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離宮的打算
魏妙沁哭得脫了力, 不知不覺就又昏睡了過去。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都說不出的難受。
宮女聽見動靜,趕緊來到了床榻邊, 将她扶了起來。
魏妙沁怔怔地掀開被子。
她身上的衣衫已經換了一套,渾身幹爽,沒有一點粘膩的感覺。
宮女見她動作,立即便識趣地道:“昨個兒郡主身子不适,奴婢們就鬥膽給郡主擦洗了身子, 換了幹淨衣裳。”
魏妙沁松了口氣。
不是荀銳幹的就好。
但轉念又想想, 荀銳怎麽可能會幹這種事……
光是想一想被子揭開,下面全是血的畫面, 魏妙沁自個兒都覺得整個人不大好了。
魏妙沁撐着床沿就要翻身下來, 但四肢卻軟得厲害。
想來是因為太久沒進食進水的緣故。
她不自覺地抿了下唇, 卻覺得唇邊泛着一點兒甜意,喉嚨裏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嘶啞幹澀。
誰在她昏睡過去的時候,給她喂了甜水?
宮女扶着她起身更衣, 随即便又有幾名宮女魚貫而入, 手中捧着水盆、面巾,還有早膳。
等用過早膳, 魏妙沁的精神氣恢複了大半。只是她呆坐在桌案前,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做什麽了。
自從她重生以後,她便想着要竭盡所能護住自己身邊親近的人。可現在呢?還有誰需要她去庇護呢?魏妙沁恍惚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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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發呆的時候,一陣腳步聲近了。
魏妙沁怔怔擡頭,就見荀銳踏進了門。他換下了盔甲,轉而換上了一身玄色長衫,身上的銳利之氣立即減去了幾分。
而魏妙沁朝他看過去的時候,荀銳步履一頓, 似是本能地往門外退了一步。
魏妙沁見了他,心下有些尴尬。
倒是宮人們紛紛顫抖着躬身行禮,口中道:“将軍。”
雖然如今皇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但到底還未正兒八經地舉行登基大典,于是宮中宮人再畏懼他,也只得口稱“将軍”。
荀銳倒是對此渾不在意,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宮人,然後才又重新踏入了門內。
魏妙沁怔了下:“什麽味兒?”
荀銳的身形僵了僵,本能地縮了縮袖子,掩了掩衣擺。
魏妙沁抿了下唇:“……前頭還在殺人嗎?”
荀銳低低地應了聲:“……嗯。”
實則那并非是前朝大臣的血。
而是太後的血。
他當着建康帝等人的面,拔去了太後的十指指甲。鮮血飛濺。震懾效果不可謂不好。殿中上下頓時鴉雀無聲,再無人敢喊冤或是斥罵。
他們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徹底淪為了階下囚,沒有什麽是荀銳不敢做的。
荀銳仿佛天生少了那根名為“憐憫”的筋,魏芳蕊與魏彤玉哭得如何凄慘,麗妃如何哀求……哪怕太後年老體衰,如今落得這個下場,模樣實在可憐極了。荀銳也連眼皮都不眨一下的。
簡直比鬼還要惡上三分!
但這些都是不能讓魏妙沁知道的。
她到底同他們一起度過數年的歲月,也許他們凄慘的模樣一顯露出來,便會勾起魏妙沁過往的記憶,讓她想起來,曾經他們是如何待她好的。
就算魏妙沁待他們已經一絲情誼都沒了,他也不能叫她知道,他原來是個何等狠辣兇殘之人。
荀銳便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道:“明日金将軍與劉将軍便不會再動手了。”
魏妙沁點了下頭,忍不住問:“幾天了?”
“四天。”
四天了。
那也是該要結束了。
當屠刀第一次落下的時候,或許還有人幸存僥幸。但當屠刀一次又一次落下,他們就會明白什麽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他們……如何了?”魏妙沁低聲問。
“按照前人所為,應當在建康帝寫下退位诏書後,封他一個閑散王爺的位置。”荀銳道。這是自古以來,篡位登基後的新帝,最常用的手段。以彰顯自己的仁慈。
荀銳的話音一轉:“但我不會這樣做。”
魏妙沁一怔:“那你怎麽做?”
“以罪人之身,終身圈禁。”荀銳道,語氣裏透出了一點森寒的味道。死太便宜他們了。就應當讓他們好好活着,折磨上數十年再死。
倒是和他上輩子不大一樣。
上輩子逼宮兵變沒這樣快,但就算不逼宮,大魏皇室也叫他屠殺得差不多了。
僅剩下建始帝,還有一個魏芳蕊和魏彤玉。
這樣也好。
這樣一來,外面應當不會再議論他如何心狠手辣,是個奸惡之徒。
坦坦蕩蕩的奸惡之徒,總是要比遮遮掩掩的卑鄙小人來得好。
魏妙沁心底最後那一點兒對大魏覆滅的不甘,徹底消失殆盡了。
建康帝來做皇帝,倒不如讓荀銳做了皇帝!
見魏妙沁遲遲不再開口,荀銳也拿捏不準她的心思,便問:“你可要見他們?”
“見?”魏妙沁譏諷一笑,面上神色有一瞬銳利了起來:“不必見了。”
她只要一想起,便胸中意難平。
“好,那便不見。”荀銳臉上的神色頓時放松不少。
“南安侯府如今可還在?”魏妙沁問。
“抄了。”荀銳頓了下:“杜氏回娘家了。”
魏妙沁一怔:“那就好,她雙身子,若是磕碰了,會要命的。”
“太醫我也讓她帶走了。”
魏妙沁又是一怔,這下面色是真的柔和了不少:“多謝你。”
魏妙沁大腦思緒漸漸回籠,她又問:“魏靜遠呢?”
他也去了泉州。
荀銳抿了下唇,唇角弧度銳利。他是不想答的。魏靜遠死活都又如何呢?
但他到底還是應聲道:“活着,只是軟禁了。”
“軟禁了好,免得做出糊塗事。”魏妙沁道。
荀銳頓時心下放松。他還怕她因此不快。
“闫家……”
“投誠了。”
魏妙沁再左右想一想,也沒什麽可擔憂的了,只是……“南安侯府沒了,我倒不知家在何處了。”
“皇宮。”
“嗯?”
“你是先端王的女兒,是皇室中人,你的家不正是在皇宮?”
“這裏已經不是大魏的皇宮了,将來不久便要該姓荀……”魏妙沁搖搖頭,爾後扭頭看向荀銳:“不過總歸是要謝謝你的。”
金玉祥、劉統等人,雖為她生父的舊部,但他們之間畢竟從未有過來往。到底生疏,談不上感情。他們現在一時應該也顧不上她。
荀銳的表情不着痕跡地柔軟了下來。
他沉默不語地看着魏妙沁,并不出聲。
魏妙沁有些不自在:“你瞧我幹什麽?”
荀銳這才慢慢挪開了目光,低聲道:“好看。”
魏妙沁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是該呵斥他說話孟浪,還是笑着應答,我也覺得自己生得好看呢……
這時恰巧有人來求見荀銳。
荀銳便立即起身離開了。
魏妙沁頓時松了口氣。
盡管荀銳已經見過她最狼狽的模樣了,但她和他共處一室時,還是會有不自覺的壓力。
等荀銳走了,宮人們才捧着鏡子上前給她梳妝。
魏妙沁看向鏡子裏披頭散發的自己,驚了一下。原來剛才她就是這樣見的荀銳?
等再仔細一看,魏妙沁更驚住了。
鏡子裏映出來的她,雙眼腫得像是兩顆核桃。
不止眼睛。
因為哭得太厲害,她這兩天都是渾渾噩噩的躺在床榻上,連帶她整張臉都有些水腫。
對着這樣一張臉,她自己都覺得醜。荀銳還能說“好看”。
魏妙沁捂了捂臉:“……可有帷帽?”
“有。”
“取來給我。”
“是。”
宮人們雖然心下好奇,但也不敢多問,忙依言去取了帷帽來給魏妙沁戴上。
魏妙沁戴上帷帽,終于踏出了這座宮殿。
而越是往外走,她才越覺得自己腫得厲害。
實則是魏妙沁想得太多。
她縱使是再腫上一圈兒,眉眼也依舊是好看的,身形也依舊是窈窕的。
宮人們扶着她在花園裏走上一圈兒,魏妙沁的心情慢慢平複了許多。
皇宮中經歷一場動蕩後,已經漸漸恢複了從前的模樣。宮人們依然在宮中走動,撞見魏妙沁的時候,便個個都殷切地下跪行禮,仍舊口稱“郡主”。
魏妙沁心下驚訝,便問身邊的宮人:“他們怎麽還敢稱我郡主?”
宮人道:“如今阖宮上下,無論先前的皇子還是公主,都落了罪。唯獨您還能在宮中自由行走……”
這其中含義,自然不言而喻。
宮裏人大都是人精,他們當然能看出來,哪怕其他人倒下了,元檀郡主也不會倒下,可不是該依着從前的樣子,恭恭敬敬麽?
魏妙沁笑着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麽。
等再過些時日,自然就會變了。
就算金玉祥和劉統等人知道她是先端王的女兒,那又如何?荀銳繼位,大魏皇室便不複存在了。她不管是哪個身份,都不會再如從前那樣高高在上了。
魏妙沁緩緩吐出一口氣。
日後她能做什麽呢?
沒了父母親人,将來便是要比那京中末流中的末流世家女,還要不如了。
縱使金玉祥等人想要照拂她,也不是那樣容易的。頂多給些錢財與宅子……那也夠了。她能活就好。若是怕過去那些讨好她的貴女,如今反過來嘲諷她,她便閉門不出好了。也不知從婉與香彤可還願意跟着她……
一時間,魏妙沁腦中閃過了許多紛繁的念頭。
宮人們怕她受涼,開始催促她回去歇息。
魏妙沁阻斷腦中的思緒,點頭應聲,便又由宮人們扶着回去了。
活還是要活下去的。
她的命是親生父母給的,而并非是建康帝、孟氏等人給的。他們縱使再如何欺騙她,她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同他們一塊兒陪葬。
抱着這樣的念頭,魏妙沁在宮中又好生休養了兩日。
等荀銳又往她這裏來的時候,魏妙沁便同他道:“我該離開了,若是你不放心我曾是大魏郡主的身份,你大可安插個人在我身邊。我心中不會因此而有半分怨怼。這幾日,你這樣收留我,勞煩你了。”
他的老師是荀經,荀經又是生父端王的舊部。這應當就是他多處照拂她的緣故。但她也不可因此便将人家待她的好,視作理所當然。
荀銳的動作一頓:“……郡主說什麽?”
“這兩日我已經大好了,便該離宮了。留在這裏,我便總忍不住想起從前種種。”魏妙沁呼出一口氣:“我會覺得難受。”
“郡主要離宮?”荀銳陡然轉頭看她,目光平靜,但不知道為什麽,魏妙沁從裏頭品出來了那麽一點兒的森寒之意。
魏妙沁怔了下,道:“是。”
荀銳身上壓抑的氣勢又一點點透了出來,銳利又森冷。
他摩挲着手中那只茶杯,道:“……若是我不許呢?”
作者有話要說: 荀銳黑化進度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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