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朝堂争鋒

時于歸匆匆回了內殿,立春和立夏服侍她卸了些沉重的物件。她任由宮女們卸下她的華服和發髻,臉上表情凝重,等松快一些便坐在抜床上,沉思後開口說道:“讓人再去看看現在情況如何?”

立冬領命退下。

立春見時于歸不停伸手按着頸部,金銀雜寶琉璃飾的十二對花樹極為沉重,時于歸頂着這頭首飾四個多時辰,難免脖頸難受,于是伸手替她按了起來。

屋內寂靜無聲,千秋殿的侍女行步間連衣擺摩擦都悄無聲息,立夏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此乃朝堂大事,公主雖身份尊貴但女子不得幹預朝政,即使知道又無法插手,何不等殿下回來再商議。”立春輕聲勸道。她是永安府送進宮內,一是為了照顧當時還是年幼的太子和公主,二是提點公主避免宮內行走出錯。

時于歸聞言,嘴角彎起,帶出一絲薄涼的笑意,輕聲說道:“是啊,女子不能為官,母後為此争取一輩子的事情就這麽煙灰雲散,罷了,也不知哥哥是作何想法,等立冬回來讓她歇着吧。”立春見她面色疲憊,便服侍她歇下,放下簾子,自己站在一旁伺候。

與此同時,朝堂上氣氛堪稱凝結,太子突然發難,衆目睽睽之下,高麗句使團承認公主失蹤,原本莊嚴肅穆大殿如今更是連呼吸都輕得聽不清。

三師三公低眉不語,諸公要臣沉默不語,太子自剛才那番似柔藏針話後攏袖端坐在案前,楊安背後冷汗涔涔,跪拜在大殿內。

他實在沒想到太子會在此時捅出這件事情。

世人都道太子識大體,懂分寸,今日乃聖人大事是萬萬不能出錯的,即使昨夜看到神武軍封門,想來也不會多加幹涉,只要等風頭過了,口說無憑,更不能多說。

楊安便是算準了這一點,有意拖延,等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一個高麗句使團還不是拿捏手中,到時一口咬定并沒有丢失公主,都是使團污蔑,依聖人對高麗句的厭惡程度,定不會細查,這樣所有事情都被會掩蓋得清清楚楚。

這個算計所有人的計策,在他聽到使團公主丢失後便瞬間算得清清楚楚,自認為在這種繁榮無間隙的時間段裏,沒有絲毫遺漏的地方。

人人以聖人為重,使團已經被他安撫好,鴻胪寺上下早已被他封口,神武軍乃是自家人,這件事上上下下都被打點的清清楚楚,萬無一失,萬萬沒想到太子殿下會不按常理出牌。

“羽林将軍何在?神武統領何在?”聖人一開始的震怒過後,臉上的表情堪稱平靜,十二旒珠下的面容讓人捉摸不透,大殿衆人噤若寒蟬。

聖人身為先皇八皇子,能在衆多皇子中存活下來,最後榮登地位,即使他表面上看上去溫和無害,但誰也不敢小觑他的脾氣。

老虎發威,向來一擊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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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進入含元殿,其餘官員只能在殿外站立,羽林将軍、神武統領都在分屬正四品和從五品,又因羽林軍為皇宮八大內衛其中一支,是以羽林将軍一般都在殿門口候旨。

現任羽林将軍面色黝黑,身高體壯,一把鎏金雷公鑽耍得虎虎生威,今日他面色發紫,滿頭冷汗,看到從隊伍後面匆匆趕來的神武統領,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倒。

他能爬上今天的位置和他是楊家人有很大的關系,三年一次的武科,能者比比皆是,輪真憑實學他是拍馬難追;大英地域遼闊,從軍者甚多,論資排輩他也是遠遠趕不上的。能做到這個位置只是因為楊家出了一個争氣的貴妃。

他本就空有一身蠻力,一看如今的場景,腦袋裏頓時一片漿糊,什麽話都講不出來。

顧明朝因是從三品上的官職,今日的位置進不了內殿,但在外殿上也算靠前。

太子突然發難,他瞬間想到昨夜太子接公主回府的事情。

刑部這個位置實屬尾巴末梢,西城門隸屬白虎大街,而刑部雖在白虎大街卻是在貓耳巷裏,太子車辇要進來着實需要費功夫,如今看來,太子深夜來此,接公主只是順帶的,坐等楊安露出馬腳才是真的。

他距離羽林将軍極近,見他黝黑臉上漲紅,面色發紫,鬓角冷汗淋漓,等神武統領被黃門召喚上來時,更是身形一晃。

如此看來這般姿态,只怕楊家這次要倒黴了。

朝堂內,楊安腦中已經想好無數對策,但聖人的視線一直在他身上徘徊,無數要說的話便都噎在口中,半字吐露不出來。

望仙門外,依舊還有十來個使團沒有觐見,此時已年近午時,不免人心浮動,詢問黃門情況,奈何這些人都是王公公親自□□的,一言一行刻板嚴肅,不肯透露半分。

“父皇,望仙門外還有使團未見聖人天顏,楊少卿之事頗多疑點,今日乃舉國盛事,不妨稍後再議,也給少卿辯解的機會。” 五皇子堯王殿下出列躬身說道。

他無法坐視楊家人在大庭廣衆之下被苛責,這讓他尴尬憤怒,覺得全天下都在看不起楊家。

在他眼裏,只要給舅舅時間,沒有舅舅不能解決的事情,所以他出面是為了給舅舅拖延時間。

之後底下接二連三有人出聲附和,原本腦袋混沌的楊少卿瞬間清醒過來,只覺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駛去,聖人的事情竟然帶着殺意。

他萬般思緒彙于一點,靈機一動,磕頭大聲說道:“高麗句昨夜亥時才至,臣驚聞公主失蹤,深感惶恐,連夜詢問譯語官這才發現是在入城門左右丢失,唯恐驚擾聖人,這才讓神武統帥偷偷暗中搜尋,至于如何沖撞太子聖駕,微臣實在不知,求聖人開恩,待臣找回公主必當以死謝罪。”

這番話說得字字泣血,聲聲哽咽,把楊家人指揮皇家禁軍生生扭轉成為楊少卿為尋公主心切,沖撞太子,兩者後果不言而喻。

太子雙手交叉并不反駁,今日這事本就不是為扳倒楊家,楊家既然踩了第一步,接下來必定是步步都要跟着他走了。

他面色不變,聞言,竟然起身說道:“楊少卿說得對,此事定有蹊跷,今日乃父皇千秋大典切不可被這些瑣事擾了興致,楊少卿忠君愛國,其心可鑒,不如讓楊少卿今日大宴前給聖人一個答複即可。”

顧明朝擡頭看了眼穿着臺上的太子,太子姿态不卑不亢,腰身挺直,竟然一時間想不明白太子為何要幫楊少卿求情。

這個疑惑不止是顧明朝一人的想法,能聽到太子講話的人皆面露疑惑,連沉穩如泰山的三公三師都看向太子。

聖人意味不明地看着太子,随後揮手說道:“太子所言極是,楊少卿莫辜負太子好意,既然如此,接下來的事情,想來少卿也無心參加,不如好好查查這事,來人,先帶羽林将軍和神武統領下去。”

這是要把三人分開。

楊少卿心中一片冰冷,他心中早有計較,但……

他不敢多想唯恐露出端倪,只得磕頭謝恩退下。

等這個消息傳到內宮的時,麗貴妃臉上的盈盈笑意頓時僵住,連和娴貴妃打機鋒的心情都沒有,立刻帶着宮婢急匆匆地回宮。

娴貴妃坐在位置上,溫和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端起那盞茶細細地抿了一口。

“這茶,還是千秋殿的最好,一點澀感都沒有。”她臉上挂着完美的笑意,柔聲稱贊道。她伸手,身後的丫鬟立刻扶着她慢慢出了大殿。

她眯了眯眼,今日的天氣實在是好,滿園花色都亮麗幾分。千秋宮本就是後宮最為尊貴的地方,花團錦簇,五步一欄十步一閣,既有小橋流水又有假山巨木,處處是景,步步是畫。

可偏偏被一個黃毛丫頭占着。娴貴妃上車時回望一眼,幽幽地想着。

等時于歸午睡後,接到立冬的消息,臉上先是露出一絲疑惑,随後恍然大悟,眯着眼笑起來,眉眼彎彎,像極了偷到小母雞的狐貍,她對立春說道:“穿簡單點,幫我去叫個人來。”

她附在立春耳邊嘀咕了一句,立春臉色青白不定,猶豫不決地說道:“這,外男如何進的來。”

時于歸皺眉想了想,突然拍手說道:“什麽外男,明明是送陪禮人進宮陪我玩的,使人擡轎子請顧六娘子來,務必叫顧侍郎親自陪送。”

“等會,把柳姐姐也請來,跟老夫人說是我說的,務必要快。”

立春無奈領命下去。立夏一見公主這般模樣,抿唇笑了笑,說道:“公主是要去幹什麽?”

時于歸皺了皺鼻子,笑眯眯地說道:“給別人送一個大禮啊。”

剛剛散朝的顧明朝随着人流擠了出去,他素來獨來獨往,故身邊也沒什麽人。今日豔陽高照,算是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他卻驀得背後一涼,鼻子癢絲絲的,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等他一出朝堂門,一看到轎邊站着的人,只覺得烏雲蔽日,疾風暴雨,電閃雷鳴,千言萬語彙聚成一句。

——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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