾句話。

魏妙沁年紀小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一睡着便會被噩夢驚醒。請了無數大夫,瞧也瞧不好。後來太後便一道聖旨,将她召進了宮中。于是,魏妙沁便先是養在了太後的壽康宮,之後又養在皇後的坤寧宮,後頭還在乾清宮住了一段時日。

就這麽一直養到,她不再因噩夢驚醒為止,方才回到了南安侯府。

所以實際上,她與皇後是有幾分親近的。

魏妙沁早上已經吃過了,這會兒自然吃得有一搭沒一搭的。她一慢,皇後便也跟着慢了下來。等用完早膳,再一瞧,竟是日頭正當空了。

嬷嬷呈上了奶窩,将其餘食物都撤下。

卻聽得一陣腳步聲近了。

門外宮人躬身行禮,口中呼道:“奴婢見過皇上。”

下一刻,便見一人跨過門檻,鼻子微一抽動,道:“怎麽還有食物的味兒在?可是妙妙今個兒又賴床了,讓皇後好等,這才用上了早膳?”

來人身形颀長,頭戴冕冠,氣度威嚴。再瞧面容,卻是眉眼儒雅,十分俊美。

這人便是建康帝了。

魏妙沁正待起身行禮,建康帝眼尖,瞥見她的動作,擡手往下按了按,示意道:“好生坐着罷,額上的傷還未好,當心站不穩再摔一跤,再給右邊額角磕一下……”

魏妙沁抿了下唇,壓下心中複雜的情緒,如從前一樣的口吻,不高興地道:“哪有人會磕兩回腦袋的!我又不傻……”

建康帝笑了起來,溫聲附和道:“是是是,妙妙不傻。妙妙機靈得很。”

說話間,建康帝便到了皇後身旁。

皇後起身朝他見禮,建康帝“嗯”了一聲,目光便落在了那份奶窩上,于是又問:“嘗了嗎?好不好吃?”

魏妙沁搖頭道:“勺子都捏在手裏了,正要吃呢,皇叔就進來了。”

建康帝露出無奈之色:“倒是我打攪你吃了?”

魏妙沁點頭。

“沒規矩。”建康帝不輕不重地罵了一句,随即坐下來,也問了和皇後一樣的問題:“靜王說你昨日去常家的春日宴上玩了?”

魏妙沁捏着勺子的動作頓了頓,沒好氣地道:“怎麽都知道我去常家的春日宴了?昨日回府,母親問了我,今日皇嬸和皇叔又問了我……”

“你一舉一動,京城上下都盯着,自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建康帝笑了笑,問:“那邢家公子如何?”

皇後在一邊無奈道:“方才正說呢,說是沒見着。”

建康帝又笑了:“無妨,我再給你一回機會。”

魏妙沁舀了一勺奶窩送入口中,等咽下去後,她才擡頭看向建康帝,疑惑道:“什麽機會?”

上一世,她在春日宴上見到了邢家公子,自然也就沒這麽一遭了。

“你這沒良心的小混球,過些日子便是你祖母的生辰,你忘得一幹二淨了?”建康帝斜睨她一眼。

皇後道:“太後生辰,是要舉辦宮宴的。”

魏妙沁愣了下。

她的确是忘了。

于現在的她來說,她已經經歷了一世那樣久,一時間還真沒想起來,春日宴後不久,便是太後的生辰。

魏妙沁斂住思緒,輕哼道:“誰說我忘了?我還給皇祖母繡了百壽圖呢。”

算一算時間,她現在回府中翻找,估計還能找到做了一半的百壽圖。

聽她這樣說,皇後又忙道:“繡圖費神又費眼,若是太後知曉,定也舍不得你這樣。”

建康帝也道:“這是明裏暗裏怪我平日裏給的賞賜不夠多,銀子不夠花了,連給太後的壽禮也買不起了,這才不得不自己繡圖去。”

魏妙沁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道:“皇叔若是再多給些賞賜,我必然是高高興興收下的。但要繡百壽圖,卻并非是沒銀子花了,要知曉,若是實在沒銀子,我還能拿了皇叔賞賜的玉器古玩,拿了換銀子去。”

建康帝沒好氣地道:“膽大包天。”

魏妙沁只笑着又吃了一口奶窩,便不說話了。

“朕還有政務纏身,皇後,妙妙便留在你宮中了。”建康帝沒坐一會兒,便起了身。

皇後跟着起身,點頭道:“臣妾正要給妙妙請禦醫,她昨日還覺得頭疼呢。”

建康帝皺了下眉,便又坐了回去,吩咐一邊的小太監:“去請唐禦醫過來。”

小太監應聲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魏妙沁沒再說話。

她自個兒乖乖坐在位置上,咬着勺子不說話了,眼淚卻是掉了一串出來。

昨日睡着了之後,那些散亂地擠在她腦中的片段,似乎又湧了出來,拉扯着她的思緒。

她上輩子總在想,明明有那樣多的人對她好,可為什麽到了最後,突然之間,便死的死了,離開的就此走遠了。

“埋着頭作什麽?臉都快湊到碗裏去了。妙妙今日不用嘴吃,用臉吃嗎?”建康帝戲谑道。

魏妙沁慢吞吞地擡起臉。

建康帝和皇後便都瞧見了她臉上的淚水。

“這是怎麽了?”

“昨個兒……做噩夢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起來比較慢,晚上有二更。評論随機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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