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人走
阮細雨是個很有涵養的人, 他答應等幾日,就老老實實待在衙門裏頭等,連大門都不曾出過。
倒是跟他一起來的幾個官員有些坐不住,提出想要出去轉轉的要求。
葉向北也不好關着他們,就笑眯眯跟着一起去了。
等他們都走了,顏青畫才換了一身粗布麻衣,額上系好抹額, 端起茶盤敲門進了阮細雨的客房。
他正在裏面讀書。
夏日悶熱,屋裏又不算太通風,他卻還穿着廣袖長衫,穩穩坐在窗邊。
顏青畫微微垂下頭, 輕手輕腳進了屋, 把茶壺茶杯擺到桌上:“大人,請用茶。”
她輕聲說着,帶着溪嶺獨有的輕柔口音, 聲音清潤, 炎夏裏聽起來異常舒服。
阮細雨來梧桐鎮許多天,這還是頭一回碰到年輕女子。
衙門裏的幫傭都是上了年紀的村婦,各個爽快大方,卻問什麽都不肯講。
他偏過頭來瞧, 目光溫和而自然,只掃了顏青畫一眼就不再看, 淡淡道:“多謝姑娘。”
然而這姑娘好奇心卻很重, 阮細雨只聽她在邊上問:“大人是外地來的?以前可沒瞧見過您呢。”
阮細雨倒是好脾氣, 也沒嫌她煩:“是,我是出公差來的,來找你們大當家談事情。”
顏青畫幫他滿上茶,笑道:“我們大當家是個粗人,不會品茶,這是葉先生特地叫給大人準備的,說是什麽明前龍井,貴得很呢。”
她在邊上絮絮叨叨,話裏話外卻還有點意思,阮細雨終于有了點興致,同她攀談起來:“你說你們大當家是個粗人?不怕被責罰嗎?”
顏青畫又勤快地取了抹布擦桌子,輕快道:“怎麽會?大當家又不是閻王老爺,他不會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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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細雨若有所思。
顏青畫見他不是很善談,便麻利擦完桌子準備出去了,卻不料阮細雨又叫住她,問:“你們這都是聽大當家的?”
“當然不是呀,”顏青畫天真地眨眨眼睛,“還有好幾位先生和當家的呢,他們都是好人。”
她語氣歡快,态度自然,就像個沒什麽心眼的多嘴少女,阮細雨也沒把她放在心上。
“多謝你了,這茶很好。”他取了一小塊碎銀扔到茶盤上,算是打賞。
顏青畫眼睛一亮,态度更是熱烈,邊說着“謝謝大人”邊往外退,還很細致地關好房門。
等出了客房,顏青畫臉上的笑就淡去,她解開捂得自己一頭汗的抹額,匆匆拐進內衙門。
榮桀正在跟衙門的原捕頭說事,見她進來就只看了眼,等那捕頭走了才起身取了塊帕子來:“快擦擦汗,別吹了風。”
這大夏天的上哪裏吹風去?顏青畫還是接過帕子,仔細把額頭的汗擦幹。
“沒套幾句出來,跟個仆役都很謹慎。”
榮桀笑笑,倒是沒特別在意:“他能當葉輕言的左右手,想必不是一般人。”
“之後你也不用再去了,反正他也什麽都不肯說,”榮桀說着,眼睛瞥向窗外,“憑什麽還要白伺候他一回。”
顏青畫“噗”地笑出聲來,伸手在他額頭上點了一下:“你這人,我不過就端杯茶進去,什麽伺候不伺候的。”
榮桀癟癟嘴,顯然有些不高興。
在外人面前他還總是會端着大男人的架子,私底下在家裏就沒那麽多顧忌,心裏委屈就要說,跟個小孩子一樣。
“不過他似乎對你脾氣好這件事很好奇?”顏青畫趕緊給他也上了茶,“還問咱們這是不是你一個人做主。”
原本顏青畫去之前,兩個人還讨論阮細雨會問什麽問題。
他們一開始猜想他更關心的是榮桀會不會去雲州,只沒想到他卻關心起榮桀這個人來。
榮桀催她趕緊把這身粗麻衣換下來,這天氣穿實在是太熱了。
顏青畫倒是也不扭捏,她躲到屏風後面一邊換衣一邊說:“我怎麽覺着他不是很想你去啊?”
榮桀捏了捏紅彤彤的耳根子,猛地灌了一大口涼茶:“那是自然的,原來他是令尹,文武朝臣都要聽他的,若是我去了,他手裏的權利要縮水一半,能高興嗎?”
這事實在有點奇怪,這位成王居然讓阮細雨過來請人分走他的權柄,無論阮細雨這差事辦不辦的好,他都沒好處。
人請回去了,他自己就不再是唯一的令尹,人請不回去,說不得還要治個辦差不利的罪名,兩頭都不讨好。
顏青畫換回自己原來的夏裙,出來坐到桌邊,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他們兩個之間有隔閡?”
這麽一想就能想通了,如果不是葉輕言對阮細雨有了疑心,這事自然不會發生。而阮細雨想必心裏也清楚,所以他親自來辦這趟差,最起碼是真的盡了心。
榮桀捏了捏緊繃的眉心:“雲州就那麽大,搞那麽多事幹什麽?”
以他的性格,手下這幫弟兄都跟自己出生入死,他是不會剛站穩腳跟就翻臉不認人的。雖說權勢和感情難兩全,他還是覺得應該再多些信任。
顏青畫見他面色疲憊,知道他雖然嘴上不說,其實心裏很擔心雲州那邊的事禍及他們自己,他已經跟手下旗長和當家們都叮囑過許多回了。
只要雲州那邊來人,務必要嚴查再放行,不能輕易叫他們進來。
“葉輕言和阮細雨的過往我們都不清楚,這裏面發生過什麽也一概不知,可能有些人真的只能同甘苦不能共富貴。”
這些道理誰都懂,可真正發生時誰心裏都不好受,顏青畫頓了頓,還是說:“若是他日咱們也走到行将至此,也望你能想開些。”
“自古富貴遮人眼,人心最是難測,這些都是早晚的事。”
她聲音好輕,如細雨一般潤進榮桀心裏,他長長舒了口氣,略散了散眉頭。
“走一步看一步吧,”榮桀道,“反正也有你陪在我身邊。”
歷史上那麽多故事,也有貧賤夫妻一飛而上,反目成仇鬧得家破人亡,榮桀卻不知道為何打心底裏信任她。
顏青畫看着他笑了。
她眉心的額妝剛才已經蹭花了,卻好像春日的桃花,妩媚多情。
“真的呀?這可是你說的。”顏青畫笑着說。
榮桀點了點頭,也跟着笑起來。
顏青畫認真看着他,輕聲說道:“古詩雲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榮桀,你不要叫我有後悔的那一日。”
又過了三日,葉向北看雲州來的幾個官員都有些沉不住氣了,這才說想給他們踐行,要張羅一個豐盛的送行宴。
阮細雨瞧着是個好脾氣的,他客氣道:“不好再麻煩你們,簡單準備些便是了。”
他自己沒出去過,其他幾個随行官員卻好歹把鎮子逛了一圈,回來跟他私下裏說梧桐鎮确實很窮,百姓們瞧着剛能溫飽,實在有點凄涼。
阮細雨當時沒吭聲,卻也不像是心裏沒數的人。
葉向北卻擺手笑笑:“飯還是吃飽些,只望幾位大人不嫌棄。”
官場上的話葉向北原來不怎麽會說,跟梧桐鎮這些官吏打了幾天交道,竟也無師自通。
葉向北私下跟他們商議時,都說雲州來的幾個官員看起來很傲氣,但在吃穿上卻不怎麽挑,是以他猜測雲州的情況比他們這好不了多少,最起碼在朝為官的大人們也沒顯得多複貴盈門,作風依舊十分樸素。
晚上榮桀他們又照例躲在罩間,聽外面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茶過三巡,阮細雨見葉向北還要把他家隔壁三舅老爺的醜事再講一遍,忙看向連和問:“這幾日思考下來,不知大當家意下如何?”
其實瞧衙門裏這幾天風平浪靜,阮細雨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可這一趟畢竟不是他自己來,有那麽多人盯着他的位置,該辦的事一件都不能少。
連和放下手中的茶杯,終于開口說了話:“榮某一介武夫,自問粗鄙無能,此番多謝成王錯愛,惶恐他日耽誤成王殿下的千秋偉業,還是自守家門來的踏實。”
他嘴裏說着自己是粗鄙武夫,可說出來的話卻有條有理,阮細雨是頭一次聽他手這麽多話,心裏十分震驚。
連和這一番話自然是榮桀教給他的,顏青畫原來并不知情,此番聽來也不由贊賞地看了榮桀一眼。
這話說得委婉又不得罪人,實在很有些門道在裏面。
阮細雨苦笑出聲:“大當家真的不願考慮?雲州怎麽也比梧桐鎮大得多。”
這是自然的,一個邊陲大省肯定也要比窮苦的偏遠鎮子大了不知多少,這也是雲州那邊唯一能吸引榮桀的優勢了。
連和把目光落到他身上,認真道:“天下之大,哪裏都不如家。”
言下之意,這事真是沒得商量了。
跟阮細雨一起來的官員見談崩了,也不好在人家地盤鬧事,只好息事寧人道:“榮大當家說的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嘛。我們成王殿下一向傾慕大當家風采,他日若有機會,一定把酒言歡。”
這幾日他們幾人就盯着阮細雨了,倒沒想到這幾個官員裏也有個能說會道的,葉向北把目光投到他身上,很自然道:“孔大人真是太可氣了,回頭等我們鎮子有餘糧釀酒,我再請孔大人小酌一杯。”
他們就是窮,也沒啥不好意思說的,招待不起酒,能叫雲州來人白吃白住這麽多天,也算是十分客氣了。
姓孔的官員笑笑,舉杯致謝。
一頓飯也算吃的賓主盡歡,次日清晨雲州一行來人便坐着馬車走了。
此時天還未亮,金烏躲在雲彩裏不肯出來,阮細雨看了看暗沉得天,心裏沒有來一陣煩躁。
他嘆了口氣,坐回馬車裏。
孔不倦淡淡開口:“大人無需驚慌。”
阮細雨皺起眉頭,回首看向他:“你也知道殿下的脾氣……”
孔不倦遞給他一杯涼茶:“你是他的肱股之臣,若是連你都要殺,那還有誰肯為他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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