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大案即結(萬字章) (1)

太子殿下及冠後便開始入朝參政, 聖人五十千秋更是被欽點為太子監國。東宮官品級參照朝堂設立,不過最大品階為四品的詹事府總管和政事,為避嫌太子在東宮議政,他們往往作為一個幕僚而存在, 但這些東宮官的言行舉行通常會影響朝堂上太子政見, 從而影響大英國政事決定, 當真算得上是位卑言重,是以太子在挑選人員的時候格外謹慎。

當時于歸來的時候, 一行人剛剛自麗正殿退出。麗正殿試是太子處理政務的地方,守衛森嚴, 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連宮婢都鮮少踏入。當他們看到千秋公主帶着一個陌生面孔出現在這裏的時候,一行東宮官們即使明知失禮還是偷偷看去,尤其是千秋公主背後的男人。

有熱衷八卦的認出了那人是誰, 臉上震驚, 也有敏感的人, 瞬間聞出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但不論結果如何,那一行人對着公主所在方向行禮後便低頭離去,不敢逗留。

右司禦蔡雲昱匆匆而來, 對着兩人行禮說道:“太子殿下有請。”

時于歸揮了揮手,示意右司禦蔡雲昱退下,等他退到三米遠的位置, 這才扭頭看向身後的顧明朝,大大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神卻是認真地看着顧明朝,認真的說道:“準備好跟我進去了嗎?”

顧明朝後退一步, 躬身行禮道:“自微臣答應靜蘭入宮那刻便準備好了。”

朝堂如今一分為三,其一是娴貴妃所生榮王殿下,背靠琅琊王氏,集結南方一派勢力,其二是麗貴妃所生堯王殿下,生母盛寵無雙,楊家勢力如日中天,還有便是太子一派,雖然聖人恩寵,謝家扶持,但謝家卻不是一個好盟友,他們一個随時準備反噬的龐然大物,也間接導致朝堂上人心浮動,各有心思。

太子為求自保,目光索性抛棄家族聯姻甚多,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高門貴族,轉而尋找那些寒門子弟或是企圖颠覆目前大英世家門閥聯縱形勢的中下流貴勳。企圖連橫交錯,以小勝大,進而鞏固自己勢力。

之前的右司禦蔡雲昱便是太子招攬的寒門子弟,性格剛正不阿,作風正派,內家功夫了得。而現在的顧明朝也是時于歸為太子尋找的一個重要臂力,官職不高,但行事果斷,胸有大義。他們的特點都是聰明有才幹,且與如今權力煊赫的世家門閥關系不大。

時于歸的陪禮人大選是一個重要的契機,它打破了公主身邊之人必定是高門大戶、鐘鳴鼎食世家的慣例,只要心思敏感,關心時事的人都會得到這個微妙的訊號。

顧明朝可不是個遲鈍的人,他在時于歸第一次找到他,希望顧靜蘭入宮當她陪禮人的時候便隐隐有種猜測,太子可能要放棄謝家,直到三日前,顧靜蘭入宮回府向他說起聖人竟然打破禮制,給公主找了五位陪禮人。

這哪是聖人打破祖訓,分明是千秋公主借着自身大事為自己的太子殿下造勢。

他驚訝于時于歸魄力及作死程度,因為這一步很有可能會導致謝家直接放棄太子,又敬佩她能把聖人的态度算得清清楚楚,不惜違背祖制,也替她把這件事情兜了回去,把一件可能引起軒然大波的事情生生扭轉成一個公主任性的例子,要知道,任性在一個備受寵愛的公主身上則是最無關緊要的問題,牽扯不到任何人。

“怎麽早?”時于歸抱胸,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上下來回掃視,摸着下巴說道,“在那之前不過和你一面之緣吧。”

顧明朝笑了笑回道,黝黑色眼睛在宮燈下閃着光澤:“公主忘了,我一開始便說過去年冬至聖人宮中設宴,鎮遠侯府在入宮名單內。”

時于歸啊了一聲,想起那日長安縣大亂時,他确實如此介紹過自己,只是當時自己和太子哥哥剛被沖散,這話便也沒往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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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能說明什麽,時于歸一臉懵懂,她參加的宴會平均下來每五日一個,因着不喜這些事情,便每次都态度随意,做過的事情轉眼即忘,去年的事情她更是已經完全記不清了。

顧明朝見她确實想不起來,便憋笑着提醒道:“宮燈。”

時于歸怔怔地看了他一眼,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來去年冬至确實是做了一件搗亂的事情。便是命人把一條走廊的上宮燈摘了,讓楊如絮和謝鳳雲在黑暗中撞了起來,發生沖突,之後假意帶着一些年紀大輩分高的皇親貴族恰巧經過,目睹了這一人間慘事。據說之後兩人都被關了半個月的禁閉,為此她還得意了許久。

她沒想到這事竟然被顧明朝逮了個正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扣了扣下巴。她不過是那日宴會上見她們兩人又開始明争暗鬥,拉幫結派,心中實在膩歪。這才找了個宮女倒了她們一身水,又指示宮娥帶到那條漆黑的路上。

若她們心平氣和,哪有後面時于歸的事情,但此事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依着她們的脾氣,少了人前家族體面的掩飾,在人後這等小巷裏遇見自然是一輪唇槍舌劍,毫無閨秀風範,這才被時于歸帶人撞了個正着。

“微臣那日只是經過醒酒,公主算無遺策,令方思大開眼界。”顧明朝含笑說道,那雙潋滟黑色雙眸在琉璃燈下閃耀,眉目溫柔,似青竹亭亭而立。

“敢打趣我,膽子越來越大了。”她皺了皺鼻子,嘟囔着。

“顧侍郎請君入甕也讓本宮大開眼界。”她沒好氣地說着。原本以為是螳螂捕蟬,沒想到卻被黃雀在後,怪不得顧明朝能不動聲色坐到這個位置,學盛潛那個老狐貍倒是學得像。

顧明朝連連行禮讨饒,時于歸也不再追究,她盯着那盞搖曳的宮燈,臉上的神情驀然變得嚴肅起來。

“雖說君擇人佐,臣擇主輔,但入了我東宮,便得随我的道,此生到死,絕不背叛。”她的眼睛在燈下發着光,像是一把火在那雙晶瑩剔透的琉璃大眼中燃燒,勇敢無畏,自信強勢。

顧明朝看着那雙眼睛,想起去年冬至上,時于歸便是這樣站在角落中冷眼看着謝鳳雲和楊如絮被長公主及自己主母責罵,神情冷淡,偏偏眼底依舊閃着光,那光芒比她身上的大紅色牡丹裙還要耀眼,讓她精致如玉的冰冷臉上發出一股勃勃的生命力,就是這樣的反差,讓他不由多看了幾眼。

“微臣謹遵公主教誨。”顧明朝深深作揖,折腰拜下。時于歸走在前面,嘴角露出欣慰的笑來,伸手親自替顧明朝推開麗正殿的大門。

從今往後,東宮的大門将對顧明朝開啓。

時庭瑜坐在上首和左下方的顧明朝說着話,他似乎早有預知顧明朝今日的選擇,一開始便态度自然和藹,兩人随意交談後便直奔主題,詢問他近日來拐賣人口的案子。

朝堂博弈往往從最不起眼的案子開口,這才能出其不意醞釀起巨大的風波。如今随着五皇子堯王殿下時庭聞正式及冠,他雖遲遲不曾入朝聽證,但三方勢力卻早已開始搏鬥,如今太子能穩穩坐在這裏不過是因為聖人信任,授以監國,畢竟實權比任何嘴炮都來得重要。

時于歸吃着鄭萊端上來的果脯子,兩頰鼓鼓的,眼睛掃着說話的兩人,大眼睛微微眯起,十分不入流的想着:燈下看美人,當真是人間一大美事。

“如果王二麻子所說沒錯的話,那個惠法和尚确實不能多留,鄭萊派右衛軍嚴加看管,至于你們說京兆府尹王齊的事情,無憑無據,僅憑一點香是奈何不了他的,倒是那個小二說的聞秀坊,确實可以派人詳查一番。”

時庭瑜聽完顧明朝的分析,當機立斷下了命令。楊家盤根錯節,短短十四年時間,赫然成為一個龐然大物,偏偏這個大物還不安分,在內宮觊觎皇後之位,在外廷染指太子之尊,無論哪點都不能被先皇後一系容忍。

不論是隐藏在聞秀坊背後的安平縣主,還是被擡到臺面上的京兆府尹,背後千絲萬縷都和楊家有關,楊家十數年時間牢牢把持住關內道和河南道,兩道所在高門貴勳皆不敢掠其鋒芒。

“查聞秀坊有些打草驚蛇。”顧明朝點了點桌面,低聲說道,時庭瑜看向他,倒也不惱他擅自反駁他的決定。

“若兩者真的有關聯,鄭大将軍前腳把惠法和尚抓起來,後腳那邊便會收到消息,銷毀證據。不知殿下還記得一年前的長樂寺拐賣人口一案。”

長樂寺一年前當時也是轟動一時的大案,曾經名噪一時的長樂寺竟然全寺假和尚,借着他人燒香禮佛之際,迷暈販賣人口,他們不僅抓婦孺,連青壯年也不放過,最後因為一個意外逃出的小孩誤打誤撞被顧明朝碰見,這才連根拔起。

“這事對外雖說是因為一個小孩才案子告破,但當時還有一個細節原本以為是個無關緊要的事情,如今回想起來,也許它并不是小事。”顧明朝回想起當時的事情,皺眉說道。

一年前時庭瑜剛剛在朝堂上站穩腳跟,這事有心插手奈何一開始被刑部和大理寺攔下,只在最後顧明朝上朝陳情的時候才略有耳聞。

“什麽細節?”

“香!”顧明朝看着他的眼睛,冷靜地說道,“當年微臣接到那個小孩之所以覺得奇怪是因為他身上香燭味甚濃,這才讓微臣起了探尋長安城各大寺廟的心思,當時鎖定長樂寺也是因為這個寺廟的味道和小孩身上極為相似。”

“香燭不是都一個味道的嗎?”時于歸咽下嘴裏的櫻桃幹,眼睛在光禿禿的盤子上掃了一掃,遺憾地收回視線,好奇地說道。

“自然不同,公主沒聽到長安縣裏那個小二說‘惠法大師的香都是從他這邊買的’,因為惠法所在的朝雲寺,最近的一家香燭店便是這家。公主之前尋找良久,不也是在找那個味道嘛。很多寺廟下面都有香燭店,大部分都是就近去他們店裏買,來祭拜的大部分都是平民,他們都會選擇店裏便宜量大的那種,無數相似的味道彙聚而成,這樣便會形成寺廟裏特有的煙熏火燎的味道。”

“長樂寺廟的味道,也非常奇特,我當時查遍寺廟下所有香燭店都沒有發現這種味道。”顧明朝回想起那日去山下駐腳店裏尋遍香燭都找不到那種帶着花香的味道。

時于歸想了半刻,不可置信地反問道:“不會是長樂寺案的餘孽吧。這麽蠢,竟然栽倒在同一個坑裏。”她扣了扣下巴,恍然大悟,“這個細節并沒有被透露,他們不知道所以也沒有嚴加防範。”

“那個誤打誤撞逃出來的小童呢?”時庭瑜說道,他饒有興趣地回想着,當時顧明朝并沒有交代那個小孩的下落,這并不是無關緊要的人,他是拔起蘿蔔帶出泥的重要線索,但在顧明朝的有意疏忽下,無人提及。

“王齊家裏小妾是三年前被拐賣的,長樂寺是一年的案子,如果兩案并存,那可能不是延續,而是狡兔三窟,顧侍郎只是毀了他們一個窩而已。”

“殿下英明。”顧明朝默認下這話,卻也沒有回到他小童的下落,只是行禮說道,“長樂寺一案有個最大的問題沒有被解決,那些被拐賣的人到底去了哪裏?”

被抓的時候長樂寺衆僧人只說是交與人販子販賣,具體去了哪裏并不知情,只是後來戶部會同各大州縣發布通告尋找失散人員,卻無一人掀榜。

登記在冊的三百來號人口,搜尋令遍布大江南北,無一人上門報案,尋找幫助,這件事委實是一件怪事。

三人面面相觑,後續工作進展如何并不會一一上報,餘下的事情似乎除了主辦這個案子的顧明朝皆無人關注。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弄清楚吧。說起來,一一你打算怎麽還人,總不能叫了緣天天帶着,我看了緣也別出家了,回來帶小孩還不錯。”時于歸站起來伸手有摸了下果盤,發現撲了個空這才想起已經被她全部吃完了,悻悻地收回手,對着顧明朝打趣道。

顧明朝沉思的神情突然一頓,猛地擡起頭來,奇怪地說道:“一一,還有了緣的三師兄,他是怎麽得到一一的。”

一一當時到底是怎麽逃離王府的,又是怎麽落到了緣手中的,了緣為何要把他放到有猛獸的後山上。這些事情看似與拐賣人口毫不相幹,卻又帶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也許該去趟徑山寺。”顧明朝喃喃自語。他忽得回神,臉上微赧,對着時庭瑜和時于歸行禮致歉,“抱歉,一時想到案子,想入神了。”

時庭瑜理解地點點頭,他擡頭看了眼天色,說道:“天色不早了,我便不留你了,蔡右司禦送顧侍郎回府。”

時于歸見顧明朝起身離開,也慢悠悠地跟在顧明朝後面踱了出去。時庭瑜眼皮一跳,想起之前長豐回報的事情,忍不住咳嗽一聲,奈何時于歸專心踩着顧明朝的影子充耳未聞,粘着人跟了出去。

——給慣得!

時庭瑜氣得直咬牙,再次咳嗦一聲,咬牙切齒地喊着某人地名字:“時!于!歸!”。

時于歸驀得回神,連忙扭頭笑道:“嘻嘻,哥哥也累了吧,我送送顧侍郎,順便回宮。”

“我不累,回來。”時庭瑜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說着,大有她再走一步看看的模樣。

時于歸扭頭看了眼顧明朝的聲音,見他已經出了一道門,扭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你不累,我累啊,我要回去了。”那臉上的神情大寫的‘你好煩,攔着我做什麽’。

“于歸你還小。”時庭瑜即使被氣了個仰倒,已經苦口婆心地勸着,“內宅關系可是女子擇夫的第一要義,你懂什麽意思吧。”

時庭瑜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時于歸摸了摸下巴,一拍手激動地說道:“啊,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柳府提親啊,你也不小了,過了年就二十五了,柳府內宅關系非常簡單。啊,這門婚事我同意了。”

“鄭萊!把公主給我送走。”時庭瑜難得失态地吼了起來,鄭萊憋笑匆匆而來,帶着一臉蒙圈的時于歸出了大殿。

時于歸懵懵懂懂地問道:“哥哥生氣什麽,不是他自己主動說的嗎?”

鄭萊失笑,見她當真沒反應過來,便覺得是太子像岔了,公主畢竟還小,心思越逾也是難免,等再大點便懂事了,但長豐之前說的話他也不得不放在心上,便借機問道:“公主怎麽想到拉攏顧侍郎的。”

——因為聲音好聽,人好看啊。

這話當然不能說,要是說了,太子哥哥能把大殿都掀了,所以她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經地說道:“顧侍郎年紀輕輕,位列四品,無家族阻礙,侯爺不争氣,妹妹玲珑心,自己有本事,怎麽不能想到他,對,就是這樣的。”

也多虧了鄭萊不是一個敏感心細的人,見她确實沒有什麽異樣便點了點頭附和道:“确實如此,顧家一團亂,他若是想成功襲爵是得找個靠山,太子名正言順,是他不二的選擇。”

時于歸皺了皺鼻子,不屑地說道:“憑他的本事自己也能掙個爵位來,鎮遠侯又不是鐵帽子爵位,等到他手上還得再降一級,依我說,襲爵是耽誤了他。”

顧明朝胸有溝壑,行事果決,做事缜密,說是相才也不為過。時于歸在多年前就聽過顧府事跡,未見他便知道他生母早逝,父親荒唐,後來又聽聞他自己中狀元,立奇功,做侍郎,一開始是好奇,真正見面之後就起了拉攏之心。

鄭萊還未見過時于歸如此誇一個人,那雙總是漫不經心看人的眼睛都在發光,走路間腳步輕快,繞過廊橋的動作都像一只翩跹欲飛的蝴蝶。他心中失笑,但隐隐突然升起一種和太子殿下相同的擔憂。

——公主和顧侍郎?

——不不不,公主還小!

鄭萊安慰自己說道,又見她說完這話後不再說話,便專心護送她回宮。

顧明朝一大早便去了徑山寺,徑山寺還是一如既往的人來人往,香火缭繞,佛音靡靡。顧明朝逆着人流來到了後院,院子裏冷冷清清,只有一個小沙彌在掃地,他和了緣一般大小,看到寺內闖入一個突兀的成年男子有些好奇,開始偷偷看着他。

“這位施主,佛門重地,不可擅闖。”小沙彌想起身上責任,故作大人模樣開口攔住顧明朝。

顧明朝笑了笑,在一樹待枯萎的梅花叢中顯得尤為溫柔,被他看着的人總能輕易感覺到他的善意,小沙彌握着掃把的手都緊張了,撲閃着眼睛,補充着問道:“那你是找誰嗎?”

“我想找你們主持。”

小沙彌啊了一聲,嘴巴大大張開,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主持病了,好幾天了也沒看到他,大師叔我也沒看到,現在管事的是三師叔。”

他說到三師叔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巴,聲音都變輕了:“你要找三師叔嗎?”

——他怕那個三師叔!

顧明朝神情不變,他蹲下 身來,平視着小沙彌,眉目更加溫和,輕聲問道:“那我可不可以見三師叔呢?”

小沙彌扣了扣手指,搖了搖頭,捂着嘴巴小聲說道:“最近三師叔脾氣很差,施主可要小心啊。”

“謝謝小師傅提醒。”顧明朝對着他豎起手掌行禮,認真地說着。

小沙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挺了挺小胸膛,回禮後細聲細氣地說道:“小僧要繼續打掃了,施主這邊請。”他伸手指了個方向後,繼續握住那把長長的掃帚認真地掃着。

大僧人住的地方在北邊,穿過層層梅林,眼前瞬間豁然開朗。

按理徑山寺是護國寺應該金碧輝煌,氣魄恢宏,前面的殿宇确實如此,後面各位僧人住的卻是格外簡陋,牆壁斑駁,屋檐低矮,大小則遵循着标準的方丈屋,一眼就能望盡屋內。

顧明朝看着眼前一排排低矮屋檐,一邊覺得它和前面宏大莊嚴的廟宇格格不入,一邊又覺得低矮樸素地屋子和背後的徑山渾然一體。

“你是?”一位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人一開門便和顧明朝打了個照面,一臉驚訝地問道。他長得極為好看,偏偏帶了點不着風塵的模樣,便多了塵世間難以媲美的美感,他疑惑地看向顧明朝,突然啊了一聲,“是你,那日在公主身邊的人。”

“失禮了,吾乃刑部侍郎顧明朝。”顧明朝行了佛禮說道。

“刑部侍郎,顧明朝。”他神情微變,怔怔地看着梅林入口處的年輕男子。這個男子看上去溫柔年輕,媲之翩翩公子,站在梅林下的身形清貴修長,就是這樣的人頂住無數壓力破獲了不少大案。

“小僧了凡,乃了緣的大師兄,顧侍郎這邊請,師父等候多時了。”了凡臉上恢複了不喜不悲的模樣,打開身後的大門,做出了請的姿态。

這邊顧明朝去了徑山寺,那邊時于歸一大早催着鄭萊再一次去長安縣,這次的目的地是惠法和尚講道的地方。

惠法和尚講道的地方在一個略微有些偏僻的寺廟中,朝雲寺原本門可羅雀,瀕臨倒閉,就在方丈遣散一衆沙彌,準備閉寺的時候,惠法和尚突然出現,提出想要入院挂職的要求,這一挂職直接讓朝雲寺起死回生。如今朝雲寺煙霧缭繞,清香四溢,人口絡繹不絕,絲毫不比徑山寺遜色。

時于歸提着昨日買的那提香燭貢紙,身邊帶着立冬和立春,混入人群中。

朝雲寺寺廟不大,只有前後兩進院落,原本破破舊舊的院落,一個月的功夫早已煥然一新。

大雄寶殿供奉着釋迦牟尼裝金塑像,東西兩側則立着十八羅漢塑像,十八銅羅姿态各異,神情逼真,往後走是三法堂,依次供奉着千佛繞毗盧銅佛像、銅鑄觀音菩薩像、木雕地藏菩薩像。第一進院子的屋子全部供奉着雕像,即使惠法大師已多日不見人影,這裏依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出了一道門便是十間廊房緊密排列着,時于歸的目标便是東邊第一件廂房,如今大名鼎鼎的惠法大師居住的地方。因着寺廟女子居多,羽林軍不便進入,以免打草驚蛇,時于歸便打算溜進去一探究竟。

“前些日子我就聽聞有個大師在朝雲寺挂職,還以為是什麽人物,沒想到一人多就露了怯,躲了起來。當真是無趣。”時于歸穿着湖藍色煙水百花裙,帶着同色紗帽,搖着扇子,高傲不屑地進入大殿內。

她眉峰高高挑起,傲慢的眼睛掃過大堂,很快便發現一個站在角落裏的缁衣袈裟的僧人,那僧人的目光總是在人群中掃視,直到隐約和時于歸視線撞上,這才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

“無知小兒,切不要胡說。”一位身材微胖,面容嚴肅的老夫人呵斥道。她似乎輩分不低,底下圍着不少少女少婦,個個绫羅綢緞,鑲金戴玉。

時于歸嚣張地直視她,露出桀骜不馴的笑來,纖細手指優雅矜貴地搖着扇子,姿态優美,在一衆嬌豔的娘子中絲毫不落下乘,倒是因為她嚣張跋扈的模樣,像是嬌豔的牡丹在發着光。

“若不是膽怯為什麽臉都不願露一下,我自南方千裏迢迢而來,就是為見這位惠法大師一面,今日若是見不着,就別怪我無情。擡上來。”時于歸耍起橫來,輕車熟路,态度也拿捏得很好,刁蠻任性的有錢人家小娘子瞬間在衆人眼前形成。

兩個家仆打扮的侍衛扛了木箱進來,立冬秉承公主作風,一臉得意驕傲地伸手打開箱子,掩藏的金光直接在日光下閃耀,刺得人眼睛瞬間一縮,讓人不敢說話。

剛才先出頭的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手一緊,心中嘲笑此人愚蠢,大庭廣衆露富,平白污了佛門清淨,嘴角一撇,便微阖上眼,不再說話。

——小妮子,倒是有錢。

老夫人心中閃過一絲酸意。雖說長安城矜貴,但到底是比不上南方富庶的,一箱金子說擡就擡,家底不容小觑。

角落中那位缁衣袈裟的僧人眼睛一亮,撥開人群走了進來,他對着時于歸行禮,态度虔誠地說道:“施主切莫生氣,不是家師不見客,只是病體微染,唯恐驚擾貴人。”

“好說好說,只要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生個病算什麽,來人,端上來。”

一排人齊齊排開,瞬間打開手中的匣子,人參鹿茸燕窩雪蛤……只要世人能想到的東西如今都齊齊擺在衆人面前。

濃重厚實的藥香連香火都遮擋不住,堂內衆人不乏尊貴人家出身,但也沒見過把這些價值千金的東西随意打開,任人觀賞的道理。

“如何,惠法大師還有什麽難處盡管說來,我雖為家中幼女,但父兄寵愛,人間珍品也算應有盡有,所以今日……”時于歸的視線自堂內衆人一一掃過,最後牢牢盯着面前的僧人,嘴角彎出不屑地笑來,“大師就算是被人擡着,也得出來見我。”

這番話氣焰嚣張之極,堂內衆人面顯怒色,憤憤不平聲此起彼伏。時于歸搖着扇子不慌不忙,眼前的人心動的神情她早已捕捉到。

人生在世誰不愛財,即使修身養性如出世之人,也不過是看你能花多少錢打破他,更何況還是一個心有绮念的假和尚。

“施主有心了,佛門清淨還請施主手下留情,既然施主執意如此那便随小僧來吧。”那個和尚臉上露出悲天憫人的神情,對着高高在上的佛祖行了三禮,這才伸手帶着時于歸去了後堂。

堂內衆人議論紛紛譴責那位女子行事霸道,擾人清靜,還好大師心善,此事便算翻了過去,長安縣彙聚天下英才,每日都有事情發生,這等鄉下來的土鼈子不過是這幾日的笑談罷了,掀不起什麽風浪。

時于歸跟着那位僧人進了二進院子,院子遼闊空蕩,少了大殿香火的味道,多了幾分荒涼。

“我剛去山下買了據說是香中精品的一品香,那小二诓我說這你們這裏都點這個,我剛進去可不是那個味道,沒想到長安城的人也壞得很。”時于歸漫不經心地說着。

那個僧人沒想到時于歸連這個都打聽好了,臉上神情有一瞬間沒兜住,但他一想到時于歸剛在大殿上的豪爽氣質,臉上的表情便帶了些試探。

“自然是有特殊燒香的地方,一品香金貴,豈能和凡香相提并論。貧僧慧根,不知這位娘子如何稱呼。”

“師傅喚我六娘子便好。”時于歸見魚上鈎了,驕縱任性地繼續說道,“你這僧人嘴上說着衆生平等,佛門清淨,自己倒是把香分成了三六九等,口是心非。”

慧根似乎見識慣了這樣性子的大家閨秀,聞言神色一點都不曾變化,臉上還保持着僧人特有的平和慈悲的模樣,低聲念了聲佛號。

“六娘子言重了,人生六苦,尚有輕重緩急,何況凡人,到了,待小僧進去通報。”

待他進去後,時于歸的視線不經意掃上屋檐點了點頭,又低下頭來和立冬對着寺廟點評一二,處處不滿意,大有翻修重建的意味。

“裏面請。”他雖然請時于歸入內,卻阻止立冬和立春一同進入。

“大膽。”立冬呵斥道。

“還請六娘子見諒,方丈教室不過方丈,三人尚顯擁擠,何況多了六娘子兩位丫鬟。”慧根解釋道。

時于歸懶洋洋地掃了他一眼,嘴角勾起冷笑:“罷了,你們找個偏房坐坐,我随後就來。”立春和立冬領命退下,慧根招來一個和尚笑說道:“上最好的雲茶,好好招待兩位丫鬟,不可怠慢。”

那和尚掃了兩位衣着華麗的丫鬟一眼便帶着他們往西廂房走去。

“慢着,小師傅還是帶我們在這幾間找個位置坐坐便好,奴婢只是個丫鬟如何能離娘子太遠。”立春見狀态度自然地說着。她浸染宮廷十數載,哪怕收斂了氣勢,說話間态度也格外堅決,不容反駁。

那個和尚看了慧根一眼,慧根不願多生是非,便點了點頭。

時于歸對着兩個丫鬟笑了笑便入了屋內,屋內果然如慧根所說極為狹窄,目之可及全部看見,大名鼎鼎的惠法和尚,身形微胖,滿臉憔悴,盤腿坐在蒲團上。

“這位便是慧根所說六娘子。”惠法和尚行禮說道。

時于歸不請自坐,掃了掃凳子便坐了下去,她摘掉帽錐,惠法眼睛一亮,握着佛珠的手猛地一緊。時于歸把玩着帽子,大大的眼睛随意地打量着這個大師。

這大師倒也有幾分慈眉善目的姿态,只是盯人看的眼睛流出了幾分世俗污穢的模樣,只是會有這般作态的哪是得道高僧,分別是人間惡魔。

“我聽聞惠法大師算法一絕,不如今日就替我算算,我今日來的目的。”時于歸眼角帶笑,面容更加嬌嫩,語氣淡淡的,讓人探聽不了虛實。

惠法和慧根的視線勉強從她臉上挪開,對視一眼後露出滿意的笑來。惠法端上慈眉善目的神情,豎起手掌,悲天憫人地說着:“我觀六娘子眼亮耳聰,眉梢具無驚慌,不似有大事纏身的模樣,想來所來之事不過是凡間瑣事。”

時于歸拍了拍手,高興地說道:“大師果然英明,我來對我而言卻是小事,不過,對兩位大師可能就不算小事了。”

惠法和慧根露出錯愕的神情,看着依舊笑顏如花的時于歸,一時間面面相觑,不知所言何事,看着時于歸臉上的笑,突生不安。

慧根謹慎地問道:“不知六娘子所為何事。”

“大概也就是你們拐賣人口這等事情,堂堂七尺男兒不思進取,整日折騰這些下三濫的玩意,千刀萬剮也不為過。”時于歸站起來,滾圓的杏眼露出冰冷的寒意。

兩個和尚臉色瞬間猙獰起來,惠法竟不知從哪裏抽出刀來,也不再端着和藹慈善的模樣,露出邪獰地笑來,上下打量着時于歸。

“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不過卻是個好貨色,主人定是高興得很。”

時于歸冷冷一笑,猛地一擲帽錐,小小的方丈室小門應聲而裂,長豐持劍而出,神情冰冷,眼帶殺意地看向屋內兩人。

門口盈盈站着去而複返的立春和立冬,立冬看到時于歸,沒心沒肺地笑着:“還好立春姐姐機靈,鄭大将軍來的及時,公主,我看這根本不是什麽佛堂,而是淫窩,送去宮內善堂斷了才幹淨。”

惠法臉色驟白,哆哆嗦嗦地看向時于歸,說不出話來。

他突然響起有人交代過,長安城內只有一人是萬萬惹不得的,芙蓉面帶煞,碰上了便是死期,那人最明顯的特征便是眼角帶着一顆細小的紅痣。

“還得多虧你抱病,不然還要遮掩你去哪了真是麻煩。”時于歸故作天真地笑着,嘴角泛開殺意,“帶走,好好審問。鄭将軍,大棚裏的那夥人抓到了嗎?”

“已全部在刑部大牢呆着了。”

顧明朝坐在徑山寺方丈的方丈寺裏,臉上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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