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謝家幺蛾

驗屍的仵作是個老仵作, 自從上次發生長安縣驗屍謎團後,盛潛大刀闊斧地對地方調上來的人進行全部排查,對于來歷不明,值得商榷的, 通通調離原先位置, 去幹清閑的差事了。如今刑部還剩下三位仵作, 都是資歷深厚,背景幹淨的人。

“男的是一刀斃命後殺死的, 後脖頸有明顯刀痕,腹部、胸腔各有一刀, 致命傷在腹部, 這個刀具倒是有些奇特。”仵作眯着眼仔細地看着骨架稍大的屍體,沉吟一番後繼續說道。

“脖頸是人最脆弱的地方,所以殺人者當時朝這裏砍了一刀, 劍身輕薄狹長, 不适合用砍的動作, 一般刺的話, 傷口小而窄,用力均勻。而刀身寬而厚,一般傷口長而寬, 力道不均,侍郎看,這具屍體脖頸處卻是長而薄。這不符合刀具的一般規格, 但腹部和胸腔又确實是刀的痕跡,可見這把刀有些來歷。”

顧明朝還沒過去細看,便見時于歸趴在那邊看得尤為仔細,距離之近, 只有半個手臂的距離,仵作眼皮子一跳,只是拿眼睛看着顧明朝。

“不要靠這麽近,之前不是還難受嗎?”顧明朝拉起時于歸說着。

“驗證一下仵作說的而已。”時于歸嘴裏含着香片,含含糊糊地說着。

“這具屍體就這樣了嗎?”時于歸問道,仵作連官都沒見過幾個,看到時于歸問話便忍不住腿軟。

“老吳別怕,直說吧。”顧明朝安撫他的情緒,溫和的說着。

老吳唉唉了幾聲,這才回道:“屍體毀壞得太厲害了,看不出什麽。”

“來看這個女屍吧。”顧明朝見他實在害怕便換了個話題。

“這個一早便看過了,被活活燒死的,口鼻全是灰。無外傷,有掙紮痕跡,具體如何需要進一步解剖。”老吳說到自己專業的領域才冷靜了許多,搖着頭說道。

“兩個死法不一樣的人怎麽會在一起。”時于歸好奇地說着。

顧明朝顯然也是想到這點,眉頭緊皺,老吳搖了搖頭。門口王主事急匆匆跑來,滿頭大汗,臉色通紅。

“快,今天曹家人已被斬首,盛尚書命你去驗屍,來不及,趕緊的,對了,別經過刑部大牢,最近一批流放的今天城門落鎖前全部出去,別去那邊湊熱鬧。”王主事風風火火地來,急急忙忙地走,眼中只看到一個仵作,說完話便又跑了。

老吳急忙行禮退去,屋內只剩下顧明朝和時于歸,哦,還有一個瑟瑟發抖的阿瞳。

阿瞳緊緊跟在顧明朝後面,一直盯着地面,不敢擡頭看桌上的兩具屍體。

顧明朝一停阿瞳也停了下來,兩人動作倒是整齊,他低下頭,用手肘揉了揉阿瞳的腦袋,無奈地說道:“你不要這樣跟着我,要是怕了你就去外面。”

阿瞳心心念念那把鐵劍,咬了咬牙搖着頭拒絕了,他掃了一眼千秋公主,見她興致勃勃地趴在屍體面前,大眼睛看屍體看得專注。

時于歸的膽子是真得大,哪怕被猝不及防吓吐了,回神後生龍活虎,要不是仵作看着,大概能立刻把屍體解剖了。

“不要。立春姐姐叫我跟着你。”阿瞳貼着顧明朝的大腿,小聲拒絕了。

“立春?她答應你什麽了,我能給你十倍。”時于歸耳尖,立馬財大氣粗地補充道。

阿瞳身為一個乖小孩,另投陣營的事情可做不出來,可是他又想,他長得這麽快,鐵劍會不會馬上就不合手了,兩廂對比後越發煩惱,最後諾諾地說不出話來。

“她答應給你劍了嗎?”顧明朝對他向來細心。

之前教他讀書習字,沒想到阿瞳榆木腦袋,連自己的名字都學不會,寫得比狗爬還難看,這才歇了心思。前幾日看到他屋裏有幾根木棍,這才知道他在自學劍法。

阿瞳看着顧明朝,眨眨眼,低下頭,非常有心機地想着:這可不是我說的。

時于歸眼睛一亮,直起身子,大方地說道:“千秋殿內有一組劍,是前朝巨匠為自己小兒子打造的,他小兒子身量奇高,市面上所有的劍都不符合他的手感,所以他父親特意為他從七歲開始到二十歲打造了七把劍……”時于歸慢吞吞地說着,話停得極有技巧,眼睛瞟向阿瞳。

果不其然,阿瞳眼睛發亮,不由自主地靠近時于歸的方向,想要聽得更清楚。

時于歸大眼閃着誘惑的光芒,繼續加大籌碼,像是舉着一塊肉的打獵人引誘獵物跳入陷阱:“而且我可以讓長豐教你。”

誰也沒想到,時于歸話音剛落,阿瞳眼睛瞬間暗了下去,腦袋躲到後面,繼續抱着顧明朝大腿。時于歸腦門上冒出大寫的疑惑,不信邪地補充道:“長豐可是大內第一劍客,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阿瞳臉上依舊一點興奮的模樣都沒有,嘴裏嘟囔了一句,時于歸沒聽清,顧明朝倒是聽得明白,一時間忍不住笑了出來,阿瞳哀怨地看着他,扣着他的衣服不說話。

“他覺得長豐将軍太兇了,不合适。”顧明朝憋笑,阿瞳的委屈已經赤裸裸寫在臉上。

時于歸解方巾的手一愣,猛地拍着腿大笑起來,阿瞳吃驚又委屈地看了公主一眼,深受打擊地垂下頭。

“不适合?合适啊,你們太合适了,別說了,我晚上帶你去拜師。”時于歸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畢竟之前有個二十幾歲的大将軍還一本正經嫌棄阿瞳膽子小。那裏不合适,人兇配膽小,可不是天造地設。

阿瞳皺臉,不高興地揪着顧明朝的衣服,嘴裏委屈地嘀嘀咕咕着。

顧明朝揉了揉他的腦袋,說道:“算了,阿瞳不喜歡也學不進去。”

時于歸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顧明朝,搖頭晃腦地說着:“慈父多敗兒,說得真沒錯。”

剛一進門的時庭瑜聞言吓得一個踉跄,眼睛忍不住朝着時于歸的肚子瞄去。屋內三人因為這個動靜統一看向門口,動作整齊劃一得讓時庭瑜看得腦殼疼。

“哥,你來這裏做什麽。”時于歸臉上笑意未消,扭頭,疑惑地問着。

時庭瑜站在門口,恢複平日裏冷靜的模樣,板着臉看着時于歸。

“叫你回宮都不回,可不得親自來找你。”

時于歸撇嘴,正打算上前,突然覺得嘴巴還有點難受,便又站在原處不動,假裝不經意地重新系上方巾。

“我有事啊,不是說了,有事讓黃門來找我嗎?”時于歸振振有詞,毫不心虛。

這态度簡直傷了太子殿下的心,他自然不能說自己是反應過激,一聽說兩人獨處就吓得抛下一堆政務,火急火燎地跑過來。

“是正事,別胡鬧,跟我回宮。”時庭瑜也是滿心不好意思,沒注意時于歸奇怪的動作,只是反複強調着。

時于歸見太子不像為了把她诳回來在撒謊,便想了想,語氣惆悵地說道:“那行吧。”

她看向顧明朝,眼神遺憾,語氣惋惜地說道:“那我走了,本來打算去找靜蘭的。說好去吃她做的豌豆黃。”

顧明朝笑了笑,神情溫柔,低聲說道:“明日靜蘭便會進宮,我讓她帶點入宮。”

時于歸高興地拍拍手,眼睛閃閃,一旁的時庭瑜看得牙酸,但還是出口提醒道:“明天不上課,我已經通知安師他們了。”

時于歸的眼睛終于從顧明朝身上拔下,艱難地移到時庭瑜身上。

“怎麽取消了,也沒人和我說。”

時庭瑜沒好氣地說道:“叫你來,你不來,如何和你說。”

時于歸一聽就知道太子殿下開始生悶氣了,連忙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大眼睛撲閃撲閃着,委委屈屈地說着:“哥,我是真有事。下次一定早點回來。”

她眼尾下垂,可憐兮兮地看着時庭瑜,眼底的小紅點都黯淡着,無精打采。

時庭瑜咳嗽一聲,點了點她的額頭,想着:時于歸平日被拘在宮內,難得出來,自然樂不思蜀,畢竟還小。這麽一想他臉色緩和不少,心平氣和地說着:“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時于歸高興地蹭了蹭時庭瑜的胳膊,露出半張臉,對着顧明朝露出得意的笑來。

顧明朝笑着搖了搖頭。沒想到時庭瑜的視線突然轉到他面前,笑意收斂,嚴肅地說道:“我也有話和你說,明天來東宮。”

時于歸微微眯眼,警惕地問道:“你好端端找他做什麽。”

時庭瑜被氣樂了,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腦袋,虎着臉,吓唬着:“我找人是正事,你找人是不是正事自己心裏清楚。”

時于歸不服氣地皺皺鼻子,一本正經地小聲反駁道:“哪裏不是正事,哥哥自己每次去柳……嗚嗚。”

“閉嘴!”

時于歸被時庭瑜緊緊捂住嘴巴,一臉委屈地垂下腦袋,耳朵耷拉。

自己又沒說錯,哥哥每次借着去看柳老夫人,用她當迷霧彈,自己去找柳姐姐,我都沒說!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過分!

時于歸悶悶不樂地被太子拉走,臨走前,突然轉身對着阿瞳勾勾手指。

“過來,我帶你去拜師。”

阿瞳聞言啪得一聲扒住顧明朝的腿,扭過頭,一臉抗拒的樣子。

時于歸哼哼了幾句,略有深意地說道:“小孩子就是不懂事,下次哭的時候可別拉着顧侍郎。”

阿瞳耳朵豎起,眼底浮現出疑惑,不過還是繼續抱緊顧明朝。

——總不能把我硬拖着去吧。

他想着。

時于歸和時庭瑜上了馬車,時庭瑜見自己妹妹一臉遺憾地看着窗外,眉心一跳,忍不住哼哼幾聲拉回她的注意力。

“哥,你不舒服啊,不舒服就別管我了,去找太醫啊。”時于歸回神,興致缺缺地建議着,捏着馬車內的蜜餞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

時庭瑜見她說的不像話,氣得不行,陰陽怪氣地質問着:“我要是不找你,你都得跟人回家了。”

時于歸理直氣壯,一點也不心虛,反駁着:“本來就要去找靜蘭啊。”

時庭瑜震驚自家妹妹長大了,胳膊肘開始往外拐,辛苦養的白菜被拱了,一時又氣又心疼。

“算了!不和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問你正事。”時庭瑜未免被氣死,機智地換了個話題。

“你覺得謝鳳雲這幾日有什麽怪異之處嗎?”

時于歸一聽這名字便覺得膩歪,又猛地想起立冬說的話,雙眼一眯,臉色嚴肅地看着時庭瑜,若有所思地說道:“問這個做什麽,你今日和她是不是見面了,是不是她又說什麽亂七八糟的話。是不是謝家又開始作妖了,別的不說,我肯定是選柳姐姐的。”

時庭瑜聽她這話前面還算義正言辭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直到聽到最後一句話笑容一僵,瞪了時于歸一眼,企圖端起哥哥威嚴呵斥道:“胡說八道。”

時于歸嗤笑一聲眯着眼,不為所動,冷硬地說道:“別扯開話題,她找你做什麽。”

“我看她最近莫名其妙,不知為什麽比禦花園開屏的孔雀還驕傲,每天變着法地換衣服,謝家也不知哪來的本事,薔薇露也弄的來,弄的來也不知道低調點,還天天張揚出去。謝韞道是不是快不行了,這幾日天天請了太醫去診脈,不會是垂死掙紮吧。”

時于歸越說越奇怪,忍不住直起身子,臉色怪異地看向時庭瑜,驚疑地說道:“謝韞道不會真不行了吧,這可是大事,謝韞道嫡長子,這輩子順風順水,除了讀書還行,從做官到做人都不行,不過謝家中還有兩個小輩還算可以。”

謝家家主府中只有兩位夫人,外加三個妾室,妾室無子無女,所以謝家所有子女均是嫡出,共有兩兒三女,其中謝鳳雲便是大夫人長平候嫡女所生之子的小女兒。

她說的小輩便是謝書華及他的哥哥謝書群,都是憑借自己本事到現在位置的,哥哥謝書群據說才智超群,品行能得安師誇的人必不會太差,弟弟謝書華性格高傲,才智品行勉強也算可以,謝家其餘人都是碌碌無為之輩,蒙受祖蔭卻不思進取。

“年紀比人小,口氣比人大。沒大沒小。”時庭瑜呵斥了一句,繼續說道,“她今日不是來找我的,我是被黃門叫去說父皇有請才去了春光殿,沒想到碰到謝鳳雲,不過她說自己迷路了,我為了避嫌便出去了。”

時于歸面色大變,眉頭緊鎖:“不可能,是有人告訴父皇你找他,父皇才離開千秋殿,怎麽回事父皇找你呢,我還以為是你來主動救我呢。那個傳話的黃門呢?”

“不見了!”時庭瑜搖了搖頭,他之後也覺得奇怪便查了今日值班的黃門名單并沒有看到這個黃門的名字。

“是誰在鬧鬼?”謝家?楊家?還是一直看似巋然不動的王家?

時于歸臉上一片肅殺,延英殿人來人往,雖然護衛嚴格,但難免會有漏洞。

“不清楚,我看最近謝家不安分,謝韞道沉珂已久,一旦歸去,謝家內宅便會內鬥,兩位都是争強好勝的人,遲早是要分出勝負的,下一位謝家家主的位置便是分水嶺。所以這幾日停了課,先看看謝家的打算。楊家也不安分,這幾日聖人下了洛陽好些官員,麗貴妃幾次求見都不見聖……”

時庭瑜皺眉,話還沒說完,馬車猛地停下,時于歸坐在車門口,差點被甩出去,吓得臉都白了。時庭瑜抓住時于歸,面容陰沉,怒斥道:“怎麽回事。”

侍衛戰戰兢兢地回道:“太子恕罪,公主恕罪,剛才有個小乞丐突然沖了出來。”

時于歸吓得手腳發軟,透過車簾向外看去,突然眯了眯眼。

“把他攔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奶茶和便當被人拿走了!!!!!!!!!!!真的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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