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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記憶席卷而來，母親的死，飛馳的汽車，從天而降的滑板，少年身下鮮紅的血。這是莫子熙五歲時所有的記憶。從那以後，他足足有一年沒有說話。後來即使開了口，話也變得很少，他不再笑，不再哭，安靜的并不像一個小孩子。

就這樣，他一直長到了現在，他眼看着父親娶了新的老婆，把屬于自己媽媽的一切全都抹淨。于是他在學校飛揚跋扈，欺負同學，打架鬥毆，違反一切校規。由于莫式集團對學校巨額的贊助，教導主任只能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救他的少年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後悔曾經救下他。

他看着眼前整理衣領的清瘦少年，視線久久不能從他的領口移開，直到他扯了扯襯衣蓋住了那顆痣。莫子熙才将視線轉到他的臉上，想要找到一絲熟悉的影子，卻是徒勞，眼前的少年遠比曾經的男孩好看，眉眼沒有一處和曾經相似。

“你叫什麽名字？”似乎是求證般，莫子熙問道。

“沈北。”

“沈……沛？！”莫子熙脫口而出。

沈北笑了笑：“不是，沈北，北方的北。”

原來他竟然還記得自己，可是要是真的記得，為什麽不好好享受生活，自己用命換來的，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沈北……”莫子熙在心裏默念了幾遍，才和記憶中那個名字區別開來。怎麽可能是他，當時是親眼看見他被送進火化爐的，不可能還活在世上。他苦笑了一下，對着沈北說：“為什麽多管閑事，你要知道，就憑你，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你打進醫院。”

“因為你不能是這樣的人。”

“不能？”莫子熙覺得好笑，“沒有什麽是我不能做的。”

“你為什麽欺負他。”

“不為什麽，不欺負他那欺負你行不行？”莫子熙說着猛地湊近他，沈北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後退一步。其他人立刻笑起來，沈北覺得有些惱，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氣場被他一吓就散功了，實在有些丢人。

那群小混混見莫子熙饒有興趣的調戲少年，都在一旁怪叫吶喊，推搡着想上前助威。莫子熙斜着眼睛冷冷看了他們一眼，那群人被吓的一凜，立刻作鳥獸散。被欺負的男生從地上爬起來見莫子熙沒有再為難的意思，戰戰兢兢的跑了。

莫子熙比沈北高出五六公分，他依舊保持着斜靠着牆壁的動作，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人，目光落在沈北穿着的校服右邊胸口的校徽上：“聖南的？”

沈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校服，心知莫子熙錯把他當做聖南高中的學生了，卻又不知如何解釋，只能沉默不語。莫子熙見他不回答，便當他是默認，于是又道：“我怎麽從沒有見過你？”

“學校那麽多人，也不是每一個你都見過的。”沈北道，說話的同時他也看到了莫子熙的校牌，補充道，“原來你叫莫子熙。”

莫子熙微揚嘴角，正欲再說些什麽，但見一直躲在沈北身後的小姑娘扯了扯沈北的衣袖，怯生生道：“小北哥哥，咱們走吧。”

沈北本也不想和莫子熙過多的糾纏，只要阻止了他們欺負人的行徑就行了，于是安慰似的抓住雨嘉的手，對莫子熙道：“我們先走了。”

莫子熙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們随意。沈北便牽着雨嘉的手快步離開了。莫子熙站在原處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沈北他們回到文婆婆的住處時候已經傍晚了，文婆婆和老伴兒都不在家，雨嘉逛了一天，有些累，便癱坐在沙發上揉着腿，并責怪沈北道：“小北哥哥你今天幹嘛要多管閑事啊，要是他們突然揍你怎麽辦？文婆婆說過，要我們少跟人類起沖突。”

沈北卻好像沒有聽進去，他站在門口眺望着一望無際的大海，想起死前的生活，又想到現在，最後看着身上聖南的校服，對雨嘉道：“我想上學。”

“上學？”雨嘉有些驚訝，“我們人魚已經足夠聰明，不用上學也可以掌握很多知識的。”

“上學的意義并不在于掌握知識，我不想一輩子待在水底。”

“可我們是人魚啊，不待在水底能去哪呢？雖然我們可以化為人形，但是要一直在陸地上生活還是不行的，像文婆婆，現在也要每三個月去海底待幾天呢，人類學校那麽多人，太危險了。”

沈北自然明白雨嘉說的這些道理，他更明白自己現在已經不能像以前一樣在陸地上随心所欲的生活了。但是，既然上天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那他便要好好把握，完成以前未完成的生活。

回到海底後，沈北簡單的給秋水描述了一下人類的世界，然後就擺着魚尾在海底來回游走。他記得以前的沈沛并不怎麽會游泳，每次學校的游泳課，他都只能戴着游泳圈在淺水區活動一下筋骨，現在卻能在水裏自由行動。以前的沈沛沒有現在這麽美豔的外表，是個只能算是清秀的男生，現在卻擁有尋常人類男子很少見的外貌。以前的沈沛方方面面都非常平凡，他安靜內斂，是那種埋在人群裏就不會被發現的普通人。

然而一次意外，讓他重生，并且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帶着前世的記憶渴望着人類的生活，卻又不能如願。越想越心煩意亂，沈北翻動着魚尾在水裏打着圈，周圍的海水被他帶的一陣翻騰，一些其他的魚類吓得四處逃竄。

秋水見到兒子心事重重的樣子，又回想剛剛雨嘉告訴她的事，心裏輕嘆一聲，轉身朝遠處游去。

秋水回來的時候，沈北正坐在一株巨大的石珊瑚上盯着自己的魚尾發呆。秋水游過去把一個衣服做成的袋子遞到他面前，沈北看見袋子裏有很多活着的深海魚，還有名貴的寶石珊瑚，這些深海魚有的很好看，有的樣子很奇怪，都是他不認識的。他不解其意，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媽媽。

秋水道：“你把這些拿去交給文婆婆，我經常看見文婆婆下海捕捉這些東西拿到人類世界去賣，這些東西賣掉後應該足夠支付你的學費了。讓她想辦法給你一個身份，你去上學吧。”

“您怎麽知道我……”沈北有些驚訝。

“雨嘉都和我說了，我知道，人魚一旦有了幻化為人的能力後，就不會甘心于生活在海裏了，文婆婆是這樣，雨嘉是這樣，你也一樣，你們都向往着人類的生活，雖然我沒有機會去體驗，但是我想那應該是個很美好的世界，所以，既然你有機會，我就要全力支持你。”

秋水的這番話讓沈北十分感動，他從石珊瑚上游下來想要給人魚媽媽一個擁抱，卻又有些羞怯，只能興奮的擺動着魚尾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秋水見兒子高興，不由也笑了，不忘囑咐道：“你一定要記住，只能在陸地上生存半個月就要回到海裏兩天，無論何時都不能把鲛珠丢掉。”

“恩，我記住了。但是為什麽文婆婆可以待三個月？”

“鲛珠的能力因人而異，她在陸地生存時間足夠長，她的鲛珠維持的時間就漸漸變得久了，你剛化成人，鲛珠維持的時間就短。”

“我知道了，謝謝媽媽。”沈北開心的向秋水道了謝，提着那一袋子深海生物朝岸邊游去。

文婆婆聽沈北說清楚來意後，略沉思一下便收下了那些東西，她對沈北說：“身份這件事情有點困難，我回頭問問我家老頭子，讓他幫你想個法子，有了消息會及時通知你。”

“謝謝文婆婆。”

“謝謝倒是不用了，只是有件事我需要和你說明白，你在人類世界生活，無論和誰，都不能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人類對我們人魚有着強烈的好奇心，他們的好奇心有時候對我們有滅頂之災。”

“那您和文爺爺也沒有說嗎？”沈北小心的問。

“他不一樣。”文婆婆說着，不自覺微笑起來。

沈北看着她的樣子，便知道她在人類世界生活的很幸福。他告別了文婆婆就回到海底等消息去了，游在衆魚之間，他又開始回想以前的生活。自然的就想到了莫子熙。

在他最後的記憶裏，莫子熙還是五歲孩童的模樣，一個人抱着一個人魚玩偶看起來很傷心的從一所大別墅裏跑出來。當時心情不好的沈沛正滑着滑板出來散心，看見一個小孩子獨自跑出來便悄悄跟了上去，他聽到小孩邊跑邊哭，小小的背影充滿了傷心和絕望。沈沛想不通有什麽事會讓一個五歲的小孩如此絕望，正欲追上去安慰他的時候，一輛大汽車飛速朝着小男孩駛過來，小孩被吓傻忘記了閃躲，沈沛本能的用力滑了一下滑板沖過去推開了他。

在救護車上，沈沛的眼睛勉強能睜開一絲縫隙，在他最後清醒的意識裏，是莫子熙一張木然的臉。

如今，他已經長到這麽大了。對沈北來說只是一夕之間，而對莫子熙，卻是十二年。想到剛剛在街上看到的充滿戾氣的莫子熙，沈北不僅開始猜想他這十二年的生活。

既然他過得如此不開心，不知道會不會覺得自己當初救他的行為十分多餘。

沈北苦笑了一下，決定不再亂想，躺在一株珊瑚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