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回門

這廂是早早歇下了, 那廂杜家卻是被折騰得夠嗆。

都快行宵禁的時候了,宮裏突然來了太醫,拎着藥箱, 托着禦賜的人參等物,進了門。

這下莫說是龔氏了,就連杜大人也驚得趕緊迎了出去。

太醫算不得什麽人物,但他帶來的東西,那便是禦賜之物啊!誰人敢怠慢?

等送着太醫去了杜氏住的小院兒, 龔氏才和杜大人一并回去了。

“這是怎麽一回事?”杜大人驚疑地問。

龔氏心下已經有數, 便将魏妙沁來過一趟的事,仔細講給他聽了。

“倒也是奇了……如今這位剛登基時, 京裏傳的都是, 他對魏氏一族恨之入骨……再看當今整治先魏皇室時, 使的是何等雷霆手段,連我一深宅夫人,都有耳聞。”龔氏嘆了口氣:“南安侯府倒了, 惶恐的也不過是咱們一家罷了, 別人家可都等着看笑話呢。這些年裏,元檀郡主獲的是何等榮寵?早不知招致了多少怨恨妒忌。誰不盼着看她落魄呢?偏偏誰都落魄了, 就她不落魄。這也就罷了,榮寵京能延續兩朝……真真是奇事。”

“你懂什麽?”杜大人斜睨她一眼,含糊隐晦地道:“娘娘昔日做郡主的時候,便是名動天下的第一貴女,哪個青年才俊不想要娶她為妻?當今如此,也不稀奇……”

龔氏都這把年紀了,聽了心下都不免有些妒忌。

誰能不妒忌呢?

“倒也幸虧娘娘念舊……也是二姐兒的福氣。”龔氏壓下心頭的妒忌,慢慢湧現的則是壓不住的喜悅。

旁的都是虛的, 唯有這好處是實打實的。

杜大人也點了下頭:“将她接回府倒是行了樁好事。”

這邊在談論。

杜家的其他院子裏,也在談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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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那兩個妹妹是住一塊兒的,聽得方才府中隐約有熱鬧聲,便叫丫鬟扶着坐起來,喚了個婆子來問話。

那婆子面帶喜色,道:“是宮裏派了太醫來給二姑娘瞧病呢,還帶了不少好東西。”

這對姊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二姑娘”是指她們的二姐。

畢竟自從二姐出嫁後,她們可很少聽見這樣的稱呼了。哪怕她回府後,旁人也都不願意提起她,免得沾了晦氣。

“宮裏?……難不成是……”

“哎,姑娘慎言,可不敢直呼其名。”

二人對視一眼,咬咬牙,已然肯定了施恩那人的身份。

宮中,除了皇上,便只有個皇後了。

那皇後可是杜氏昔日的小姑子呢……

可她前些日子不是不管杜氏的死活嗎?怎麽突然間又來管了?

“那駕馬車!”二人突然異口同聲道。

登時冷汗就下來了。

她們可曾在人前說過上門來的是破落戶?

院子裏。

杜氏惶惶不安地睡下了。

天色已經很晚了,月光灑進來,将她籠罩在其中。杜氏叫丫鬟卷着帷帳,不敢落下來。她總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

可吃了太醫開的藥,她這一覺睡得極好,連夢也沒有做。

等到第二日醒來,杜氏難得感覺到了好一陣舒坦。

“真是奇了,連頭也不疼了。”

“主子往日裏心系這個,心系那個,又身子重體弱,病了別說養身體了,連藥都吃不上……如今這全都改善了,自然好了。”

“也不知太醫是誰去請的?”

主仆二人一邊用着早膳,一邊說話。

不多時就有龔氏身邊的嬷嬷來了,那嬷嬷滿面慈和的笑容,道:“二姐兒,方才宮裏來了人,說是今日巳時三刻,請你到鴛鴦樓天字號包廂等着呢。”

“宮裏?”

龔氏身邊慣會梳妝的大丫頭,過來給杜氏梳了頭發,又給她換了身衣裳,然後杜氏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跟着上了馬車,往那鴛鴦樓去了。

鴛鴦樓臨水而建,天字號包廂則是一個看湖景的位置最佳的地方。

一眼望下去,還能見着成群的鴛鴦擺尾而過。

現在杜氏便坐在天字號包廂內,丫鬟陪在一旁。

店小二殷勤地打開了包廂的窗戶,道:“夫人可從這裏看湖景……若還有別的需要,只管吩咐。”

杜氏僵着搖了搖頭,哪有什麽看湖景的心思?

她這一等便是足足大半個時辰。

魏妙沁睡得早,卻起得晚。

她軟綿綿地爬起來,就見荀銳坐在床榻邊上,一聲不吭地等着她起身。

這人真是怪了,怎麽不叫她?

魏妙沁揉了揉額角:“今日不是要去見我嫂嫂麽?”

“嗯。”荀銳淡淡道:“我已經安排好了。”

“嗯?”魏妙沁的動作頓住:“……你已經安排好了?”

“是。”

原來他昨個兒兜了那樣大的圈子,還真是為了這麽樁事,因而連她說都不用說,他便将一切安置好了。

魏妙沁一時心情有些微妙。

她甩了甩頭,将不适和微妙都甩走了。

二人用了膳,換了衣裳。

宮中女官給魏妙沁梳了頭,躬身道:“娘娘,好了。”

荀銳卻走上前去,從匣子裏取出了一支更為精致的鳳釵,輕輕地插.在了她的發髻間。

他微微俯下身,盯着銅鏡裏映出來的魏妙沁的模樣,眼底隐約流露出着迷之色。他這才啞聲道:“這樣……便好了。”

魏妙沁有些不适應他這樣的親近,但荀銳很快就撤走了,帶來的壓力便沒那麽大了。

她眸光一動,點了下頭,跟着荀銳往外走去。

等二人下了馬車,進入到鴛鴦樓裏。

魏妙沁走在前面,荀銳走在後面。荀銳視線低垂,瞥了瞥她露在寬大袖口外的纖纖十指,到底沒敢牽上去。

若是衆目睽睽之下,她掙開他。

他怕他會發瘋。

荀銳斂住目光,跟着緩步上了樓。

一時吸引了不少人往這邊看過來。

畢竟荀銳作的是貴人打扮,瞧着卻又像是魏妙沁的跟班一樣。

魏妙沁的步子邁得快,怕杜氏久等。等到了天字號房外,她便立即擡手敲了敲門,然後再推開門,動作行雲流水。

杜氏驟然見到她,還有些驚訝。

“原來是妙妙要見我,我還當是何人呢……”

“府上人說傳話來的是宮裏的人,着實将我吓了一跳。”杜氏拍了拍胸口,站起身,正要伸手去接魏妙沁,卻見門檻外,緊跟着又進來了一個青年。

那青年身形挺拔高大,好似巍峨大山,氣勢壓人。

杜氏擡起頭,打量了一下對方。

“宋家公子?”

不!

已不是什麽宋家公子了!

杜氏驚得趕緊跪了下來:“杜氏見過皇上。”

對,是皇上。

當初賽馬場上撞了樹的宋公子,如今是皇上了……

“平身。”荀銳淡淡道。

他對這個杜氏并無好惡之分。

當然,若是妙妙愛她少些,他也會更待見她一些。

一旁的丫鬟連忙扶着杜氏起身坐下。

杜氏這下更惶惶不安了,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

其實先前見着荀銳的時候,她就很是怕他了。因為這人看着太兇了,仿佛背負了一身的兇戾和煞氣。

現下就更怕了……

杜氏轉頭與魏妙沁低聲說話:“今日,這是……這是要做什麽?”

魏妙沁擡手要倒茶。

荀銳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轉而拿走了茶壺,提起,傾斜,這才給她倒了杯茶。

杜氏呆呆看着這一幕,腦中像是有一處被觸中了,漸漸升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妙妙口中的夫婿,難道是……皇上?

“嫂嫂不是要見我的夫婿麽?”魏妙沁淡淡笑道。

如今她再說起“夫婿”,倒也沒那麽生氣了,口吻平和了許多。

“是……可是……”杜氏愣愣看向荀銳。

她又憶起妙妙同她說的話。

再想起自己曾經腦海中的勾勒,更想起自己想要借杜府的名頭,為妙妙壯底氣,好叫那人別欺負了妙妙……

妙妙怎敢說他是個惡人呢?

自己又怎麽敢将皇上想成是黑面虬髯的大漢呢?

還有南安侯府怎麽辦?大魏皇室怎麽辦?天下人會如何議論妙妙?

……

荀銳沒有出聲。

他只垂眸,推動面前的點心,推到了魏妙沁的跟前。好似眼裏就只看得進去一個魏妙沁似的。

魏妙沁屈指一指,正指着荀銳:“嫂嫂,他便是了。”她頓了下。原來這些話也并不難說出口。她道:“他便是我的夫婿。”

荀銳心下驟然激蕩。

“啪”的一聲。

他手中的茶杯和茶壺碰了個稀碎。

魏妙沁:“……”

杜氏被吓了一跳,滿頭大汗,卻不敢發聲。

她只幹巴巴地道:“那、那真是一樁好事。”

荀銳并不怕被碎瓷片割手,他飛快地收拾好了瓷片,擡眸看了一眼杜氏:“你說的不錯。”

魏妙沁:“……”

哪有這樣肯定人的?

杜氏緊張得要命,哪裏去管荀銳說的話有多麽奇怪,只點着頭應和:“是,是……”

“你同妙妙說要見朕,是還有什麽話要同朕說?”荀銳道。

杜氏欲哭無淚。

哪裏還有話要說?

原先準備了滿腹的話,這會兒卻是一句都用不上了。

魏妙沁知她怕得要命。

見杜氏比自己過去還要怕荀銳,她自個兒反倒削減了對荀銳的懼意。

魏妙沁便出聲安撫道:“嫂嫂莫怕,有什麽話直說就是。”

杜氏腦子裏混混沌沌,道:“妙妙,妙妙日子不好過,得待她好……”

荀銳溫聲道:“自然。我會用盡一切待她好。”若是大臣們見了,恐怕也要驚疑,原來這位也有這般和氣的時候。

杜氏愣住:“一切?”

荀銳驟然看向了魏妙沁:“便是要我性命,也要待她好。”

魏妙沁被他的眼神釘在了那裏。

杜氏後來怎麽被送回去的,她都渾渾噩噩的,不大記得了。

而魏妙沁和荀銳回到馬車中,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魏妙沁想同他說,無論是喜歡她也好,還是喜歡別的人也好,都不應當這樣愛得毫無保留,容易傷人傷己。

可想想又作罷了。

由她來說這些話,不過顯得假惺惺,又站着說話不腰疼罷了。

他同大魏皇室是相同的,都是待她好時,便傾盡一切地待她好,喜歡她時,便告訴全天下人,如何如何喜歡她。

可他與大魏皇室又是不同的。

魏妙沁咬了下唇,低下了頭。

回到宮中,荀銳的心情似乎不錯,當下便帶着甘華去養心殿處理政務了。

杜氏回到院子裏,過了足足一個時辰才緩過勁兒來。

她坐起身,瞧見桌案上放着的盒子,摞得高高的。

“那是什麽?”她問。

“您不記得了,皇上說,這是回門禮啊。”

杜氏呆了下。

回門禮?

今日相見,皇上便是當領着妙妙回門了?

杜氏一時心下震動,再憶起皇上親手給妙妙倒茶的模樣。

天子能做到這般地步……恐怕是旁人想象也想象不出來的。

……

“皇上登基、大婚,各國各族都遣派了使臣,欲進京恭賀皇上……”那人起身到了禦案前,遞上了一份長長的名單。

荀銳低頭掃過,然後突地頓住了。

……崇火……

屢次與大魏為敵的異族軍隊,乃是由暗土、天輝、崇火三族組成。

其中崇火最為強大。

荀銳盯着那個名字,看了好一會兒,才合上名單。

候在下首的大臣鬥膽擡頭打量,便見皇上神色冰寒,眼底如覆了一層冰,透出憎惡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  下面感情的重大轉折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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