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鬥人
魏靜遠、闫焰,乃至幾位皇子,都喜歡到這家山莊用飯食,等用過了飯,便會一并就在這莊子裏,跑馬、蹴鞠,又或是放鷹、鬥雞,捶丸、打馬球、射箭等等……總歸是沒有他們所不能玩的。
這家山莊名為“鳴樓”,地處皇城郊外,可謂是京中一幫纨绔子弟最喜好的去處,平時也不乏一些女兒家跟随家中兄弟一并來玩。
魏妙沁也是其中常客。
有她在時,魏靜遠等人自然收斂許多,畢竟總有些玩法,是不好叫女孩子瞧見的。
上一世,這時異族還未起兵攻魏,她總往宮裏去陪伴太後、皇後,又因京中衆人都知她怕是要與邢公子結親,魏妙沁便少于出門了。因而她過去并未在這裏瞧見過這邢家公子。
說來也怪,邢家耕讀世家,邢老太爺曾經教了不少學生,如今都入朝為官,歷來奉行君子之風。他們最是瞧不上京中纨绔子弟的作風,邢家子弟又怎麽會來這裏玩耍呢?
那邢家公子并不避開魏妙沁的打量,大大方方上前來,如上次在宮中一樣,離魏妙沁一丈遠,并不敢過分親近。
他笑道:“郡主可是在此處等候靜遠公子與闫公子?”
魏妙沁點了下頭,并不多言。
邢家公子皮相雖然正合了她的喜好,可她生來實在見過太多優秀的男子。
說句乖張的話,她年幼時,幾個皇子不還給她拎過書袋,捧過蛐蛐罐嗎?他們都承自建康帝的好相貌。因而這邢家公子再好看,倒也不至叫她春心萌動的地步。
若要叫她十成十的喜歡,便實在難了。過去趙家姑娘還道她要尋着自己喜歡的,怕是比登天還難。
邢家公子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一身謙和溫潤的氣派,又道:“今日五皇子前來鳴樓會友,我等便跟随前來作個陪。”
原來如此。
魏妙沁驚訝道:“五皇子現在何處?”
邢家公子指了一個方向,道:“在那亭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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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妙沁點了下頭,并不急着挪步子。
她與魏芳蕊等皇女皇子,關系實則是疏遠的。
但五皇子不同。
她父親南安侯說是建康帝的堂兄,但實則只是建康帝二伯父的義子。
五皇子的母妃麗妃,卻是與她母親孟氏一母同胞。只是二人相貌截然相反,孟氏生一張團臉,麗妃生一張巴掌臉尖下巴,眉眼豔麗,早年才得了造化,送入宮中,備得榮寵。除五皇子外,還曾誕下一位公主。
魏妙沁還要稱她一聲“姨母”。
因而從血緣上來講,她與五皇子魏驚鴻更親近。
邢家公子見她并不移步,突地又道:“他二位恐怕還要遲些時候才能來,方才聽五皇子說,前些時候,這二位打了忠勇伯家的嫡子,昨日事發,今日該正要挨訓呢……”
魏妙沁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裏拽出了這件事。
邢家公子沒有撒謊。
上輩子,他們的确因這樁事挨了好一頓訓。魏靜遠只是被罰抄了書,闫焰卻是結結實實挨了頓打。
魏妙沁便也不枯等了,起身道:“那便先過去說說話。”
邢家公子當即跟上,仍舊與她一丈遠,并不僭越。
這般做派,不似僞裝,倒真有點邢家之風。
但這樣規矩又成了木頭。
魏妙沁想到這裏,也覺得自己要求太高。她忍不住便笑了下。罷了,生在這樣的人家,哪能真要求什麽真心喜歡呢?
魏妙沁待那邢家公子便更和顏悅色了幾分。
邢家公子也不卑不亢,低低與魏妙沁說起話,說莊子裏稀奇的景色。魏妙沁常常到這裏來,用她熟悉的事物來起話頭,自然不會叫她覺得抗拒,下面的話便也順理成章了。
說罷了景色,邢家公子便又說他昔年在外時,見過的一些奇人異事,品嘗過的山珍佳肴。
這些又恰好是魏妙沁聞所未聞過的,當即便勾起了她的興趣。
不知不覺便到了亭子外。
亭子外把守着侍衛,見了魏妙沁,侍衛立即便行了禮。
亭子內聽得外頭口呼“元檀郡主”,便有人掀起了紗帳,笑道:“元檀來了?”
魏妙沁拾級而上,便見裏頭坐了好些人,有京中王公貴族之後,也有那麽幾個大臣的兒子混在其中。
衆人都擁簇着一面容豔麗的少年。
少年與魏妙沁同歲,正是五皇子魏驚鴻。
他一見魏妙沁,眉眼便都綴上了光,當即起身道:“妙妙快來,我分一半與你同吃。”
魏妙沁低頭一瞧,便見他跟前擺了一道酒釀雞。
魏驚鴻一張嘴,便有一點輕輕的酒氣撲面而來,不臭,反是香的。
衆人紛紛朝她見禮,又分開路,讓她好到主位旁落座。
魏妙沁沒有立即坐下,而是先回頭看了一眼邢家公子。邢家公子從入了紗帳後,便如隐形的人一般,竟然無人搭理他。
真奇怪。
京中衆人都知曉,靜王妃給她選了這位邢家公子,他們這樣排擠他作什麽?
魏妙沁便指了個凳子,道:“你不坐?”
邢家公子當即笑了:“多謝郡主。”一笑起來,更見俊美。
魏妙沁扭頭過來,卻見旁人都用怪異的目光瞧她。
魏妙沁沒好氣地道:“魏驚鴻,你瞧我作什麽?”
魏驚鴻搖頭嘆道:“倒叫這小子沾了光,罷了罷了!不說他,妙妙快坐下。我有好東西給妙妙看……”
說罷,魏驚鴻一拍手掌,便有太監掀起了紗帳來,随即又見莊子上兩個下人擡了兩口箱子過來。
魏妙沁心下還牽挂着異族攻來,闫家要率兵的事,這下沒什麽興趣,便只随意猜道:“裏頭裝了奇珍異寶?”
魏驚鴻搖頭,笑得眉眼都微微眯起,那張肖似麗妃的面容更靈動了些。
“去打開。”魏驚鴻道。
當下便有人走過去,将那箱子打開了來,卻見兩口箱子裏,各裝了一個人。這二人看面容,他們的年紀應當在十三四歲,但看身形又不大像。因為他們是在太瘦了,一口箱子竟然能正好蜷下他們。
旁邊一人笑道:“我曾聽老師說,前些年雲州大旱,竟有人易子而食。我聽過後,心下倍覺驚訝,原來竟有這樣的人……”
又一人道:“我還聽聞,那大旱時餓極了的人,哪怕是手無寸鐵的婦人,竟也有能殺死一名大漢的,實在叫人驚奇!”
又有人緊跟着笑道:“今個兒咱們便來瞧瞧,這世上是不是真有這樣的奇事。這二人特地關在箱子裏,只進水,不進米,不見光線,如此餓了近十日。且看他們誰先撕了誰的皮肉下來啃。”
魏驚鴻這才笑着一指,沖魏妙沁道:“這便叫鬥人。如何妙妙?這可比賽狗、鬥雞、鬥蟋蟀要有意思多了。雞犬蟋蟀,只是些小物,玩這些的,如何能算得男人?不過粉頭白臉娘娘腔才玩!”
魏妙沁卻呆立當場。
一身的衣衫頃刻間被冷汗浸透了。
她上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把戲。
什麽鬥人?
那雲州大旱,百姓餓死,無奈之下人殺人,人吃人。是天道無情,降下這樣的大難,叫百姓受苦。無人願意見到這樣的慘劇發生!
他們特地尋了人來餓到快死了,再看他們争鬥,撕扯皮肉……這簡直喪心病狂!
魏妙沁一時間喉中如堵了硬物,半句話也吐不出來。
旁人見她臉色微白,便道:“郡主嬌客,怕是見不得血。”
魏驚鴻擺手道:“你們不知妙妙,她從前與我父皇一并狩獵,擡手便射兔子山雞。收獲還頗豐呢!她哪裏是那些見不得血一見血便哭的閨閣女兒……”
魏妙沁猛地站起了身,卻連抽他的心都有了。
“魏驚鴻!”她咬牙道。
“妙妙?”魏驚鴻轉頭看她,驚訝道:“難道你真見不得血?”
魏妙沁氣得瑟瑟發抖,背脊陣陣發冷,連帶腹中竟然又抽痛了起來。
她想也不想,一巴掌便扇到了魏驚鴻的臉上:“你便是叫我瞧這個?你瘋了不成?拿人命來玩耍?”
魏驚鴻叫她一巴掌打懵了,一時間站在原地,竟作不出反應。
魏妙沁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扭頭便往外走。
“你這哪裏叫男兒作風?卻比娘娘腔還不如!”魏妙沁快步走下去,眉間帶着愠色,一張嬌豔的面容氣得叫人不敢直視。
只是旁人卻不得不道,她哪怕生起氣來,面容卻只有更美的道理。
含霜帶怒,面頰微粉,真真美極了。
衆人怔怔望着她離去,攔也不敢攔。
魏妙沁一氣快步走了出去,等走得遠了,才覺得腿軟,力氣用了個幹淨。
從婉扶不住她,滿面焦灼。
魏妙沁正要摔下去,便見斜裏伸出來一只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将魏妙沁整個一拉,魏妙沁半個身子便倚住他了。
從婉卻是被這力道擠得摔了出去,當即沒氣憤地就要去看是哪個歹人。
這歹人卻生得絲毫不醜,相反還俊美極了,眉間更添着幾分冷銳與壓不住的狂氣。
他張嘴便是問:“臉色這樣白,誰欺負你了?”
言語間竟是怒火滾滾,冷意森森。
魏妙沁驚了一跳,想退卻退不開。
她心下又氣又難過,偏在這時撞上荀銳……她心中難過地道,原來大魏覆滅得不冤枉啊……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随機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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