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昆侖往事(11)
一個月前,林止鈞神魂凋零,傅少徵背着衆人暗自離去。
段含青不忍,兀自回到天泉山莊,想要向師門尋求幫助。
未及掌門殿門前,就聽見室內隐約有聲音傳來。因怕擾了師傅,便打算自門前等候。
段含青原本可以避過這一事端,繼續無知無覺。然而仿佛是天意,又仿佛是巧合,她恰巧聽見了從屋內傳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身影一頓,鬼使神差地側耳聽去。
只聽見段韶清那熟悉的聲音說道:“我姐姐與姐夫的魂魄在你們魔界那麽久了,你們也沒有利用起來?”
段含青無意聽了一耳朵,卻只覺得晴天霹靂,心神俱震。
百年前自己的雙親死于魔界,早就魂歸故裏,如今自舅舅兼師傅的口中再聽到他們的名字,頓時心如擂鼓。
她喘着粗氣,放開神識,将室內的情況看的更分明。
昏暗的室內,段韶清對面站了一個黑影,身形瘦矍。
“如何沒有利用?魔界混亂的開始可要得得益于他們。”
“你也倒是狠得下心,魔焰窟好歹收留過你。”
“比不上弑親的段大掌門。”
……
只言片語的對話當中,段含青準确地抓住了“弑親”兩個字,一瞬間頭暈目眩幾欲作嘔。
她幾乎是用盡渾身力氣,才能讓自己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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摯愛的雙親,竟然是被撫養自己長大的親人殺害的,而自己卻把他當做唯一的親人去愛戴與尊敬,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但她心裏,卻還抱着一絲希望,期望是自己聽錯了音會錯了意。
段含青就帶着這個秘密,暗自糾結了許久,終于在某一日,下定決心弄清楚真相——與段韶清當面對質。
這個不甚圓滑的天泉大弟子,終是采取了最天真的一個辦法。
……
聽完方之瑕的敘述,傅少徵只覺得整件事情錯漏百出,簡直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起。
就見林止鈞皺着眉問出了傅少徵的疑問:“我聽着怎麽跟小孩兒過家家似的?段韶清好歹身為一屆掌門,修為低到隔牆有耳都分辨不出來?”
漏洞就在于此。
即便段韶清修為下乘,但怎麽也不會低于他的弟子的。在段含青靠近掌門殿的時候,他鐵定就會察覺到她的存在,那麽,段韶清與那個神秘人的對話還在繼續,就只有一個原因。
那段對話,本就是說給段含青聽的。
方之瑕嘆了口氣:“當局者迷,我和簡書都勸過了,但是含青聽不進去。”
林止鈞不解道:“為何?據我了解,段含青那丫頭片子不至于這麽蠢笨。”
一旁安靜的傅少徵突然出聲:“因為她親眼見過。”
經傅少徵這一提醒,林止鈞才陡然想起,原先在白露渡村與鬼界糾纏的時候,段含青曾經因為見到自己的父親,單獨行動過。
就是那次,她見到的,是被困于魔界的至親魂魄。
所以她才不聽勸阻,執意要與段韶清對質。
傅少徵看向方之瑕,眼中滿是凝重:“我還有個疑問,段含青是怎麽殺死段韶清的?”
——段含青找到師傅的時候,他似乎已經等了她很久,天泉山莊的景色百年如一日的靜美,仿佛時間走的很慢,一睜眼,曾經的事依舊近在眼前。
段含青步伐沉重,卻仍裝作輕快的樣子,三兩步走到段韶清跟前,道:“您囑咐的關于白露渡收尾的工作都處理好了,接下來該怎麽辦?”
段韶清坐在院中的涼亭下,神色淡淡:“不錯。只是天清谷損失了首席弟子,身為同門,還是應當前去慰問。”
半晌無話,惟聽得清幽的風聲。
段含青躊躇着動了動嘴,被段韶清看了個正着,後者頗有些疑惑,瞥了眼段含青,以眼神詢問。
段含青愣了半晌,終是支支吾吾的開了口:“據說,我母親是鳳凰化身,不知道她出生的時候是個什麽場景。”
段韶清恍然一笑:“想她了?”
段含青點點頭。
“我也想她了。”段韶清擡頭看向遠處,“我也沒見過她化形的樣子,但聽世人說,當日百鳥朝鳴,晚霞灼紅了半邊天,想必那副場景也是極美的。後來姐姐也展現出了她驚人的修行天賦,不過百年就已大乘。”
段含青突然問道:“所以你嫉妒了?”
段韶清一愣:“什麽?”
段含青眼中已沒了剛開始那副溫順與敬意,滿是憤恨:“所以你殺了我娘,殺了我爹,把他們困在魔界終日折磨?”
原以為段韶清會矢口否認,然後裝作被忤逆将她趕走,未曾想,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點了點頭。
竟是真的?
我的師傅,我世上唯一的親人,就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段含青心中霎時充滿了怨恨,仿佛被什麽魔障下了咒,每一個角落都叫嚣着殺了眼前這個人。
于是她以劍染血,下了通天的禁術,翻滾的黑霧與蠢蠢欲動的天雷埋于雲層之後,就等段含青以身試法。
然而這絲毫恐吓不了被仇恨與背叛蒙蔽了雙眼的段含青,只見一陣轟鳴而過,血光四散,映紅了整片山莊。
山莊頂上雷聲大作,不多時,就嘩啦啦下起了大雨。
而剛才還對過話的兩人,都不見了蹤影。
……
“你是說,含青動用了修真界的血咒,已自己之命換了段韶清的命?”
林止鈞震驚地站起身,逼近方之瑕。
方之瑕苦笑着說:“血咒是動了,段韶清也确實是死了——他的魂燈滅了,但含青的魂燈,卻還在。”
修真界的大派弟子,每人一盞魂燈。就算相隔千裏,只要能看到魂燈的狀态,就可以知曉魂燈主人是否安全。
段含青使用了禁術血咒,按理說早就該被反噬的,但如今卻沒事,那她到底去了哪裏?
聽聞段含青還健在,傅少徵卻絲毫不覺得慶幸,他甚至隐隐約約覺得,事情往更糟的方向走去。
果然,這面傅少徵還沒理清緣由,那面方之瑕又抛出了一道驚雷。
“含青是伏羲大弟子風瑤的轉世。”
“什麽?!”
“你如何得知的?”
傅少徵與林止鈞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後者看過去,就見傅少徵那副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是碎裂成兩半。
他默默走到傅少徵身邊,攬上他的腰側,給他以支撐。
心裏卻泛起了疑窦。
千年前隕落的神明,如今又多了一個。
風鶴到底是想将世界揉成一片混沌,還只是單單想複原神界昆侖?
方之瑕說:“張掌門的青鼎,追查到了含青的身世。所以整個修真界都認定,近些日子所有的事,都是那些已經隕落的神明的陰謀,為的是将其餘五界收于掌中。”
傅少徵冷冷道:“荒謬。”
他此時整個人氣質搖身一變,讓林止鈞恍惚間仿佛又看見了當年那個高高在上的神明風清。
于是林止鈞略微不悅,将傅少徵的手抓在懷裏,說:“本就荒謬,昆侖山的人對這些破破爛爛的瑣事才沒有興趣。”
方之瑕傻傻地問:“你怎麽知道的?”
林止鈞張口就要說,被傅少徵一個眼神堵住了嘴。
既然這樣,那就說得通了。
那個神秘人,很有可能就是風鶴。他夥同了段韶清,達成了某種約定。只是中途段韶清不知為何做出自毀的行為,好在計劃依舊,風鶴還是抓到了段含青,或者說,風瑤。
沒想到,兜兜轉轉,千年後還能見到那麽多故人。
即便不曾說出口,傅少徵卻仍是知道,自己自始至終,都是深切地懷念着在昆侖山
的日子的。
而如今歲月更疊,換了河山,連故人都失了記憶,改了模樣。
在某一刻,傅少徵甚至能感受得到風鶴的一點點心情。
如果睜開眼,身邊還是蒼翠綠意,清風自來,小溪打濕了老梧桐的根,後者報複性地将落葉堆積在水面。
如果睜開眼,你們還在。
就好了。
傅少徵垂下眼,攥緊了雙手。
突然另一雙帶着暖意的手,硬生生掰開了傅少徵的,将暖烘烘的觸感毫不客氣地填了進去。
他擡眼撞進了林止鈞擔憂的目光中,良久,還是淡淡地笑了笑。
林止鈞被這一笑險些晃瞎了眼,于是将人摟的更緊,轉過頭語氣間就下起了逐客令:“事情弄清楚了,你接下來怎麽辦?”
方之瑕搖了搖頭。
如今修真界在位者行連坐之罪,包含方之瑕簡書在內的一幹人等,都成了此界的頭號通(和諧)緝犯。
傅少徵突然問道:“簡書呢?”
方之瑕一愣,低頭無奈道:“尋着蹤跡,去魔界找含青了。”
傅少徵默然。
如今之計,也只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他與風鶴之間,也确實該有個了斷。
在傅少徵暗自下定決心的時候,林止鈞已經盤算着,與傅少徵休整一番,共赴魔界。
“畢竟我的半截劍還在那兒。”——他這麽打發着執意要去魔界的傅少徵。
傅少徵拗不過他,但又擔心他的傷還沒好全,索性與他冷戰起來。
但偏生林止鈞是個不吃這一套的主兒,整日纏着傅少徵,就為了分得他片刻的注意力。
最後傅少徵終于忍無可忍:“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到時候別半路上又喊傷口疼。”
半晌那邊沒有出聲。
傅少徵疑惑的走過去,就被林止鈞抱了個滿懷。
“你這個……”
“我害怕。”林止鈞打斷他。
傅少徵無聲地張了張嘴。
只聽得林止鈞有些忐忑的聲音,在屋子裏響起:“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所以我不會阻止你去魔界,哪怕我很想立馬帶着你遠走高飛,管這個世界會不會歸為混沌。”
“但是我不能。”
“我害怕你跟千年前一樣,重蹈覆轍。但是我又那麽愛你,所以我決定跟着你的選擇。就算是舊事重演,這一回,我要做你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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