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哪個天殺的偷了我家的玉米棒子?!”

大早上的,一聲尖利的叫罵響起,震得李老頭家的大門抖落下一層灰。

院裏李桃花李荷花堂姐妹倆正趴在臉盆旁洗臉,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啪叽一腳,磕在了臉盆裏。

李長江和雙胞胎兄弟吓了跳,趕緊跑過去把妹妹們拉起來,要是再被洗臉水溺住,那可就搞笑了。

錢春娥氣沖沖地從廚房出來,一甩手巾子朝着隔壁院怒喊,“瞎嚷嚷啥呢,吓着我家孩子了賠得起嗎?!”

隔壁站在牆根下叫罵不休的二嬸子噎了噎,被戳到了心窩子。

賠你娘的腿兒!

人家不算賠錢貨還有三個帶把的金孫,而她家連個孫子的毛都沒有,賠啥賠?那絕對賠不起!

光論在孫子的事上,二嬸子心裏就先怯了,對着院牆呸了一口唾沫,将院門甩的哐哐響,站到大門口罵街去了。

“該死的毛賊啊,偷了我家的玉米棒子也不怕斷子絕孫!詛咒你們全家吃了拉稀長膿瘡……”

吵吵鬧鬧的,難聽的話都罵了個遍。

榮錦躺在床上被吵醒,皺着小眉頭翻了翻身,蓋的棉花被滑下去,露出裏面綢子的小肚兜。

李婆子掀開簾子看到,幫她蓋好了小被子,聽到外面已經開始罵了,不由嘿嘿一笑。

“福娃好好睡啊,奶奶給你趕跑大嗓門的蠢驢去。”

話落,李婆子抖抖衣裳,氣勢十足地開門出去了。

錢春娥早就聽二嬸子指桑罵槐聽的不耐煩,掩不住暴脾氣,正想再跟她對罵兩句,被李婆子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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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嫂子做早飯去,我去跟她擺擺理兒。”李婆子擺擺手,将蠢蠢欲動的二兒媳婦趕回廚房。

她自己則揣上一兜棗兒,閑閑地走到大門外,把大門一關,聲音隔絕在院外,隐隐約約地傳來。

錢春娥支楞着耳朵偷偷聽了聽,被王月琴從廚房出來拉了回去。

“二嬸子就是個摳門不講理的,你跟她拗個啥哩。”

“我這不是聽不得她罵的那些話嘛,聽着就發火…”

妯娌兩個去廚房給大嫂趙鳳仙打下手,漸漸消了聲。

家裏五個孩子洗完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齊齊湊到大門門板後悄悄偷聽起來。

門外,李婆子和二嬸子已經對上了。

“我說二弟妹,你罵啥呢?剛在屋裏就聽見你罵街的聲兒了。”李婆子嗑着甜棗兒,咧開一口好牙似嘲似笑地明知故問。

李二嬸那個罵街的架勢,說是罵偷她家東西的賊,卻分明是對着李婆子家門口罵的,怪不得罵聲傳進院裏聽得真真的。

“哼,我罵啥?我罵偷我家牆頭玉米棒子的毛賊!十來棒子玉米偷去了不怕撐死他們?!我詛咒他爹媽死光光!”

二嬸子罵得恨恨的,惡毒的話一串一串地往外禿嚕,噴的吐沫星子四濺。

李婆子擦把臉,總感覺被對方的臭唾沫沾到了,不由站遠了點。

“咋地,你後退啥?是不是心虛了?!”二嬸子認準了是住在隔壁的李老頭家的人偷的,看李婆子做啥都疑神疑鬼。

李婆子觑了她一眼,不屑地咧咧嘴。

“你也別追着我家咬,別說我們沒偷那點子玉米,單說那些玉米咋來的,你敢說嗎?”

隊上還沒分糧呢,家裏的玉米咋來的?還不是挖社會主義牆角挖來的。

以往地裏收了莊稼後,玉米稭稈上一般還會有點沒掰幹淨的小棒子啥的,村民們仔細地找一找,找出來點拿回去吃,大家夥約定俗成的規矩,也不說什麽。

前兩天她家做稀飯用的玉米粒就是那麽來的。

但是二嬸子牆頭上晾曬的可是個大飽滿的玉米棒子,明顯不是那些長歪長殘的棒子能比的。

顯然,它們并不是從收了莊稼後的玉米稭稈上扒拉出來的,而是集體大豐收勞動時,二嬸子昧下來的!

李婆子早就看在眼裏了,就準備讓她偷雞不成蝕把米,啥都落不着。

與其讓她白白占便宜,還不如讓志強侄子拿去讨好丈母娘呢,好歹還能接回媳婦閨女。

二嬸子一聽李婆子那麽說,當即心裏就虛了,嘴動了動就是不敢硬着頭說是偷拿的。

挖社會主義牆角是原則性問題,私下裏悄悄地也就算了,要是擺到了明面上說道,她非得脫層皮不可。

二嬸子自知理虧,被李婆子一句話堵的沒聲了。

“讓我知道哪個偷的,晚上小心小鬼兒去他家走親戚……”二嬸子在李婆子的逼視下躲躲閃閃,虛張聲勢地罵罵咧咧着摔上了門。

李婆子吐了顆棗核,咧嘴笑開。

“二弟妹,說啥鬼不鬼的,反封辦的人來啦。”她伸着脖子喊道。

隔壁院裏咣當一聲,緊接着又劈裏啪啦一陣,像是人摔了一跤又撞倒了什麽。

二嬸子哎喲哎喲喊疼的聲音傳過來,讓李婆子笑的舒暢不已。

“天殺的賊喲,詛咒你們家爹媽死光光!”二嬸子癱在院裏破口大罵,李二叔過去扶她都被殃及池魚,臉上撓了幾道血檩子。

已經走了幾裏路的李志強半道上猛地打了個噴嚏,不知所以地揉了揉鼻子。

他把背上背着的十來棒子玉米和半袋李子往上托了托,那是一大早趁爹娘沒起來時偷拿的。

想着馬上就能接老婆孩子回來,李志強腳步輕快地繼續往錢家灣趕去了。

……

隊裏分糧是吃了中午飯後開始的,李老頭讓李治國三兄弟去挨家通知鄉親們。

等到大家夥在村裏糧倉門前會合時,幾位族伯族叔已經擺好桌子等在那兒了。

“一家子站到一塊兒,都挨着排,叫到誰家,當家的就上來扛糧食!”老族伯敲着桌子站上頭喊道。

李治國過來後,領着一群小夥子維持着秩序。

“別慌,別亂,都安靜點,聽族長叫名。”

李老頭打開糧倉大門,露出裏面大堆的紅薯玉米棒子高粱穗。

村民們見了,個個笑的見牙不見眼,把糧倉門口圍了個嚴實,專等着分糧了。

李二叔和二嬸子急急忙忙地趕過來,擠進去占了一個地兒,嘴裏抱怨着兒媳婦還不回來沒人扛糧食的話。

一切就緒,老族伯咳嗽一聲,開始念起了名單和分得的糧數。

“李小六,家裏五口人,共分得五百斤紅薯、三百斤玉米棒子、一百斤高粱穗,當家的人上來簽字畫押領糧食。”

老族伯戴上老花鏡在李大柱那一欄畫了個勾,等一個五大三粗的禿頭漢子搓着手上來時,讓他寫下自己的名兒,再按個紅手印。

李老頭那邊已經讓人用大秤稱量出了對應的糧食數,經李小六确認後,給他擡出來放到一片空地上。

李小六興奮地圍着糧食轉了一圈,叫來爹娘和兩個兄弟,五口人将小一千斤的糧食扛上肩頭,喜滋滋地帶回家。

“小六家有了這些糧食,別說是他想娶個山裏的水靈姑娘當媳婦,就是他那倆兄弟我看也能很快成家哩。”

“一家仨兒子都是光棍兒,小六爹娘早就急了,這回可好,有了糧食娶媳婦還不容易。”

村民們小聲議論開,眼饞地看着李小六一家扛着糧食離開。

小一千斤糧食哎,頓頓吃飽都能撐到今年過年,說不定還能過個豐盛的好年嘞。

要是省一省,和野菜野果攙着吃,熬過明年春天不是問題。更何況,到了年底時還有憑工分發下的口糧呢,絕對接的上。

村民們想想就心中火熱,對自家能分到的糧食更為期待了。

李小六這個開局很好,立刻調動起了現場熱情緊張的氣氛。大家話也不敢多說了,專心聽族伯唱名,就怕漏掉自家的。

接下來,一家一家地分到了不少的糧食,喜笑顏開地都往家扛。

這次分糧分的急,糧食只是從地裏簡單地收上來,像玉米和高粱,需要他們拿回家後再掰粒脫籽。

另外,玉米芯剁碎了能喂養些雞鴨鵝,高粱穗脫了籽曬幹能做掃把哩,之後還有的忙。

不過這樣的忙,大家夥忙起來也甘之如饴。

李老頭家分到的糧食數量在村裏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他們家人口多,壯勞力多,掙的工分相應的那也不低。

兩三千斤糧食一出,李老頭笑眯眯地上去把手印一按,下面還等着的村民直接羨慕地吆喝起來,小夥子們吹着口哨起哄。

李治國三兄弟齊齊出列搬糧食,趙鳳仙帶倆妯娌也上去了。

六個壯勞力一出,旁人想說點酸話都說不出。

那都是人家辛苦掙的,羨慕的話以後也好好幹活去。

李婆子帶着家裏六個孩子站在一邊笑彎了眼,有了這些糧食,這兩年就不擔心孩子們餓肚子了。

“一個個的小不點,不幹活還湊張嘴耗口糧,以後不聽話就沒飯吃知道不?”李婆子盯着身邊五個小的,轉而虎着臉道。

五個小家夥驚惶起來,連連點頭,保證會多幹活。

榮錦躺在襁褓裏聽得抽了抽嘴角。

五個小屁孩,最大的不超過十歲,小的才兩歲半,你說能幹啥?

然後李婆子讓她開了眼界,小屁孩也能搬糧食!

李長江作為最大的,正是長身體飯量大的時候,被奶奶一吓唬非常擔心以後沒飯吃,撲到他爹李治國那裏非要幫忙。

李治國讓他幫着提上一串兒紅薯,幾十斤呢,被他一拖一拽的往家裏搬。

李長河李長湖兩兄弟不甘落後,從李治富那裏分出來幾十個玉米棒子,編到一塊往家背。

李桃花見哥哥們都下場了,自個兒惶惶地也跑上去,幫她娘拎着一把高粱穗。

李荷花蹬蹬蹬地跟在後面,有樣學樣扯着一顆大紅薯的秧子,跟在幾人身後吭哧吭哧地拖着走。

李婆子見了,抱着榮錦笑的樂呵呵,還同相熟的媳婦婆子們謙虛地說自家孫子們都開始懂事了,知道幫大人們幹活巴拉巴拉巴拉。

二嬸子看得紅了眼,聽了她的話更是差點氣歪嘴。

當誰家沒兒子似的,等她家志強回來…志強媳婦能把所有糧食都扛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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