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雲州疑雲(十五)

王氏頓時花容失色,她連連後退, 直到背脊撞到門上, 才發現她已無路可退。

“老爺, 你聽我解釋…”王氏嘤嘤哭泣, 為自己做最後的掙|紮。

裴興繼雙目怒睜,眼底被火光照得一片通紅,閃動着無以遏止的怒火,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本就健碩的身形此刻更顯得高大,猶如一頭不知饑餓的野獸, 仿佛下一刻就要張嘴撕咬眼前這二人。

“賤|人!!”裴興繼揚起一個巴掌, 将王氏一把扇到地上去。

“老爺、我不是故意的, 你饒了我吧!”王氏面上妝容已花,她捂着臉大聲嚎叫, 企圖喚回裴興繼的憐憫。

“饒了你?”裴興繼輕松拎起王氏衣襟, 那張猙獰面孔逼近王氏, 将她吓得不敢動彈,“醉霄樓起火、我差點命喪火海, 這般辛苦都是為了養活你,你卻背着我偷漢?給我帶綠帽子!”

說罷,裴興繼扔下王氏,揮起手中腰帶便開始抽打她。

“平日裏你要什麽、我給什麽,你竟拿老子的錢給那畜生?!”

王氏被抽的滿地翻滾,旁邊有幾位下人上前, 裴興繼正在氣頭上,他們面面相觑,無一人敢上手阻攔他,已有一些人聽見動靜跑出門,一見這般場景,頓時沒了睡意,一個個披上外衣站在邊上遠遠瞧着,其中落井下石者不在少數,裴興繼家大業大,王氏又生的美貌,讓旁人看多少都有些不舒坦。

“老爺、我真的不敢了!”王氏哭的撕心裂肺,仍雙手捂頭護着臉,“你饒我這一次吧!我真的不敢了!”

“這一次放過你,誰知有沒有下一次?!”

裴興繼發了一通火,突然停下來沖王氏問道,“你與那畜生好了多長時間?”

王氏躊躇着不敢回答,在裴興繼毫無憐香惜玉的踹了幾腳後,她才小聲說,“五、五年…”

“什麽?!”裴興繼大怒,他扔掉腰帶,直接上手,“你這賤|人!賤|人!!”

接着,裴興繼又将準備溜之大吉的餘萬拽過來,叫來下人一起打。

“裴老爺、不關我的事!”餘萬紅着眼,突然指向一旁的王氏厲聲道,“都是她,是她先勾引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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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能如此對我?!”王氏氣不過來,一巴掌打到餘萬臉上。

“是你自己送上門、我哪有不收的道理?”餘萬滿臉橫肉,剛揚起手卻被裴興繼一腳踹過去。

“我的事輪得着你來指手畫腳?小鄧、給我往死裏打!”裴興繼吩咐衆下人抽打餘萬,自己沖王氏沉聲問道。

“我問你,小智是不是我的兒子!”

王氏連連點頭,哪兒敢去看裴興繼的臉。

“你跟那畜生好了五年,小智今年剛滿四歲、怎麽可能是我兒子?”

裴興繼哭笑不得,高大身軀向後倒退幾步,硬撐着沒坐到地上。

“我裴興繼這輩子未做過虧心事,雖做的小本生意,賺的可是清清白白的銀子,我生來脾性不好,卻娶到一個好老婆,生了個大胖小子,曹正明常常贊我家庭美滿和睦,不出一點岔子…”他昂起頭,突然沖向王氏,抓起她衣襟咆哮道,“誰知你竟給我帶了五年的綠帽子,讓那些下人看了五年笑話!你平日錦衣玉食,我有哪點虧待過你?我對你不夠好嗎?不夠好嗎!”

王氏抱住頭,等待新一輪的擊打,可等了半天,預期中的拳頭也沒落下,她腫脹的雙眼使勁睜開一條縫,透過手去看裴興繼。

只見裴興繼俯身離在她眼前,臉上有兩道淚痕若隐若現,在旁人閑言碎語中,王氏臉上一涼,她伸手一摸,原是幾滴水打在她肌膚上。

這個平日裏強硬的男人,哭了。

他于醉霄樓被火燒的創傷還未好,現卻又添上一個新傷,而予此傷口的人并非他人,正是他最愛的妻子。

與此同時,杜思與張志卻在醉霄樓前,經過杜思解釋,張志現在有些懷疑人生,不過卻也沒忘掉正事。

“小智毫無音訊,那些綁匪怎麽連句話都不說,哎。”張志愁眉苦臉道,他見杜思十分鎮定,不禁又開口問道,“你怎麽一點都不擔心?莫非你已猜到那綁匪的身份?”

“不知道。”杜思搖搖頭,他望向對面首飾鋪,只見那位老板正手捧一杯茶,十分悠閑,“我們來找一個肚子裏藏着東西的老鼠。”

張志滿臉疑惑,杜思神色漠然,他快步走到首飾鋪前,鋪子老板剛喝完水,一擡頭便見到杜思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差點沒把自己給嗆死。

“這…位公子,你找我有什麽事兒?”老板皺着一張臉,眼見着客人都走了,看杜思這架勢,他今晚又得吊着心做事了。

“十一日晚,此處發生了何事。”杜思冷然道。

老板轉了轉眼珠,弓着腰笑眯眯地說,“人衆皆知,永安街醉霄樓起火,小吃鋪子都給燒沒了。”

杜思上前幾步,老板看着不對,便向後退去,嘴裏又不停地說。

“公公公子、小吃鋪子真燒沒了,醉霄樓還剩了許多,不信你看對面、就在對面,我從這兒看得可清楚…”

老板一哽,背後靠上一塊硬硬的東西,他轉頭一看,原來自己已被杜思逼到牆角、無路可退了。

“這、我說的不對嗎?”老板堆起笑臉柔聲道。

“你自己說的話,我怎麽知道對不對。”在老板松了一口氣時,杜思一把抓上他的衣領,接着,一雙盛滿憤怒的眼對上鋪子老板,“可我能感覺到,你在隐瞞些什麽。”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老板慌了神,身子頓時軟作一灘爛泥。

就在杜思還想說話時,張志剛好走來,杜思深吸一口氣,松開老板衣領道。

“我身後這位可是知州大人的得力助手,你一定認識他。”

杜思退開一步,露出張志的模樣。

“啊?!”老板一見張志,雙腳發軟,身子從牆上慢慢滑下去,直至坐到地上。

“你若堅持隐瞞,大人便會将你送進王法大堂,不關你個十來天、絕不放你出來!”杜思煞有其事道,“兄弟們都在外等着呢,你是說,還是不說?”

老板一個猛撲,精準無缺的抱住張志大腿道,“我說、我說!別關我啊大人!”

張志望着無比鎮定的杜思,不得咳嗽幾聲,“功将補過,可以考慮從輕處罰。”

老板雙眼一亮,便将那晚他所見到的場景一一道出,真相永遠是殘酷的,每一個故事裏,結局好壞取決于個人,都道善惡輪回,因果有報,可壞事做盡的人非但沒有受到制裁,報應,卻落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張志與杜思站在小吃鋪子前,杜思來到另一位老板常待過的地方,張志嘆息一聲,卻說不出任何話,杜思閉上眼,這些日于永中經歷仿佛走馬燈一般在腦中回放,最終,他伸出手,堅決拉開廢墟上未燃盡的木頭,而後,便如首飾鋪老板所言相同。

“造孽啊…我也沒想到、會見到…”老板欲言又止,跟在張志身後不敢去看杜思眼前的實物。

“杜思,現在該怎麽辦?”張志凝神問道。

“把季時帶過來。”杜思望向張志,眼中似乎燃起熊熊烈火,“他是這起案件的罪源。”

這晚,季時正在宅中喝茶,突然,有幾名捕快破門而出,将他胳膊壓制住,拖着就要往外走。

“诶、你們幹什麽吶,我可是良民!”季時想要反抗,卻掙不開這幾人。

捕快一言不發,而是将他往外押,季時使勁昂頭去看他們,卻發現這幾人都沉着臉,等他被帶到醉霄樓前,季時這時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敗露了。

裴興繼十分狼狽,他也才匆匆趕來,一見張志與杜思,還有被捕快押着的季時,再望向自己只剩一半的醉霄樓,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好啊、原來是你幹的!我打死你這個沒良心的!”裴興繼沖上前,掄起拳頭就往季時臉上砸。

“老爺、我只是點了根柴火扔進去,不曾想火突然就冒起來了…诶呦!”季時剛解釋幾番,而那拳頭落下的速度出乎他意料,沒幾下,他便被打的眼冒金花,鬧哄耳鳴。

“別打了!”

又來了幾人抱住裴興繼,才堪堪将他制住,一些人出門來看,裴興繼的家離醉霄樓不算遠,剛好碰到另一波看熱鬧的人,沒多久,裴興繼被綠了的消息就傳開了,現加之管事縱火,便更是頗具争議了。

裴興繼覺得今年真是倒黴透了,自己被綠、管事放火,還差點将他燒死,自己養的人自己看不住,裴興繼又是生氣又是自責,心情跌落至最低點,他現在只想看到小智,也不想去想他是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了。

張志将事情交代清楚後,說到小智時,面色難看,裴興繼似乎感覺到一些苗頭,心中卻不肯去承認,仍固執問道。

“大人,小智呢?”裴興繼紅着眼,他眼底血絲盡顯,鬓發缭亂,一副徘徊于崩潰邊緣的樣子,“你們找到他了、對不對?”

張志不忍開口,裴興繼又自言自語道,“一定這樣、沒錯的,你們找到他了…”

四處寂靜,無人開口,每人面上的表情已說明一切,裴興繼望着張志,突然咆哮道。

“小智被你藏到那兒去了?!你快說啊!”

“小智…”張志閉上眼,輕輕的說,“他就在這裏。”

裴興繼一喜,但他聽到下半句後,整個人都彌亂了。

“小智一直在這裏,從未動過。”

“胡說!!”裴興繼大喊。

圍觀的人此刻也發覺什麽,無人張嘴說話,空氣裏彌漫着許些沉重,莫大的哀傷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你胡說!我還沒有見到他!”裴興繼用手指着張志,他雙眼暴凸,青筋浮現,唇已被他咬出血,自己卻絲毫不知,“他人呢?他人呢!”

張志指向被杜思移動過木頭的地方,閉上眼不忍去看裴興繼。

“哈?”裴興繼喉頭微動,卻沒移動半步,“那裏明明什麽都沒有!我沒看見、你們一定把小智藏起來了!”

杜思默默注視着這位喪子的父親,盡管他已得知,心裏卻拒認這個事實。

“是你藏起來的,對不對?”裴興繼開始向每一人發問,“一定是你!還有你!”

當他走到首飾鋪老板面前時,老板被他吓得連站都站不穩,此時的裴興繼已然不顧一切,他揪起老板衣襟,紅着眼吼道,“是你藏起來的!”

“我、我沒有啊!”老板閉上眼,卻被裴興繼口水星子噴的不得不睜開眼。

“這裏就你鬼鬼祟祟、不是你還能是誰!”

“真不是我啊!”老板見無人幫他,幹脆一口氣全說出來,“那晚可是你勸鋪子老板別忙活的,與我無關啊!”

“你說什麽?!”裴興繼大驚,一直喪着頭的季時連忙豎起耳朵,圍觀者神色各異,都等着老板接下來的話。

“十一日晚,我本想關門休息,可醉霄樓起了火,我便坐在鋪子裏看…”老板咽咽口水說,“誰知火燃到小吃鋪子,那時卻還無人幫忙,那時,我見有一個穿的極好的小娃娃跑進一家鋪子裏,許久都沒有出來,我在鋪子裏想了一會兒,才記起那個小娃娃便是裴老爺的愛子,小智。”

裴興繼一頓,眼更紅了,他雙手發緊,拳頭就要落下來,老板見此慌忙道。

“我本想去救他的!可天氣炎熱、火有燒得快,沒一會兒小吃鋪子便全着起來了!再加之鋪子老板去幫忙,我也就放心了,誰知最後竟…”

“你為什麽不去救?為什麽不去救!”

裴興繼已經哭出聲,首飾鋪老板覺着自己十分委屈,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與裴興繼辯駁道。

“當時小吃鋪老板本在救火、是你說不用他們滅火了!你忘了你的醉霄樓也起火了,還叫所有人去幫你的忙,事後賠償小吃鋪子!”老板理直氣壯,言語間充滿對裴興繼的指責,“我要是幫着滅火,好了将你兒子救出來,不好了瞎忙活一場,事後若再被你知道、你可會将罪都扣在我頭上,那時、我找誰去幫忙?”

這句話猶如當頭一棒,裴興繼一驚,手上力道逐漸變小,首飾鋪老板仍不依不饒道。

“要說你兒子的死,我私以為,你可是間接害死你兒子的兇手!”

裴興繼已聽不下任何話,他立即跑向廢墟前,期間又摔了幾跤,連滾帶爬才摸到那處,而杜思移開的木頭旁,正靜靜躺着一具燃燒殆盡的小小屍體,它已被燒的焦黑無比,散發出一股極其惡心的味道,裴興繼将它一把抱在懷裏,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

“小智!我的小智!爹對不起你啊!”

一邊的季時徹底沒了力氣,他現在明白,自己離死只差一步之遙。

昔日張揚不可一世的裴興繼落到如此地步,這使得平日看不慣他的諸多人心裏泛起許些同情,張志抹抹眼淚,帶着一衆人回衙門了,杜思留在原地,看着這出鬧劇直至結束。

這是由多個巧合構成的一場悲劇,無數概率為個數的事件竟釀出一起懸案,這湊巧到令他不得不重新定義‘世事無常’這個詞的定義。

裴興繼抱着屍體,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圍觀的人紛紛散去,有人好言相勸,裴興繼卻無任何反應,他還能有什麽反應呢?

杜思也轉身離去,對此,他所能做到的就只有不去議論此事,這是僅留給裴興繼的一些尊重罷了,而他的人生,又何嘗不像這般充滿戲劇性。

天上繁星依舊,地上卻已物是人非,杜思走過街角,一個熟悉的身影卻在等他,兩人的視線不期而遇,那人的眼猶如天中皓月,純澈而柔和。

“走了。”井恒轉過身道。

杜思微微一笑,緊跟上他的步伐。

在這異世,還好有你陪伴身旁,我是如此幸運。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這卷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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