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使節入城

明日便是千秋大典,今夜鴻胪寺燈火通明,一盞盞琉璃燈在回廊上亮起,幾步一盞,層層疊疊。仆從的身影被長長拉開,在黑夜中被暈開黃色的圓暈,一派熱鬧忙碌的場景,大堂外禁衛軍把剛到的高麗句使者安排到安置客房。

張典客拿着文書不停地和五個錦繡豔服,渾身滿是金銀首飾的使節說話。其中一位男子面容白皙,頭戴青羅冠,身着衫筒袖,頭頂耳後插有兩根豔麗鳥羽,渾身金銀雜扣,在屋內燈光下閃着耀眼的光芒。

鴻胪寺譯語官一邊加急翻看文書,打算連夜譯制成奏折,以便明日慶典之用,一邊和一路陪同使者入長安的譯語官交談,獲取沿途信息,整理成冊。

他忙得手腳并用,大半個時辰過去了,文書還剩泰辦,急得他直撓頭發。

因為這份文書極為厚實,原本應是多人參與才能完成,但現在時間緊急,住得遠的人根本趕不過來,年輕的譯語官斜了一眼幾個高談闊論的高麗句使者,露出憤憤的神情。

高麗句離大英不算路途遙遠,他們竟挑着最後關頭才到,如何不讓人惱怒。

鴻胪寺楊少卿匆匆而來,衣冠雖整潔面色卻不好,顯然剛剛從府中趕來,一看到廳外一團亂的模樣,眉心一跳,煩躁之心油然而生,大聲呵斥道:“鴻胪寺丞何在,亂七八糟,成何體統,怎麽回事,天色已晚,還不趕緊安排使團去休息。”

在角樓裏分配人員住宿的王寺丞急得嘴巴生泡,此時更是叫苦不疊,萬分後悔之前聽了楊少卿的話,對高麗句未來之事遲遲不理,如今火燒眉毛,事态緊急。

楊少卿可有楊家撐腰,自己當時真的是昏了腦袋,才信了他的話。他如今想來,若真的太子受責,別的不說,千秋公主定是要來大鬧一場的,到時候定是他第一個受到挂落。

“高麗句使者不可與扶餘國和靺鞨部落使者安排在一起,這幾日宴會安排錯開些,前幾日來的百濟倒是可以一同入住,高麗句的風俗習慣到時給幾位将領說清,小心行事,莫出了差錯,還有這次使團的貢禮務必清點清楚,仔細些……”王寺丞顧不上楊少卿,對着一旁幾人逐一吩咐道,又把手上的名帖交給另外一人說道,“找個譯語官把名單對一下,務必完全正确,尤其是明日上朝六位,更是要核實清楚,切記。”

那邊,楊少卿滿腔怒火也不能對使者發洩,入門前抹了一把臉,在露出的時候便是滿臉笑意,他帶着客套親切的笑臉入了大堂。

“張典客,交接得如何,明日寅時便要上朝了。”他站在使者後面輕聲說道,語氣輕柔,眼神卻淩厲,張典客叫苦不疊,苦着臉說道:“并不是屬下不想讓使者去休息,是使者說他們丢了一個公主。”

“什麽!”楊少卿失聲叫道,随即覺得有失體統急忙收斂神色,上前一步,嚴肅說道:“真的?什麽時候丢的?簡直胡鬧,哪裏丢了就該讓周邊州縣……”

“抱歉,是鄙人過失。”

楊少卿像是被人扼住喉嚨的公雞,尖銳地叫了幾聲便收了聲,僵硬地扭頭看向說話的人。

誰也沒想到那個年輕的高麗句使者會說官話,連一旁譯語官都手一抖,毀了一張白紙,頓時心疼極了,再也不管其他事情了,專心投入翻譯事業。倒是他身邊原本一直陪同高麗句上長安城的譯語官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使者,但是很快移開視線,繼續幫同僚翻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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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典客哆着手,您了半天沒您出一句話來,倒是楊少卿不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很快便收斂了心中的震驚,推翻了之前對待高麗句使者的态度,并且在短短時間內重新構建出一套方案,臉上的表情也瞬間變得嚴肅,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

“不知這位使節如何稱呼。”楊少卿态度親切又不失風範地說道。

“鄙人乃高麗王四子莫裏。”使節說話發音奇怪,宛如含着石頭說話,但言辭舉止像極了大英國人,連語句遣詞都學得非常相似,想來是經過一番刻苦學習。

楊少卿迅速把高麗句皇族順序過了一遍,終于在一個角落裏翻出了這位王子的身世,心底有些不悅。也不怪人精一樣的楊安把此人忽略了,實在是這人因為是賤婢所生,在皇室中排名極低。

高麗句嫡庶之分比大英還屬苛刻,賤籍之人入了高門大戶,哪怕極為受寵的或者生下孩子,依舊不會母憑子貴,在整個民族階級中仍屬于賤戶,可以被嫡系一輩任意發賣打罵。

如今高麗王王子便有十三位,其中八位為庶子,兩位為良子,三位為嫡子。其中這位四王子莫裏就是宮婢所生,母妃又不受寵,一夜風流後便泯滅如衆人,要不是身份文書上蓋着國印,一個為賤籍的人竟然也能為聖人賀千秋,當真可笑。

高麗王竟然派一個庶子前來,當真是不把大英放在眼裏。楊安心有不虞,面色也冷了些,公事公辦地說道:“公主失蹤,王子為何不立即要求沿路州縣協查,如今都以到長安城,明日便要上朝,這可如何是好。”

一般使團帶公主、郡主借着千秋盛典名義入長安城,名目不言而喻,不過是想送人進聖人內宮,以謀取更多利益。

這樣的女子一入內宮便從此連接起兩國之間的關系,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監視,被控制,甚至連生育之事都将不受她自己控制,但兩國開戰,第一個受到牽連的便是她,所以但凡心疼女兒的沒人會願意送自己女兒入宮為妃。

使節面露難色,視線下移,不再和楊安對視,只是輕聲說道:“公主就是入城的時候才發現丢了。”

楊安眉心一跳。

入城!?那不就是剛剛!

他面色嚴肅,冷得吓人,高高的顴骨隆起,在燈影下打下淩厲的陰影,他轉身對着張典客說道:“帶我的令牌,讓神武軍秘密搜查。”

張典客原想說神武軍非皇族不聽召,剛一張口就被他臉色吓了一跳,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諸位還請去議事廳譯制,王寺丞把所有使團人員都帶至一處,切不可怠慢,但也不可随意出入鴻胪寺。這邊,煩請四王子和幾位使節随我前來,仔細回想一下公主是怎麽丢的。”楊安做事雷厲風行,也難怪年紀輕輕桌上少卿一職。

他很快把無關人員都清理出去,順便把在場的全部嫌疑人控制起來,最後帶着四皇子去了內間,打算詳細了解這件事情。

這事說來他本不該着急,但是事情出在公主是入城的時候丢的。按照外邦朝貢禮節,最後一步應該是城外親迎,但高麗句遲遲沒有訊息,他本着要看太子笑話的心态也沒有多加管束,沒想到這次打鷹被琢了眼,使團竟然連夜趕來,悄無聲息,無事還好,可偏偏出事了。

公主丢了!

本來看人笑話的人便成了被人看笑話的人,任誰心裏都憋着一股氣。

太子只是稍微眯了一會便讓侍女服侍着穿衣,千秋大典早操前,太子要代聖人去祖廟跪謝天恩,祖廟在長安城西邊,和皇宮相距甚遠,所以需要夜裏起身。

“太子,神武軍剛封鎖城門。”鄭萊站在門口,天色漆黑,玄色軍甲覆蓋在他健壯的軀體上,隐隐帶出冰冷的味道。

太子原本下垂的眼皮倏地一擡,眉峰銳利,鳳眼上挑,嘴角勾出一縷笑來。

“把于歸叫來。”

門外的鄭萊面色一僵,讪讪地說道:“公主在……在刑部司顧侍郎那裏。”

時庭瑜笑容逐漸消失,面無表情地看向鄭萊,冷靜地問道:“公主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和外姓男子在刑部司做什麽!為什麽沒人禀告!”這話說到最後幾乎是咬着牙擠出來。

鄭萊哆嗦了一下,心裏苦兮兮地想着:公主做事他們那裏攔得住,誰知道公主能在刑部和顧侍郎呆了整整一天。

時于歸前幾日怒氣沖沖回了東宮,當着太子面把謝家狠狠罵了一遍,立志要打謝家臉面,好不容易心情舒暢了,這才鬥志昂揚地回了刑部。

太子之所以這麽痛快就把教旨給她,就是想讓她遠離千秋大典的是非,刑部地處偏遠,人員簡單,盛潛這個老狐貍可不會讓公主在他眼皮子鬧事,且又離東宮不太遠,可謂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安全地方。沒想到防了一手還有一手。

“讓她給我滾回來。”時庭瑜黑着臉咬牙切齒地說着。

時于歸這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當真以為沒人治得了她。

“太子,柳娘子派人在西側門。”一名右衛急匆匆趕來,恭敬地說道。

時庭瑜張開的雙臂微微一僵,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俊秀的眉眼微微下垂,在明亮的燈光下露出一絲不明所以的滋味,

“請到東花廳,孤随後就來。”時庭瑜很快就把那種情緒收斂了,淡聲說道。

侍女繞着太子,為他穿衣環帶,太子站在銅鏡前,看着面前模糊不清的人影垂下眼不說話,只是輕聲說了句:“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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