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帝後
“咣當”一聲, 掉了個硯臺。
又清脆一聲響,像是掉了支朱釵。
宮人們立時将頭埋得更低了,越發不敢看。
“妙妙……”
半晌, 荀銳才松開了懷抱,他緊盯着魏妙沁,眼神深沉得像是要吃人。
魏妙沁巴掌都快揮到他臉上了,他也沒見躲。
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停了手, 掉頭走了。
宮人們見娘娘步履匆匆, 只知這二位貴主定是鬧了不快,一個個的心都跟着懸了起來, 生怕今日過後這宮裏氣氛又緊繃陰沉起來。
方才不還好好的麽?
宮人們正發愁時, 卻聽得那座上極尊貴的男人, 喉中發出了低低一聲短促的笑。
他們還從未見這位新帝笑過。
如今乍然一笑,卻聽得出那笑似是發自肺腑的。
那這是鬧了不快呢?還是心情大好呢?
宮人們茫然不知。
……
魏靜遠和闫焰定下随軍的日子後,各國包括異族的使臣也抵達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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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聽聞魏、闫二人要随軍, 還托魏妙沁帶了些東西給他們。魏妙沁也就順勢去杜氏那裏小坐了會兒, 再順勢敲打一下杜家。
杜氏整理好了包袱,問:“畢竟是皇上呢, 也不知他近來待你可好?”
魏妙沁咬緊了牙,一字一句道:“好啊。好、得、不、得、了。”
杜氏見狀,反倒忍不住笑了,心底也更放心了。
若是認真地同說待她極好,還只怕是裝的。如今這般口吻,可見二人關系已經親近了許多。
“使臣入京,想必妙妙要忙得狠了,妙妙且去吧, 我也不多留你了。”杜氏起身将她送了出去。
魏妙沁也不推拒。
她确實忙。
她原先想的是,做個混賬皇後,好叫荀銳看了後悔不已,恨不能趕緊将她打包扔出宮去。可如今呢,那些異族人沒準兒正等着看荀銳的笑話呢。
他們要瞧他的笑話,她就偏要給他撐面子,她還要叫她做得民心的好皇帝,再沒有人敢稱他為“奸惡之徒”。
“回宮。”魏妙沁道。
魏妙沁過去常年與大魏皇宮打交道,雖說她過去束手不管,但每日裏耳濡目染的,自然也會了。要布置下這樣一場國宴,倒是并不難。
等到了宴使臣這一日,魏妙沁叫香彤仔細給自己梳了頭,又描眉畫唇,換了司衣坊送來的襢衣。
她轉頭問:“皇上呢?”
“皇上特派了人來說,如今還在勤政殿呢。”
魏妙沁頓了下,忍不住小聲嘟哝道:“他倒真是勤政。”
偏偏無多少人知曉,還多的是抹黑他的人。
“走罷。”魏妙沁道。
從婉驚訝道:“咱們這就去前頭麽?宴會不是還未開始嗎?”
“誰去前頭?去勤政殿。”
“哦。”從婉應了聲,但心下也依舊疑惑不減。怪了,是她的錯覺麽?原先娘娘都懶得理會皇上在哪裏的,甚至更巴不得皇上不出現呢。如今和皇上倒好像有一分形影不離的味道了?
魏妙沁一行人到了勤政殿中。
甘華忙将人迎了進去,裏頭正立着幾個大臣,乍見魏妙沁,都一致地抿唇住了聲。
他們神色怪異地打量魏妙沁一眼,心下倒是有了變化。
……原來只當是這新帝手段殘暴,強逼得大魏郡主與他為妻。
可如今再看,倒不像是了。
衆人心頭轉過了那個傳言。若傳言為真,那新帝倒成了救郡主的人,郡主待他态度轉變,也說得通。
“沒成想今日這裏也這麽熱鬧。”魏妙沁說道,絲毫沒有打攪了的愧意。
荀銳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光華,他毫不避諱地道:“恒益郡的郡守反了,說是要光複大魏江山。京中有些不死心的人,也跟着又鬧了起來。”
他是重來一世的人,如今這些繁重政務于他來說,處理起來已是駕輕就熟。但若是将那些麻煩、困苦都說與妙妙聽,能換來妙妙一絲可憐。他便不妨說出來。在妙妙跟前,他是可以不要臉面的。
魏妙沁聽得皺眉。
一個大魏倒下,牽扯的并非單單只是大魏皇室,除此外還有無數達官貴族的利益。
上輩子荀銳稱帝還要艱難些,之後竟多達十個郡都反了。
京城中血流成河。
百姓雖感嘆于新帝處決了那些為禍一方的王公貴族,可也畏懼于新帝的雷霆手段,在心中将他從“仁君”的範疇中劃了出去。
大臣們見狀,也暗暗皺眉,但心底一陣嘆息過後,也拿魏妙沁無法。
原先大魏的時候,這位主兒便是受寵至極,這宮裏沒有她不能去的地方,也沒有她不能出聲指摘的事。
瞿閣老出聲道:“京中鬧事之人,背後必有支撐。奈何背後的人行事隐秘……”
魏妙沁掃他們一眼:“是隐秘,還是你們不好說出來,免得将不該得罪的人得罪了?諸君已為大晉臣,卻還想着萬一大魏複辟那一日?”
幾個大臣登時都變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瞿閣老嘆了口氣,道:“娘娘教訓的是。”
“罷了,我也不為難你們。”魏妙沁走向荀銳,道:“皇上問我就是了。昔日哪些人乃是與建康帝有私交的,哪些人的利益與魏家牽扯甚多的,誰人忠心,誰人奸猾,誰家風不堪……我心下都有數,一會兒便可寫了名單給皇上。只管照着私底下去摸尋就是了。”
大臣們聞言,心間一顫,驟然想起來這位主兒,昔日可是離大魏權力中心最近的人。
她整日泡在其中,耳濡目染,不過受限于郡主身份,只顧着做這高貴美麗的京城第一人,倒是叫人忘卻了她的先天環境,甚至更勝昔日大魏的皇子。
這滿京城的人,往日裏恭維她的又衆多。
可說如今大晉朝中,沒有比她更了解滿京城達官貴族的了。
何止他們,便連荀銳也驚訝了一瞬。
荀銳道:“研墨。”
甘華忙上去磨墨了。
魏妙沁轉頭問宮人:“怎麽也不搬個椅子來?”
宮人讷讷望向荀銳。
荀銳拍了下身下的椅子:“妙妙,坐。”
坐什麽坐?
又與他擠在一處?
魏妙沁背對衆人,朝着荀銳悄然翻了個白眼,這才走過去坐下了。
她提筆蘸墨寫字,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大臣們這下也不敢有什麽脾氣了,生怕一會兒魏妙沁拿話來噎他們,若是再說出些不該說的,叫皇上聽見了,惹得皇上對他們動手,那就更麻煩了!
荀銳也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着。
他見過魏妙沁許多模樣,但沒見過她寫字的時候。
魏妙沁幼年時也是請了名師教導的。
畢竟建康帝等人要将她養廢了去,也不敢在這樣的明處虧待她。
她的字不似尋常女兒家那般秀麗,反而自有一股潇灑風骨。沒一會兒工夫,便已不疾不徐地寫下多個名字了。
荀銳只覺得原來還有無數不同模樣的魏妙沁他未見過。
是。
他上輩子只能遠遠望着她。
又哪及眼下?
不知過了多久,幾個大臣也不敢先行告退,宮女也悄然進來了兩回,低聲報了前頭使臣宴的消息。
魏妙沁擱下筆,荀銳便将擦手的絲帕塞進了她的掌心。
魏妙沁将絲帕揉做一團擦了擦手上的墨點,叫人端了水來:“擦不掉了……”她說着,眉心還不自覺地皺了下。
荀銳接過帕子,就着水給她仔細擦了擦手指。
魏妙沁覺得癢,又覺得怪異,喉頭都有些幹癢……她蜷了蜷手指,但又被荀銳一根根拉直了,細細擦過。他的動作不急不緩,好似在對待什麽珍寶,卻又帶着莫名的情.色意味。
一時室內又只剩下了淅瀝的水聲。
門口的小太監終于按捺不住道:“前頭來問過三回了……皇上,娘娘,這……”
荀銳頭也不擡,冷聲道:“急什麽?方才叫禦膳房備下的食物呢?呈上來,娘娘先用了再去。”
小太監驚得張大了嘴。
旁邊機靈的倒是立馬轉身去禦膳房了。
魏妙沁的手已經洗幹淨了,她轉頭看了看荀銳,道:“我原也是這樣想的,哪有貴人早到的哪裏?且讓他們先等着吧。”
魏妙沁縮手要去擦,荀銳卻是驟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幾乎湊在她的耳邊,低聲道:“妙妙與我心有靈犀。”
魏妙沁想說這人真不要臉。
但聽他與往日如出一轍的陰冷嗓音裏,又好似透出了幾分真切的歡喜。
罷了。
魏妙沁将話咽了回去。
等禦膳房将食物呈來,魏妙沁真就與荀銳慢條斯理吃了起來。還問了幾個大臣可要吃一些。他們哪裏敢應?全都推拒了。只吃了兩口茶,填了一口點心,心中忍不住道這元檀郡主,哦不,皇後娘娘,她原先誰也懶得理會讨好,都是別人捧着她,自然不覺得。可如今這一番下來,可見敲打收服人卻是極厲害的。
若傳聞為真。
建康帝卻是沒将人養廢不說,反倒是他自個兒的兒子女兒,竟沒一個拿得出手的……
這廂在用膳墊墊肚子。
那廂各路使臣也都齊齊等候在了舉宴的大殿外。
“為何還不能進去?”崇火族中,有一個俏麗女子,她年紀看上去并不大,但小小年紀五官卻已出落得美麗了,眉目間還有幾分豔麗之意。
別的使臣隊伍裏,都不時有人朝她側目而來。
崇火族負責領頭的大王子松嘉出聲道:“天.朝威儀,向來如此。”
一旁的流雲國人也道:“不錯。早先大魏還在時,便是如此。若他們的皇帝皇後還未到,旁人也就不得進去落座。”
女子皺眉埋怨道:“待旁人如此也就罷了,怎麽還這樣待我們呢?我們可與他們不同。”
“風琴。住嘴。”松嘉喝止了她。
風琴朝遠遠的另一個方向望去:“那邊是天.朝的朝臣、貴女嗎?”
松嘉應聲:“是。”
風琴壓低了聲音道:“我依稀瞧見了幾個女人……也不過如此嘛。”
天輝族中有人嗤笑了一聲,道:“那是你未曾見過天.朝的元檀郡主。”
“如今大魏都覆滅了,哪還有元檀郡主?”風琴不服氣地道。
天輝族中人笑聲更響了:“是沒有了,她如今已經嫁給新帝,做了大晉的皇後娘娘了。”
風琴愕然地看向松嘉,問:“她做了……做了那個人的妻子?”
松嘉點頭:“若是大晉的布告未曾書寫錯誤,那便是如此。”
風琴臉色難看,心下越發焦灼起來。
可望向眼前那巍峨的宮門,她又不敢再多說什麽。她知曉,這就是天.朝的威儀……
終于,有宮人出來先将大晉的朝臣、貴女引了進去,随後才是各族人。
他們能聽見小太監拉長了調子唱道:“皇上、皇後駕到。”那聲音繞着寬闊的大殿轉了個來回。每個踏入殿中的異族人,都忍不住再一次感嘆,天.朝何等的富有與威勢懾人。
風琴已經顧不上去留心殿內是何等的富麗堂皇了,她擡頭朝那前望去。
兩個人并肩行來,身後跟着宮人,衆星捧月一般。
這二人,一人穿着玄青色的龍袍,身形挺拔如松。他長發束起,頭戴冠冕,冠冕上的玉旒垂下,将他俊美的面容遮擋了大半,只模糊可見他的眉眼鋒銳淩厲,透着冰冷,且又貴氣。一股狂傲之意,壓也壓不住,煞氣牢牢籠住了每一個踏進來的人。
而另一人身着繁複層疊的袍裙,也遮不住她的窈窕身段。她身形高挑,梳起發髻,頭戴十二釵,不留一絲雜發,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她螓首蛾眉,膚如凝脂,唇紅齒白,豔光逼人。哪怕珠翠釵環滿加于身,也依舊氣質高華不可攀。
他們驚駭于荀銳的可怖氣勢,心下不自覺生出了畏懼之感。
又震驚于昔日大魏的元檀郡主,果真是風華絕代,不負其名。在她跟前竟又生出自慚形穢,污泥不敢染彩雲之感。
他們恍恍惚惚地落了座。
那他們看不上的奸惡小人,如今立在那高階之上,龍椅之前,錦衣華服,叫他們碰也碰不到。
而那令無數異族男子向往傾慕的第一貴女,如今正與那奸惡小人并肩而立。
是謂帝後。
作者有話要說: 先一更吧,後面還沒改完。反正睡不着,我就熬夜慢慢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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