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聖眷

齊璟凜眸一眯, 聲音沉冽冷徹:“滾。”

臉頰蹭在他的玄袍上,眼尾還有他雙唇的餘溫殘存, 雲姒被他按在硬朗的胸膛, 動彈不得,也不敢動彈。

上一世, 那些人便是将她誣蔑成妖女, 若這不詳的胎記被人瞧見了,在這宮裏又是個定罪的噱頭。

雲姒心中自有掂量,故而方才任他親任他抱, 現下又一聲不吭窩在那人懷裏, 将眼角的印記擋得嚴嚴實實。

他們靠得極近, 身軀幾乎是貼在一起,身後的人看不出任何異樣, 只覺是她們出現得突兀,打擾了陛下的興致,而雲姑姑畢竟是女子, 親密被當場撞見, 難免呈惱羞之态。

齊璟聲色嚴冷, 微側的面龐線條淩厲,他一肅聲, 李桂便立即将那行宮女們帶離, 無人再敢多留。

很快人都走遠離去,月上梢頭,樹下疏影, 只剩了他們二人。

印記是藏住了,但皇帝和貼身宮女的風流韻事怕是會徹底傳開。

雲姒心中又是莫名怦然,又是忐忑不安,怕又有人突然出現,自己也還沒想好如何解釋這詭異的印記,總之他的懷抱很溫暖,她一動未動,埋在那人胸前久久沒擡頭。

良久,他微涼的手掠過她的側臉,輕輕将她的下巴勾起,雲姒一僵,只好仰起了頭。

流光透過疏葉投下月影,明暗交替間将那冰蓮印記映得若隐若現,他眸色極深,指腹輕滑過她的眼尾,在那處緩緩摩挲,低下頭凝眉細細審視。

他眉心微凜,眼底愈漸深沉,雲姒險些以為連他都要将她治罪,身子止不住顫了顫。

感受到懷中人的顫栗,齊璟凝視着她,聲線低沉緩慢:“害怕?”

羽睫微微一動,雲姒稍有畏縮,怯生生垂下頭,沒想隐瞞:“我娘說……這胎記不祥,不能讓人瞧見的……”

她說着輕咬了下唇,略頓一瞬,忽而探出手,柔軟的手心覆上了他的眼睛,“陛下別看了,會招致禍端……”

仔細思踱她的話,齊璟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拉下來,語氣已然深長:“不祥胎記,謝夫人是這麽和你說的?”

被他握住手腕,雲姒溫軟颔首,“嗯……”

齊璟眸色略深,而後沒再多言:“先回寝殿。”

那邊,李桂将事情都分配了下去,宮女們得了活,便各自開始清掃。

華清殿,禦池此刻沒有氤氲缭繞的溫熱水霧,只有明晃晃的金燈将殿內照得通亮。

外殿,蝶心擦拭金案的力道頗重,她緊鎖眉頭,想到方才那兩人交纏悱恻的背影,氣便不打一處來。

她黑着臉低怨:“我就知道她心懷不軌,勾引陛下,這是銜泥燕想變鳳凰呢!”

邊上一同在擦拭的冬凝聽到這話,擡眸瞪了過去:“蝶心你又亂說什麽?”

冬凝總是幫着雲姒說話,蝶心如今是連着她一起看不慣了,“我說她搔首弄姿,以色侍人!”

這話甚是難聽,冬凝放下手中布巾,正色道:“雲姑姑好歹是禦侍,你怎麽敢如此诋毀她?”

“事實擺在眼前,生了張勾人的狐媚臉,引誘男人的手段還不少,連陛下都被她迷惑了,”蝶心臉色極差,沒好氣道:“她在花園就投懷送抱,你不也瞧見了?這不是輕賤是什麽?”

“你!”冬凝想要反駁,但夜色中那一幕确實是親眼所見,最後她撇撇嘴:“你怎麽就知道不是陛下強迫呢?”

她的想法讓蝶心尤其匪夷所思,氣笑:“一個被侯府棄逐的蕩.婦之女,陛下能看上她什麽?”

“陛下也是男人啊,見美色動心,自然是人之常情,”冬凝水靈的眼睛瞥她一眼,淡嗤道:“反倒是你,陛下喜歡誰,跟你有什麽關系呀?”

蝶心張了張嘴,卻是啞口無言,又見冬凝眨眨眼睛,诘問她:“而且你莫名其妙,總是針對雲姑姑,難不成你才有高飛枝頭的心思,所以嫉妒了?”

聞言,蝶心眸光一陣飄忽,支吾好一會兒,方才的理直氣壯瞬間虛了下來:“我們一起進宮的,都四五個年頭了,她給你灌迷魂湯了嗎,才幾天你就這麽幫她說話?”

冬凝嘟了嘟嘴,低頭擦案,輕哼一聲:“我就是覺得相由心生。”

說完她還朝着蝶心做了個鬼臉,蝶心正想斥罵回去,想了想最終忍了口氣,不作搭理。

皇帝喜歡清淨,因而養心殿外的長廊,從來都是沒有宮女随侍的。

此時燈盞未亮,殿內一片寂然幽靜,只有月色皎皎透進窗牖,散落點點光影入榻,染了一室的迷離瞑色。

齊璟微斂眼簾,背着月影靜靠在祥雲軟塌上,面容沉在暗處,眸色如夜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雲姒将玉版宣紙小心放置在案上,隔着流盈的月光望了眼靜倚窗邊的那人,方才從禦書房回來後,他便坐在那處,什麽都沒吩咐,只獨自沉思。

在邊上安靜站了會兒,雲姒想問他要不要點燈,卻見他眉染淡倦,神色看上去有幾分頭疼,猶疑半晌後輕聲道:“陛下若是累了,不如早些就寝?”

沉默了片刻,齊璟終于側眸去看她,淺淺流光傾照而來,落在他深鎖的眉間。

四目相視,他低沉的嗓音淡淡響起:“去将窗關了。”

雲姒應聲,輕步繞過去關了所有的窗,唯有的光線一縷一縷都被擋在了外面,最後殿內徹底無光,深暗中更是與世隔絕般安靜。

突然間她開始傻眼,自己也不知道提盞燈再去關窗,眼下莫不是得摸着黑走回去。

雲姒躊躇了會兒,想着先借淡光點盞燈來,正要去将窗重新推開,便聽那人極沉的聲音自暗色中遙遙傳來。

“臉上的胎記,可還有其他人知道?”

雲姒一頓,果然還是避不開這事,落在窗垣邊的手慢慢垂下,她溫聲道:“沒,連哥哥都不知道。”

一息靜默,一切都陷入悄然。

良久,靜暗之處響起了輕微的動靜,就在雲姒疑惑之際,忽而眼前浮現出細碎模糊的光暈,慢慢地那一方地漸明。

只見齊璟不知何時起身到了案邊,點亮了燭臺,燭火雖不似金燈通透明亮,但也足以讓人看清周邊的路。

他放下火折子,徐步向她走去。

齊璟緩緩踱步,聲音拂過朦胧洄轉的燭光,“适才朕想了很久,對某件事有了些思量,可一時還未想透。”

那人俊眸淵靜,燭光自墨睫之下透入微瀾,雲姒站在窗邊微怔,看着他走近,愣愣問道:“陛下所想何事?”

齊璟不語,走至面前靜靜凝視着她,暗光中他的眸光幽深莫測,雲姒只覺自己的意識直墜入他的眼底,不斷深陷,沉淪。

他沒回答,剎那間聲息全無,燭光隐隐浮動,暗香郁郁飄盈,隔了一步半寸的距離,他低眸視線定格,她微微仰頭将他回望。

幽光輕柔綻放,半明半暗微塵飛浮,在他的眼睑處覆下淺影。

靜了片刻,齊璟平緩沉穩,聲音似穿透晦暗:“塵凡視你如草芥,遠離紅塵身自清,選擇與否皆在自己,若是你,待如何?”

他的話語毫無預兆落在此處,叫人摸不清他所言何意,雲姒微微詫異,而後仔細思忖許久,她随着夜色輕沉了聲:“做的是紅塵人,行的是紅塵事,阡陌凡間深深淺淺,真的能說離就離嗎?”

那雙如明鏡般的眼眸将她凝視:“難,卻未嘗不可。”

雲姒鄭重一想,倒是沒多猶豫:“人世沉浮,天既不憐顧,那便離。”

聽此決絕一言,男人眉眼不自覺輕輕擰起,他的嗓音掠過微不可聞的暗啞:“若是凡塵之中,有人願為你傾盡所有,将你視若珍寶呢?是離開,還是留下?”

雲姒長睫忽而揚起,對上那人的視線,目光一漾。

他清冽如寒玉,寸寸心思深不可探,她純粹也靈透,偏是将這暖光斂入眸中。

長久靜望,雲姒字句清婉:“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自己是草芥還是珍寶,何須在乎他人尺度。

她停頓片刻,想了想忽又渲開一抹淡笑:“不過世間百媚千紅,有人賜予傾城色,得無盡盛寵傲然花中,想來也是不錯的。”

前一句,男人面容郁沉,後一句,眉宇又緩緩舒展。

雲姒思索一瞬,黛眉輕攏,“只不知,陛下的話中深意。”

齊璟眸心淡斂,似是玩笑:“花中第一流,你倒是有舍我其誰的豪情。”

他語氣含笑,方才低沉的氣氛漸漸飄散。

他調侃一句,雲姒泛出輕淺笑顏,嬌柔微嗔:“是因為陛下說能舍紅塵而去,其實我哪裏不知,天地浩茫,人是這般渺小,就像是輕雲拂袖過,揮揮就散了,從來都是紅塵選你,豈能容你去選擇紅塵呢!”

齊璟看着她,眸中神色複雜卻也澄澈,他沉靜如淵:“天不容,我容。”

那時,她未解他話中之意,只覺得那人生來便該君臨天下,江山在握的氣概,反手乾坤的狂傲,與天地為敵的嚣張,皆讓人沉溺其中。

而那深透的神情只是一瞬,轉眼他便斂了情緒,語氣不輕不淡:“胎記藏好了。”

雲姒回過神,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陛下願意替我保密,雲姒感激不盡。”

殿內的暖意和昏黃的光芒皆凝結在她清淺的玉容上,仿佛那三年星星點點的光陰霎時彙聚,從未流逝。

齊璟眸中隐泛漣漪,很快又恢複了無邊平靜:“今夜乏了,修複畫冊的事明日再說。”

雲姒淺淺點頭:“那我先退下,不打擾陛下休息了。”

“你留下。”

他淡淡一句,雲姒惑然揚眸,又見那人薄唇輕啓,俊眸沉斂:“睡這兒。”

作者有話要說:有沒有發現我換新标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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