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吻

星期一，小區游泳館裏基本都是上了年紀的人，還有不上班的家庭婦女帶着還不用上學的小孩。所有人都盯着一個身影，他們的游泳技能跟那個人比，就像狗見到了鯊魚。

夏岚猛地一蹬泳池壁，潛入水底，一下子竄出去将近十米，到了大半的時候才浮上來，漂亮的蝶泳，肌肉精悍的手臂，線條利落的後背，寬肩窄腰，身材颀長而瘦削，皮膚白得發光，像是浪裏白條。

他游了十來圈，扶着泳池壁休息一會，一個大媽殷切地漂過來：“小夥子你是不是專業運動員呀，游得真好！”

夏岚覺得戴着泳鏡跟人說話不帶禮貌，便摘掉，露出臉來，大媽又被一張幹淨爽朗的帥臉驚豔了一下。夏岚笑道：“不是，我小時候練了将近十年，本來想大學的時候考體育生來的。”

“哦，那你上的體育大學啊。”

“也不是，後來……”夏岚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笑道，“考別的專業了。”

大媽又問了幾句什麽專業啊，什麽學校啊，夏岚一律轉移話題，大媽沒得可問，想要給小夥子介紹對象，忽然一想不對：“咦，你不工作的嗎？星期一白天，怎麽還在這裏游泳？”

夏岚愣了一下，想要趕緊編點自己是淘寶店主，自由撰稿人什麽的，大媽眯起眼睛：“哎呀小夥子，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夏岚趕緊帶上泳鏡，把泳帽往下扯了扯盡量蓋住臉：“先不聊了，我要回去上班了，哈哈哈，阿姨再見！”

夏岚在一泳池大爺大媽小弟小妹的注視中，像是海豚一樣從水中躍出，利落地上了岸，大長腿邁出去一步恨不能有兩米，大爺們羨慕地看着他，說“年輕真好啊”，大媽們熱切地看着他，說“真帥啊，有沒有對象？”

夏岚迅速沖了澡，看到手機上有經紀人梅姐的未接來電，有些激動，撥回去：“對不起梅姐，我剛才沒能接，是有工作了嗎？”

梅姐照例教訓了他一頓，說：“最近通告是沒有什麽，不過我給你約了一個試鏡，男主角，劇本已經發給你了，趕緊看，五天後去面試！”

夏岚興高采烈：“真的嗎，我能演男主角了？什麽劇本？電視劇，電影？”嗯，電影不太可能……“偶像劇？”

梅姐含混其辭，好久以後才說：“話劇！”

“話劇？”夏岚有點傻眼，他雖然不紅，但是一直演的電視劇，忽然演話劇，有點奇怪。

梅姐給他說了一長串接不到戲啦，話劇可以提升表演功底啦，還說：“你不知道這個戲對你多有好處，顧征知道吧，話劇之王顧征，而且還是電影學院教授，還是導演，這個戲他演男主角啊，還是聯合導演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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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岚更疑惑了：“他是男主角？不是說我是……”

梅姐趕緊又說了一長串好處。

這時，夏岚正在更衣室裏光着上半身擦頭發，有一個穿着泳褲的男人走過來，上下看了看他，對他笑了一下，目光似乎有些暧昧，走過他的時候想往他身上貼。夏岚微微蹙眉，躲開了，感覺不太舒服，但是盡量沒表現出來。

梅姐終于說：“好了，你看劇本吧，再見！”

夏岚無奈地挂了電話。他三年前出道，倒也是小火了一下，但是沒有後臺，自己嘛……雖然長得帥，氣質好，但是也不是帥得驚為天人，演技雖然是科班出身，還算不錯，但好像總有哪裏抓不到，也不能說非常好，于是就一直不火，上街戴個帽子就沒人認識了，經紀公司不是很重視他，現在連工作都不好接。

話劇啊。夏岚想。話劇就話劇吧。

看完劇本他就不這麽想了。

他反複地翻了幾遍，又給梅姐打了個電話，終于确定：男男耽美基情話劇？這年代這麽開放了嗎，還有這樣的？！

梅姐：“怎麽，你不想接？”

“我一個直男……還有吻戲，我去，吻戲好多！”

梅姐：“你要是拍耽美電視劇還有床戲呢！”

“愛接不接！”梅姐撂下一句話，把電話挂了。

夏岚躺在床上，喘了好一陣子粗氣，差點摔電腦，心想：大不了不當演員了！又想：什麽時候才能換個經紀公司？最後發現自己還是放不下演戲，而且也沒什麽別的技能，難道去當個游泳教練？經紀公司的約也還有兩年，尤其是……

夏岚的母親發來短信：小山風過得怎麽樣？還有錢嗎？最近有什麽新戲？媽媽是你忠實的觀衆！

他叫夏岚，昵稱小山風，他媽媽在同學面前這麽叫過，從此就成了外號。

夏岚鼻子有點酸，回了很好，有錢等等，心想：叫母親知道自己演一個男男接吻的戲，可怎麽辦啊？再一想：要租房要吃飯，好一陣子沒有進賬，不去工作，難道伸手問母親要錢？

夏岚父親在他十幾歲時去世了，雖然母親工作能力強，家裏條件不錯，但也不可能一個老大不小早已畢業的兒子，跟辛苦工作的獨身母親伸手。

他只好告訴母親，過幾天有試鏡，正在努力準備。

親愛的老媽：山風加油！

還加了個很萌的顏文字。

夏岚笑着扶額，又看向劇本。

說是要演，其實連試鏡都還沒過呢。他戴上眼鏡，決定好好研究，畢竟工作不由得他挑啊！

認真讀了劇本，夏岚居然受到了震撼，雖然是同性之愛，但劇情很好看，挺感人，又通俗，又有一定的實驗性質，立意比較深，應該會叫好又叫座。既然是國內第一個允許上演的耽美話劇，老天爺呀，想一想，現在好多耽美電視劇都能火一把，話劇沒準也會爆，能讓他名氣上一個檔次。

夏岚認真準備，忐忑地前去試鏡。

他去之前，查了另一個男主角，也就是定下“攻”的角色的顧征，第一感覺是人居然能長得這麽精致英俊，而且氣質優雅深沉，讓夏岚感覺就算跟這個人演感情戲，似乎也沒那麽不可接受。

試鏡在征程劇團，似乎顧征是創始人之一。夏岚戴着墨鏡走進電梯，電梯門剛剛要關上，忽然又開了，一個身材很高的男人走進來，一身西裝，卻不顯得商業，而顯得文藝，戴着無框眼鏡，劍眉，丹鳳眼，也不顯得精明，只是很冷漠，卻又清澈，且英俊到令人難以逼視。

夏岚頓時有點緊張，未語先笑：“顧先生，您好！我叫夏岚，今天來面試《和光同塵》的程飛然一角……”

他還想說久仰大名，請多指教之類，顧征卻無言地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眼神銳利地上下打量他，最終與夏岚對視，他比夏岚高一點，肩也寬一些，有種居高臨下的氣勢。

長得這麽溫文爾雅，居然氣場這麽強……夏岚更加緊張，說不下去了。

顧征搖搖頭，低聲說：“你不太合适。”

顧征聲音很好聽，發到網上會有人說耳朵懷孕的那種，有種舞臺劇的動人特征。但是說的這話……

夏岚：“？！”

顧征接着說：“我了解過你，演技不太好，況且電視劇與話劇差別很大。”

夏岚：“？！！”

顧征向他走了一步，兩個人并肩站在鏡子前，一個西裝革履，帥得驚天地泣鬼神，一個頭發有點長了，衣服也不是很有品位，一臉懵逼，而且還因為緊張有點蛋疼。

“你看，”顧征文質彬彬地說，“我們沒有配的感覺，而且說實話，我對你不是很……”他比了一個手勢，好像是來電的意思。

夏岚：“……”

夏岚內心怒：我怎麽了？前幾天游泳，還有男人盯着我的腹肌放電呢！我怎麽就不行了？！

電梯到了，顧征率先走出去，看了看夏岚，似乎是想勸他不要進來了，最終還是虛扶了他一下：“抱歉，我說話比較直，但是我們互相的時間都很寶貴。如果你今天能有所收獲，那就好了。”

然後告別，進了門，往自己辦公室走去，夏岚只好憤怒地自行前往試鏡場地，心想：我一定要演好，用演技證明，咱們倆可以很“來電”！

試鏡的老師有顧征和另外幾個人，試鏡的演員竟然也很多，而且不乏認識的面孔。

夏岚跟一個同是演電視劇的小哥聊了聊，那小哥說：“顧老師的話劇永遠都是爆滿的，尤其是這個題材，你想想，光是腐女的購買力就多有多可怕。這個劇本是顧老師親自寫的，雖然只是初稿但也很不錯，能出演的話絕對會火一把。”

夏岚頻頻點頭，再次認識到了顧征在圈子裏地位超然。顧老師只演話劇，不接電視劇，不上大熒幕，但是有不少劇是他導演或者編劇，而且還在電影學院當老師，人脈很廣，學生多，老師也多，要求非常高，這個角色還真不是那麽好拿。

前面的人試鏡大家都能看到，顧征一直沒什麽表情，基本每個人都會點評一兩句，很有老師的風度，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直接對夏岚說了“不要浪費雙方的時間”，夏岚總覺得顧征雖然說話文雅，卻總有一種“你們在浪費我時間”的感覺。

夏岚抽到了一個不算很難的情景，不知該高興還是不高興，默默醞釀感情，到他試鏡，顧征看了他一眼：“哪一段？”

夏岚：“程飛然追莫晨嶺，到辦公室那一場。”

程飛然是受方，一個俊朗熱情，家裏有點錢的年輕設計師，莫晨嶺是攻方，在事業單位搞科研的中層小領導，悶騷的深櫃，不能接受亂來，也不能接受騙婚，已經打定主意孤獨終老。

但程飛然偏偏直接、大膽地追求莫晨嶺，令覺得程飛然似乎很風流、随便的莫晨嶺十分困擾，無法接受，又無法無視。

顧征：“開始吧。”

夏岚假裝敲了敲門，壓着嗓子叫道：“嶺哥！”

他試鏡之前特意收拾了一下，露出漂亮的臉，飛揚的眉眼，整個人有種富家愛玩的年輕人的氣質，此時雖然小心翼翼，卻充滿了熱烈的活力。

臺詞中，莫晨嶺慌忙問他來這裏幹什麽，但沒有人給夏岚對戲，夏岚只好自己演，結結巴巴又大聲地說：“我，我想請你吃飯！”

莫晨嶺：不用了。

“嶺哥！”夏岚裝作跑進門，想去拉對方的胳膊，又不敢随便碰他，只好一下下扯他的袖子，睜着大眼睛耍賴，“嶺哥，嶺哥！吃個飯呗，又不是我要吃了你。我這是看你辛苦，你們這裏食堂也不咋地……”

莫晨嶺很困擾，讓他離開。夏岚像是被什麽人推了一下，又像是心上被人怼了一下，一下子有些黯然，微微低頭，強笑：“嶺哥，我……我真的只是想跟你吃個飯。”

“我喜歡你，但我……不着急。嗯，你不吃就算了，我來只是想看看你，遠遠看着那種，看到你上班進樓，然後就看不見了。我回去上班，剛剛過來又想看你出來吃飯，結果沒見到，沒忍住就進來了，看見辦公室裏都沒人，所以才來找你……”

夏岚抹了把臉：“對不起，我是不是像神經病一樣？我吓到你了？抱歉……”

夏岚又說了兩句對不起，欠了一下身，朝着“莫晨嶺”擺擺手，裝作很開心，推門出去，越走越快，最終靠在走廊的牆上，看着像是要哭了，過了一會長出了口氣，甩甩頭，拍拍臉，雖然還是苦着臉，但用力咧嘴笑了一下，仿佛很有朝氣似的，大步往外走，臉上看不出難過，背影卻莫名有些單薄蕭瑟。

他演完了，幾個老師互相看了看，似乎還算滿意，夏岚心慌地看向顧征，顧征看不出任何情緒。

一個老師說：“挺好，夏岚對不對？長得很帥，回去等消息吧，下一個……”

顧征忽然站起來：“等等，來，跟我對一場。”

這情況前所未有，所有等着試鏡的人都看過來，老師們也看着顧征。

顧征看了看幾個試鏡的片段，選了一個遞給夏岚：“這一個，給你三分鐘準備。”

夏岚吞了口唾沫，接過來，心跳加速。

他背臺詞的時候，顧征開始變造型。

顧征此時脫了西裝外套，只穿着白襯衫，領口解開兩顆扣子，還挽起袖口露出好看的手臂，顯得精致又俊逸。

要上來演戲，卻把領口系到最上面一顆，袖子也撸下來，但是沒系袖扣，有一種板正卻放松的感覺，然後摘掉無框眼鏡，問另一位老師借了一副黑框眼鏡戴上，本來筆直的脊背微微彎了些，像是不習慣高大的身材總令自己鶴立雞群，但又放松而舒适，頭發也撥亂了些，整個人有種三十出頭，有些頹，又有些文雅的氣質。

顧征走上前來，對夏岚一笑，很溫和又有距離感，明明非常英俊卻不覺得自己英俊，在人事上不展露個性，不發表觀念，克己複禮卻有自己的步調，這就是莫晨嶺。

顧征：“準備好了嗎？”

夏岚收起試鏡的片段，慌忙點了點頭。

這一段是程飛然追莫晨嶺有一陣子，莫晨嶺也動心了，但還是不願意脫離自己的步調，不願意陷入一個很不靠譜的年輕人不靠譜的愛情，拼命抵抗着。

夏岚悶悶不樂地走進酒吧，本想離開自己常活動的酒吧，清清靜靜地喝幾杯悶酒，沒想到喝了沒一會，正看到顧征走進來，剛想興高采烈地迎上去，卻發現他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一個也是男同的朋友。

當然，劇本上有這個朋友，但是沒有人上來配戲，只好靠想象。

夏岚頓時就怒了，借着酒勁兒，上前擋住人，頗有恨意地低聲說：“莫晨嶺，你不是說……”

顧征本來眼角帶着笑，這時愣了愣，顯出一絲莫名的純良：“程飛然，你怎麽……”

“不是說不出來喝酒嗎？怎麽跟別人出來了？而且……”夏岚對只能靠想象才存在的“另一個人”怒目而視，上前抓住他的領子，“你是什麽人，你們兩個什麽關系？！”

劇本上，另一個人認識程飛然，知道他在追莫晨嶺，忙表示自己跟莫晨嶺什麽關系都沒有。

“程飛然！”顧征一把抓住夏岚的手腕，把他扯開，那一瞬間的氣勢把夏岚吓了一跳，也把周圍試鏡的演員們吓了一跳，頂尖舞臺劇演員的功力雄厚，随便一發聲能在巨大的劇場中回蕩。

夏岚還想掙紮，不放開顧征，顧征只好把他扯到一邊，壓着嗓子說：“你跟我過來！”

兩個人站在牆邊，夏岚一手捂住臉：“對不起嶺哥，我上頭了，但你為什麽……”

顧征抓着他的手腕，用一種“低聲說”，卻仍然頗為清楚的音量說：“我跟何平只是朋友，這酒吧也不亂，你別多想。”

他這個音量夏岚并不理解，但老師們都理解，因為這一段背景音是酒吧，比較嘈雜，雖然會在演員說話時降低，但還是要避免被背景音蓋過，這是顧征随時演出都考慮舞臺的習慣使然。

夏岚紅着眼睛看向他，顯得有點可憐，顧征握着他的手忽然緊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躲閃。顧征想要放開他，往一邊走：“我們……實在不行一起喝一杯……”夏岚一把拉住他，将顧征拉進自己懷裏，緊緊抱着顧征，把臉埋在他鎖骨窩，嗅，蹭，輕吻，不斷叫：“嶺哥，嶺哥……”

顧征背靠在牆上，雙手沒有地方放，僵在半空中，舞臺劇細小的表情，觀衆其實看不太清楚，表演出來是為了演員雙方真實的氣氛，主要靠大的動作，但顧征表演風格細膩真實，此時夏岚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還是顯示出一瞬間的痛苦、糾結，想要回抱夏岚，卻又強迫自己把手放下。

顧征低聲說，竟然有一絲溫柔：“程飛然，你放開我……”

夏岚親吻顧征的鬓角，任性地含混道：“我不放……”

顧征顯出一瞬間的迷亂，但很快克制住，雖然有些狼狽，還是一把推開夏岚：“你夠了，放開！”

夏岚摔在牆上，委屈，痛苦，失望，不甘，然而他觸及顧征的目光，又被震了一下，顧征明明是在抗拒，卻也顯得很痛苦，還摻雜着茫然，後悔，渴望卻又壓抑，那眼神表現力極其震撼，如果呈現在大銀幕上，也同樣分量十足。

夏岚被蠱惑了，慢慢走上去，試探着一手扶着顧征的手臂，一手輕輕摸着顧征的臉，輕聲叫道：“嶺哥……”然後小心地想去吻顧征，顧征慌了一剎那，甚至忘了去推他，但很快反應過來：“飛然，別這樣……”

這聲“飛然”讓夏岚一下子僵住了，然後強硬地壓住顧征，捏着他的下巴要吻他。

當然，試鏡劇本上寫這裏就不用演了，畢竟自己一個人對着空氣閉眼轉頭，也是挺累的。夏岚在離顧征嘴唇還差五公分的地方停住，打算停一會，表達完意思就離開，然而，顧征看着他，眼神越來越專注，越來越深陷，有些痛楚，還有些顫抖，甚至有些難以自控，竟然緩緩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