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笑話看夠了？

第四章笑話看夠了？

藍衫青年想道，眼前這姑娘臉上笑吟吟的，興許對這些逸聞也不反感。況且，姓梅的那位小姐初來乍到，也不認識幾個人，就算話傳到她耳朵裏，還能糾出究竟是誰講的不成？

想到這裏，他急忙向梅少卿作了個揖，讨饒道：“姑娘聽聽便是，千萬替我等保密，小生在此謝過了。”

梅少卿點點頭，也不說破，這些事她本人知道就好了，怎麽可能再和別人說？

藍衫青年面上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向身邊的人問道：“此事如初應該最煩惱不過，現下他人又在何處？”

其餘幾個人皆說不知，面向樓梯的那一個，四周張望了一圈，突然眼神一亮，笑道：“那不正是如初與顧小姐？”

原來，兩人正隐在一座碧紗櫥後，坐在支摘窗互近的一張圓桌旁，不知在說什麽悄悄話。

窗外天色微灰，一樹金蕊臘梅開得正好。她來時天尚好，卻不知什麽時候下起小雪。梅少卿看着這樣的情形，覺得有些刺眼。她若早知道溫喬另有所愛，無論如何不會同意這樁婚事，省得他日日夜夜怨恨她棒打鴛鴦。

想起那日靈堂裏發生的一切，梅少卿發出一聲冷笑。

為大丈夫者，若連自己摯愛都護不住，又豈能怪別人？

“原來他們躲在那處！”另一人笑着直嚷，“我去湊湊熱鬧！說好今日文會同我們小酌幾杯，一轉眼便躲到隔間，與顧小姐談情，叫我等好生眼紅！”

藍衫青年“哎”了一聲，沒攔住他。一群人大咧咧闖了進去，正撞見顧惜兒眼角含淚，楚楚地埋進溫喬懷裏。忽然一群人“呼啦啦”地湧進來，吓得顧惜兒推開溫喬，背對衆人暗自垂淚。

“如初，你與顧小姐這是？”藍衫青年有些尴尬，見到溫喬臉色鐵青，不由關心地問道。

溫喬冷聲道：“還不是因為梅家那個。”

梅家那位？梅少卿想到，她還沒出現，居然就已經被溫喬恨上了。幸好她今日沒亮明身份，否則不被這群人撕爛了才怪。

溫喬話剛說話，就被顧惜兒扯住袖子，搖了搖頭道：“不怪梅小姐，這樁婚事一早便定下。她若不回京城便罷了，但梅小姐已回京，豈有我容身之地？”

溫喬聽她又提梅少卿，認為她仍懷疑自己的真心，連忙賭咒發誓：“我若娶那梅少卿，天打雷劈！”

梅少卿看得想發笑，上輩子十年怎麽沒見他溫喬被雷劈過，可見誓言不過是信口說說，轉眼便抛到腦後了。她看這情形就如看猴戲一般，閑着無聊，徒增點笑料爾。

“可是那梅小姐說什麽了？”藍衫青年見狀，氣憤道：“若她有些聰明，就該打聽打聽，早些收拾了行李，回她江左去。也不見梅家這十餘年，何曾提過她名字？不過是到了不得已的時候，才臨了将她接回來，這通京城哪裏有一處歡迎她的？”

“梅小姐千金之軀，貴不可言，哪裏用得着同我說什麽。”顧惜兒一聲嘆息。

顧惜兒人如其名，生的頗有姿容，弱質纖纖的氣質最是惹人憐惜。眉目含愁，尋常男子多易垂愛，連溫喬的朋友也不能免俗。

但在梅少卿看來，都是些小把戲，這幾個後生看不清，她卻清楚地看見顧惜兒嘴角的笑意。她的手段得當，很輕易地就把溫喬身邊的朋友收攏在手心裏，若梅少卿是尋常女子，到了顧惜兒這一關，恐怕要吃大虧。

可梅少卿是誰？未來整個京城，都要匍匐在她叫底下顫抖。暗地裏，不少大臣都罵她是周牧儀手底下的鷹犬、走狗，婦道人家在後宅的手段，在她面前一點也不好使。

“杜兄說的是。”幾人紛紛附和。

原來這藍衫青年姓杜。梅少卿記住了他的姓氏。

他們這一群人，與溫喬是臭味相投，只管幫自己人說話，平常讀的書，明的理都爛到肚子裏去了。

顧惜兒适時做出感動的樣子，站起身來沖着他們盈盈一拜：“惜兒何德何能結識諸位，我已發誓，此生已非表哥不嫁，只願梅小姐能放手，成全我與表哥。”

溫喬臉色稍緩，嘆了口氣道：“但願她能明事理。”

其餘幾人嘴上說“是”，心裏卻覺得未必。溫、梅二府交情匪淺，溫喬和梅小姐的婚事早就定下來，滿京城皆知，如今就差婚禮。

這個時候溫喬說要退婚，讓梅小姐的面子往哪擱？梅小姐這剛回就城就被退婚，撫養她的連氏豈不是也要顏面掃地？

豪門大族最是在乎顏面，江左連氏三世公卿，權高勢重，威名赫赫，最是不用和別人講道理的，到時少不得替梅小姐出氣。溫家那點能耐，毫無抗衡之力，又如何敢正面對上連家？

溫喬這廂寄希望于梅小姐能明事理，只怕也是無奈之語。

真是一對苦命鴛鴦！

想到這裏，他們面露關切，問道：“伯母是顧小姐姨娘，想必會同意。只是伯父那處，怕是有些困難。”

他們指的是溫喬的父親溫元皓，當年這樁親事就是他與梅謙一同定下的。兩人私下裏是莫逆之交，若說要退婚，溫元皓斷然不會同意！

藍衫青年又問到最本質的問題：“就算你說服了你父母，那江左連氏那邊該如何交代？”

顧惜兒正要引起這個問題，一聽藍衫青年提到江左連氏，“刷”的下白了臉，看着溫喬哽咽道：“江左連氏豪門大族，我聽說梅小姐生母生前容不得人，險些将梅夫人逼得……”

她頓了頓面露絕望，緩緩道：“人人都說女多肖母，只怕……”

話音未落，只聽門外傳來一聲冷笑，一個冷冽的女聲傳進衆人耳中：“只怕什麽？”

藍衫青年一愣，心道怎麽這人也跟進來了？按說這是他們私下裏的聚會，她一個外人在大廳裏坐在他們身邊偷聽也就罷了，怎麽還跟進隔間？

顧惜兒忽然間被人質問了一句，一時間表情還沒變過來，顯得臉上有些扭曲。這時候，衆人的目光都不在她臉上，她便冷冷地看着梅少卿，嘴上卻是腔調未變：“姑娘在外偷聽了多久？為何未經邀請，便闖進我這隔間來？”

“一時半刻。”梅少卿轉而看向溫喬，“我只十分好奇，溫公子在青雲樓內的所做所為，該如何向江左連氏交代？”

梅少卿這句話擲地有聲，不止是他們這一小群人聽見了，整個大廳裏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一時間，大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們身上，要聽着他們講下去。

顧惜兒心神懼駭，她自是想嫁給溫喬的，但她卻不願人知道她做的事。

不行，不能讓她得逞！

想罷，她即刻站起來，揚聲道：“姑娘口口聲聲有理。依我看你不過心悅我表哥，便出來惹他注意。在京中喜歡我表哥的女子多了去了，如此不要臉的，我倒只見你一個！”

顧惜兒颠倒黑白的能力可見一斑。

一時間，有許多人看梅少卿的眼神頓時變了。

“我看這小娘子頗有姿容，沒想到芳心錯付。”

“兄不如上去英雄救美，或許那小娘子，便要以身相許了，倒還成就一樁美事。”

“溫如初他小子豔福不淺啊，要我說三個都收了，到時一妻兩美妾，享盡人間美事，豈不快哉？”

顧惜兒得意地笑了笑，果然男子想法多易誘導，縱是這青雲樓內的讀書人，也不過如此。這些不堪入耳的話毫無掩示，在他們看來或許僅是調笑，但在尋常女子聽來卻是天大的羞辱。

眼前這女子孤身在青雲樓內，又無一人幫襯，她就不信她還不掩面而逃？

然而，事情卻出乎顧惜兒的意料。梅少卿非但不惱羞成怒，反而雲淡風輕地站在原地，仿佛那些輕浮的話，都是過眼雲煙。

這……怎麽可能？顧惜兒震驚地看着梅少卿，這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名聲麽？要知道，流言可畏，若一個姑娘家在外的名聲壞了，那就相當于斷送了半輩子。

“私相授受，背信棄義。難不成比偷聽臉上更有光？”誰知梅少卿反口相譏，猶如一把尖刀直戳顧惜兒的痛處，氣得顧惜兒臉色漲紅，重重地往圓凳上一坐。

溫喬聽了顧惜兒的話，把梅少卿當成傾慕他的女子。他看着梅少卿，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冷聲道：“為女子自當守婦德，莫要做議人長短的長舌婦！”

梅少卿不怒發反笑，看着顧惜兒道：“我不過替顧小姐不平。溫公子若是愛她，為何令她難堪？為何令她顏面無存？為何置她于衆人唾棄之地？”

梅少卿再一次見到溫喬，神色沒有絲毫改變，溫喬卻因為梅少卿的話，臉色一變再變。

溫喬此人在梅少卿心中的分量本來就不重。她只是覺得好奇，上輩子那個紅衣纨绔，在她靈前做下大不敬之事的溫喬，和現在這個謙謙君子般的溫喬，真的是一個人？

如果真的是一個人，讀聖賢書，做正人君子，又怎會做出此等荒謬無恥的事情來？

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

大廳一個角落裏，一個太學服飾的太學生站了起來站了起來，隔空向梅少卿作了個揖，開口卻是：“我也十分好奇，溫兄在青雲樓內的所做所為，該如何向江左連氏交代？”

溫喬本就被梅少卿氣得夠嗆，如今又有人上來觸他黴頭，當即怒極反笑道：“我與閣下素不相識，閣下一心為連氏讨公道。我便只好得罪了，溫某從不與連氏門生說話！”

不與連氏門生說話？他這句話引的樓內不少人都眉毛一跳。連老江左大儒，世代書香，不少人都與他有或多或少的關系，溫喬這一句話可得罪了不少人。

溫喬欺負其他人不懂，可她梅少卿卻是一清二楚。當年他老子溫元皓科舉時，可沒少借着梅謙的東風，去往連府投卷呢！

現在竟大言不慚地在這說，不與連氏門生說話？

“口出狂言，你父親在家不曾教養你？”這時，樓上忽然傳來一聲喝斥，衆人擡眼一看，見一個着胡服的少女站在樓梯上。

奇怪的是，她一出聲大廳裏頓時沒了聲音，饒是溫喬這樣不馴的，也不敢有半點反駁。只能憋紅了臉，臉上一片寒霜。

胡服少女繼續道：“我倒不曾見過，有人乾坤颠倒，竟有表妹比未婚妻重要的！”

此話一出，大廳裏響起幾聲悶笑。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大有人在。

但溫喬性格高傲，如何能忍耐被人蹬到臉上去？

他咬牙切齒道：“縱我與那梅少卿有婚約又如何？連氏女失德逼走原配，連老大人卻将梅世伯痛打一番，就憑這一點，連氏養出的女兒，我也萬萬不敢娶！”

梅少卿臉色一沉，這溫喬幾次三番抹黑她外祖與母親，簡直可笑！

她橫眉冷聲道：“溫大人若不是沒教過你，凡事要謹言慎行？溫大人若不教，我倒可替他們教教！”

顧惜兒聞言，“霍”地下站起身，指着梅少卿嬌喝：“哪裏來的無知村婦，我姨父也是你能辱沒的？”

梅少卿回過頭注視顧惜兒，果然生得副好相貌，就連發怒也不損她半分顏色。

顧惜兒的确有幾分小聰明，知道溫喬若在衆目睽睽之下與一女子争論，無論輸贏都不會好看到哪裏去，便果斷站出來維護她姨父。一是全了孝心，二是長了顏面。

只可惜……

“啪啪啪……”胡服少女在樓梯上看得樂開了花，拍着手笑得前仰後合，“無知村婦罵別人無知，真真世上最好笑之事！”

“你！”顧惜兒雖不知這胡服少女是何許人也，但看藍衫青年等人噤若寒蟬的樣子，也知道她不好惹，只好一口氣生生憋了回去。

胡服少女笑夠了，清了清嗓子道：“好了，梅姑娘，還不亮明身份，讓這群不長眼的人瞧一瞧，什麽才叫名門閨秀？”

此話一出，衆人皆驚！

尤其是剛剛出言不遜的，簡直想當場抽自己幾個嘴巴子！

江左梅少卿，那是什麽人？連老偏愛小女兒連壁，連壁去世後，不顧皇帝勸說，命人将梅謙打了一頓，當即回了江左。而梅少卿做為連壁唯一的女兒，更是被他放在心尖兒上疼，若是較起真來，他們必吃不了什麽好果子！

梅少卿周圍自動空出了一片地，她微微一笑，習慣性地向胡服少女作了一揖，而後如松竹般筆直地站在原地：“諸位笑話看夠了？”

青雲樓內鴉雀無聲。

梅少卿頓了頓，淡淡地說道：“在下，江左梅少卿。”

溫喬聽見胡服少女的話，難以置信地看向梅少卿，見她不卑不亢，頓時惱羞成怒：“果真是你！你竟專程跟着我到這裏來的！”

什麽？專程跟着？梅少卿愣了愣，這溫喬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卑鄙！”還沒等梅少卿說話，溫喬便拉了顧惜兒頭也不回地走出青雲樓。

一衆學子發出陣陣噓聲。那幾個溫喬的朋友看了眼溫喬，又看了眼樓裏的衆人，也匆忙離開了青雲樓。

胡服少女右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說道：“梅小姐，我家姑娘請你到樓上一敘。”

梅少卿點頭道：“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