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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楚生回到巡捕房的時候已經很晚,但正是夜上海最紅火的時段。街道上洋車電車聲交錯,不遠處的夜總會滿屋嘈雜,音樂聲吵得人腦子發脹。

他靠在椅子上撓撓頭,皺眉,伸手打開櫃子拿酒,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忌仰頭就灌下去。喬楚生整個人頹廢不堪,毫無方才的威嚴生氣,他不安的目光由濃轉淡,徹底喪氣地黯然自嘲一句,“喬楚生,你他媽就是個廢物,你終究護不了她,你護不了她...”

他懊惱自責,擡頭看着天花板,長腿搭在桌面上,懶懶散散地根本打不起精神查案,只顧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什麽都不做。

阿鬥站在門外,看見喬楚生一個人在喝酒,他小心地敲敲門,才走進幾步道:“探長,路先生說查到了關于顏小姐的消息了。顏小姐一直張羅同泰昌重新營業的事,萬事俱備,就欠能夠開工制造的工廠,而原先同泰昌的兩家工廠都握在董事加布裏埃爾手裏,顏小姐幾次出入俱樂部,都是去和加布裏埃爾談購回工廠事宜。”

喬楚生直接拿起酒瓶灌,了無生趣地看了眼阿鬥,“所以呢?”

“經查實,顏小姐幾次登門商讨都不順利,據替加布裏埃爾打理私人財産的顧問說,顏小姐要出重金收回工廠地契,但加布裏埃爾看中工廠的盈利,這些年也一直靠同泰昌的招牌壟斷法租界的布莊綢緞生意,生意收成非常可觀,所以他開出不合理的天文數字,想讓顏小姐知難而退,還威脅顏小姐不要和她争生意,放棄重開同泰昌。路先生猜測,顏小姐有可能是因為加布裏埃爾不肯松口,直接斷送顏家多年來經營同泰昌的心血,心有不忿,才起殺心。”

喬楚生被酒嗆了嗆,扯扯領帶,又道:“證據呢?”

“路先生說,這只是猜測,其他的還要等屍檢報告。”

他依舊散漫的模樣,陷在椅子裏像一灘爛泥。阿鬥靜了靜,但還是忍不住問:“喬探長,路先生還讓我問你,能不能給他通行令,他想去法租界收治公董局董事的醫院看看情況。”

喬楚生把手裏的空酒瓶擲在桌上,拉開抽屜把自己的通行令扔給阿鬥,“讓我靜會兒,誰也不許進來。”

“喬楚生!”白幼寧風風火火地闖進來,看見喬楚生這副模樣再也憋不住火,徑直走過去把人從椅子上拉了起來,盯住他,“你看看,什麽樣子啊!顏矜還等着你替她洗脫嫌疑呢,你卻在這兒酗酒消愁?”

“你讓我靜會兒。”

她最恨喬楚生這副模樣,關鍵時刻掉鏈子,窩窩囊囊,但偏偏有的是姑娘排隊擁護倒貼他,他哪來的魅力,明明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住。

“你怎麽回來了?三土呢?”喬楚生掙開白幼寧的手,徑自走到沙發邊坐下,他整了整淩亂的頭發,“還查到什麽了?”

白幼寧說:“現在三土只是猜測,顏矜收回同泰昌不成,又被威脅警告,所以對加布裏埃爾起了殺心。但只是沒有證據,具體還得看死因。”随即,她只覺不解,疑惑道,“顏矜只是跟加布裏埃爾有生意上的沖突,實在沒必要下這樣的死手,把整個公董局給端了啊。”

喬楚生撇撇嘴,沒有接話,伸手端起茶壺倒了一杯水。辦公室的燈光只亮了一盞,但足以照清他那張憔悴又滄桑的臉。他看着白幼寧,兄妹倆對視了一會兒,喬楚生的臉緊繃,想說話卻開不了口,只好硬生生地憋着。他忍也忍不住了,心口像被戳的千瘡百孔,鮮血淋淋一樣,叫他痛不欲生。顏矜的境地這樣,不如叫他去死,省的他身心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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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幼寧軟下态度,蹙眉地看着喬楚生,她知道他不好受,也理解他情緒崩潰。到最後傷心的總是用情最深的人,他窩在沙發裏默默掉眼淚,她也很識趣地沒有打擾,只是陪着他。

過了一會兒,喬楚生酒勁過了,情緒也發洩完了,該辦案還是得辦案。他對着鏡子整理好身上松松垮垮的警服,将頭發梳回原來的發型,鏡子裏的人又是那副氣态昂揚的男人,還是那個叱咤上海的喬四爺。

巡捕房抓了給顏矜辦事的一個夥計,綁在木架上已經不成人樣了。喬楚生看到那人渾身上下都是一片血肉模糊,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擡手捂住口鼻,便寒着聲音繼續審訊。

“說吧,顏矜差遣你們做什麽了,怎麽殺的人,打算怎麽拿回加布裏埃爾手裏的工廠地契?你們是怎麽進到守衛森嚴的金玉蘭俱樂部的?難不成她這麽大本事,還能拉攏公董局的人不成?”

那個夥計連喊救命,說什麽都不知道。

“我見過你,以前你就在同泰昌做工的,沒想到你對舊主這麽忠心啊。”喬楚生接過巡捕手裏的鞭子,狠狠地打在木樁上,把人吓的整個人都不停發抖。

夥計的哭聲慘叫聲充斥整個監獄,受驚吓的人幾乎連話都說不直溜了。喬楚生沒有耐心和他耗,利索地掏出腰間的柯爾特手。槍抵住他的太陽穴,厲聲威脅道:“說話!”

夥計哭的慘絕人寰,哇哇大叫,喬楚生的手扼住人脖頸死死掐住,“你再不開口,我一定讓你死的很慘,如果因為你拖累的顏矜,你信不信,老子把你家祖墳抛了,滅你全家,你信不信!”

夥計幾近被逼瘋了,身上的傷痕讓他根本沒辦法冷靜下來,粗破的布衣被血浸透。喬楚生擡腳踩在凳子上,扼住人下颚,湊到他耳邊道:“我現在只關心顏矜,這件事到底跟你們有沒有關系。”

喬楚生直直逼視他,夥計的喉結滾了滾,臉上除了沾染血跡,還有大片的冷汗。他搖了搖頭,喉嚨裏哽咽着說着,我們是被冤枉的。

他滿意地點點頭,也不關心他說的是不是真話,他要的只是這個答案。喬楚生把槍收回槍袋裏,讓他想想有什麽要交代的,勸誡他最好一字不落地說清楚了,不然他真的說到做到,不會放過他祖宗十八代的。

晚上,喬楚生回白公館吃飯,白啓禮将手裏的報紙随手放在一邊,卷起褂子袖管拿起筷子。今天的報紙寫的都是法租界那件案子,有人翻出顏家當年秘辛炒冷飯,各種猜測傳的天花亂墜,但至今都沒有找到直指顏矜是兇手的證據,公董局也還是沒辦法交差。白啓禮也受了不小的壓力,上頭有洋人,下頭有幫派,一天不将案子了結,上海就一天不能安生。

“顏小姐,當真是殺董事的人麽?”白啓禮問喬楚生。

喬楚生給老爺子夾了塊東坡肉,笑着搖頭:“現在洋鬼子見誰咬誰,沒有證據他們又交不了差,他們也頭疼。”

“楚生,你會怎麽做?”就連白啓禮也不禁好奇起喬楚生的選擇,他是了解喬楚生的,重情重義,但又眼裏揉不得沙子,讓他在在意的人和正義選一邊,真的很難為他。

“不知道,希望三土能夠查出點什麽吧。”

當晚,法租界巡捕房就出了屍檢報告。報告稱,是tà中毒導致的不同程度的急性中毒和致死,加布裏埃爾又患有肺栓塞,tà中。毒導致肺部病變致死的。屍檢報告一出,路垚更加焦灼了,趕緊讓喬楚生去查顏矜最近的消費和社會關系往來。

“為什麽查這些?”

“tà中毒這個死因對顏小姐很不利啊,這種金屬用于制作顏料,染料,無色無味,十幾毫克就足以致命。顏小姐家裏經營的産業想拿到tà輕而易舉,所以我讓你查她最近有沒有進貨,或者有沒有見過什麽人,好在法國人知道這件事之前有個準備。”

喬楚生點頭,立刻讓人着手去查。路垚翻着屍檢報告,上面寫着屍體尿膽原增高,尿tà升高,肝功能異常,這些都是tà中毒的現象,他不由感嘆兇手作案手段的高超,tà中毒有潛伏期,需要控制好用量才能達到想要的兇殺效果,而且tà金屬殺人的手法算是另類的,雖很危險,但很難讓人發現,恰巧加布裏埃爾還有肺病,更好掩飾了真正死因。

“他們抓的那個人招了什麽?”路垚問。

“只吐了一點無關痛癢的話,無非是顏矜很惱加布裏埃爾不肯松口,還威脅她,實在算不上什麽板上釘釘的殺人動機。”喬楚生嘆了口氣,有些疲倦地往桌子邊靠了靠,“還真是愛上了個祖宗,這一回,她是往死裏逼我啊。”

路垚揚起嘴角笑了笑,感慨喬楚生的情路坎坷。調侃幾句後,還是回歸到案情的讨論中去,他抱臂看向喬楚生,思忖片刻後,道:“我想跟顏小姐聊一聊。”

喬楚生很爽快就答應了,安排了阿鬥送他去巡捕房,路垚叫他一塊兒去,他拒絕了,他很怕看到顏矜,特別是現在這種情況,他更加怕了。

巡捕房幽長的甬道襲來涼浸浸的風,鑰匙發出清脆聲響,在死氣沉沉的巡捕房裏格外刺耳,像地獄裏惡魔的忏悔曲。這裏滿是血腥和潮濕發黴的味道,包裹在死亡和絕望的氣息,裏面時不時傳來駭人的慘叫哀嚎,不過沒有人覺得奇怪,因為都習慣了。

路垚跟着巡捕進了審訊室,接過鑰匙,親手替她解開了手铐。

那雙眼睛慢慢睜開,路垚一見,都覺得是恍為天人的美,水光潋滟,看上去十分勾魂攝魄,難怪叫喬楚生念念不忘,甘願沉淪。但除了那雙眼睛,臉上多了不少密密麻麻的紅痕,是掌掴的痕跡,白皙的臉腫的不成樣子,嘴角淌着血,刺眼卻又豔麗,

“你好,顏小姐。”路垚朝她溫柔地笑,“沒想到,我們第二次見面,會以這樣的方式啊。”

“是啊,太遺憾了。”顏矜苦笑着搖頭,自嘲道,“原本是要當一家人的,沒想到竟成了,對立面。”

路垚扯了扯嘴角,他擡頭看向顏矜,掏出懷裏的帕子給她擦拭,一邊道:“看來是我眼拙了,以為顏小姐是個溫婉端莊,有家教學識的姑娘。”

“哦?看來路神探覺得是我殺了人。”

“我沒這麽說過。”路垚停頓了片刻,目光陡變的尖銳,又繼續道,“但現在,是在把老喬往死裏逼啊。”

“那他呢?”顏矜聳了聳肩膀,好奇問道,“他覺得我是不是兇手?他會怎麽做,親手把我送進監獄麽?”

“你低估了他對你的愛。”路垚一字一句,懇切地道,“作為朋友,我懂老喬,所以我想要告訴你,僅此而已。”

“是啊,他對我很好,從前是,現在也是。”顏矜往椅背上靠,看着牆上一角窗戶,悠悠嘆氣,“所以我不會牽連他的,兩清了。”

這種從容不迫的調侃不該是顏矜這個年紀的姑娘有的,路垚覺得她很有趣,愈發有刨根問底的動力,想要知道她埋藏起來的所有秘密。他脾氣依舊很溫和,語氣也輕松,“我知道你經歷過什麽,所以作為朋友,我都不知道怎麽幫你了。”

顏矜不動聲色地擦了擦嘴角的血,她眉頭皺都沒皺一下,表情平靜又溫柔,這種風雲不驚仿佛是她的天賦,刻在她的骨血裏的。她擡手捋了捋黏在臉上的發絲,指尖輕輕觸碰着紅腫發燙的臉頰。

“很痛吧?”路垚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說,心痛。”

顏矜用手指抹開了唇下一條血痕,殷紅暈染,說不出來的妖冶。路垚看着她笑,笑的詭異而又凄楚,不自覺地發抖。

“顏小姐,我不想看老喬這麽難受。”路垚不欲與她再周旋打啞謎了,卸下客套的語氣,斜斜乜她一眼,“你也不想,對吧。”

顏矜垂眸,避開了路垚的視線,她的眼圈不争氣地紅了,唇瓣用力地抿緊,強忍着不想哭。是啊,比起種種刑罰,心痛才是最難捱的,疼在身上,潰爛的卻是心髒,每一分每一寸的痛感都深入骨髓,漫長而又絕望地疼。

“趕緊交代清楚吧,你這麽漂亮一姑娘,就該好好呆在老喬身邊,做她的小嬌妻嘛。”路垚嘟囔道,“放心,我會盡量幫你。像你這樣的女人,也就他敢招惹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總是和諧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化學元素都不能出現,只能用拼音代替了,我化學沒學好,所以作案手段可能會有bug,但是這種殺人手法是存在過的,而且是真的很高超。所以顏矜真的深藏不露,就連三土都看不出她到底想幹什麽,又重蹈覆轍舊戲碼上演的喬四爺終于崩潰了,前有童麗後是失而複得的白月光,四爺真的難上加難啊。三土似乎看穿了顏矜的小九九,所以公董局殺人案殺人兇手是不是顏矜呢?你猜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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