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不想管了，反正……舒服。

顧征貼近他，把他的下巴擡起來：“精神一點。”

夏岚精神不起來，憂郁地看着顧征，像個什麽小動物。顧征心裏又是一陣狂笑，不禁想：怎麽這麽可愛呢？挺大的男孩了，男人了都已經是，怎麽還這麽可愛呢？

太讨人喜歡了！犯規！黃牌警告！等着給紅牌的時候，我可就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麽了！

顧征輕輕托着夏岚的下颌，緩緩靠過去，夏岚認命地閉上眼睛，完全忘記了劇本上好像不是這麽寫的。顧征停在離他幾公分的位置，看着夏岚閉着的眼睛，長而濃的睫毛，天生嘴角翹起的嘴唇，用拇指在他嘴唇上摩挲了一下，而後緩緩貼了上去。

單純是嘴唇貼在一起。

柔軟，帶有某種彈性，像是羽毛在空中飄落，初雪輕輕墜落在屋檐上，像是融融春日裏一片葉子，落入了畫眉鳥剛築好的巢裏，絨絨的細草與松針中。

沒有深入。

沒有激情和欲望。

溫柔得要命。

過了一會，顧征又緩緩撐起身子，看到夏岚還閉着眼睛，過了一會夏岚才漸漸睜開眼睛，眼中有些茫然，還回不過神，怔怔地看着顧征。

這種表情真是……

顧征覺得有點抑制不住沖動，想“要給紅牌了，又想“紅牌太嚴重了，不能這麽快給！”，尴尬了一秒鐘，又恢複冷靜，甩下一句：“算了，我再想想吧。”然後扇了扇風，往浴室走，“好熱啊，我再去洗個澡！”又看了夏岚一眼，接着看他下身，不太能分辨究竟是什麽狀态，不禁心裏罵了一句：牛仔褲做那麽硬是能防彈嗎？還做得那麽寬松！他內心有點複雜，躊躇着說：“不然你先洗？你急着睡覺。”

暗戳戳地試探一下。

“你……去吧。”夏岚啞着嗓子，揮了一下手，然後就沒反應了。

顧征試探失敗，有點想去看看他怎麽了，但是又覺得現在去探究夏岚在想什麽，自己可能不太能夠承受，就說了一聲“那我去洗了”，然後進了浴室。

Advertisement

浴室的門關上，夏岚靠着牆緩緩滑了下去，坐在地上，顧征洗了半個多小時，夏岚就在那坐着發呆了半個多小時，顧征洗舒服了，一臉舒暢地擦着水出來，還看到夏岚坐在地上。

“幹嘛呢？”顧征說，想去拽他，“地上不涼嗎？你不是要睡覺嗎？”

夏岚坐了半個小時，反應已經消下去了，只是單純在愣神，這時趕緊站起來：“顧老師……”

“怎麽了？”

夏岚剛才半個小時想了很多，從“完了我好像真的喜歡顧征了”到“顧征喜不喜歡我？”，再到“想追顧征”又到“可能不好追，也不知道怎麽追”，再到“但是真的受不了了，而且之後還要經常這樣演戲”，最終不斷循環着“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顧老師我……”夏岚差點脫口而出“我喜歡你”，但終究是在出口之前喪失了勇氣和沖動。

以後還要一起工作呢，還是有很多吻戲的工作。

夏岚心想：冷靜，冷靜！保守一點，知道你快受不了了，但是再保守一點！

“顧老師早睡吧，”夏岚最終說，“我也……沖個澡。”

“哦，”顧征疑惑地看着他，心想：不是說不沖嗎？但又想了想，都那樣了，除非有問題，不然不會沒反應的。泳池那天他看了，夏岚絕對沒問題。

哈，洗澡。

洗澡好。

顧征有點開心，關了燈躺在床上，睡不着，如果有的人在旁邊，說不定能看穿他，告訴他：顧征，你現在有點像在談戀愛哦。但是當局者迷，他就沒想到這麽多，翻來覆去想着剛才的感覺，想着未來跟夏岚怎麽發展。

順其自然吧，《和光同塵》這個戲，在一起拍，該愛上的肯定會愛上，不然也是沒必要強求了。

也許吻着吻着他就真的喜歡我了呢？顧征想。夏岚那個性格一定會表白的，自己就可以勉為其難地答應他。

這個計劃很好。

如果此時有人在他身邊，就會說：您身為一個傲嬌，生活真是不易！

當然，傲嬌本人是不這樣認為的。

快一個小時之後，夏岚蹑手蹑腳地回屋，顧征聽見了，閉着眼睛，禁不住翹起嘴角，等夏岚鑽進被窩，悄悄看了一眼手機。

呦，這麽久。

年輕人精力旺盛。

旺盛好。

顧征一直笑着，閉上眼睛，漸漸入睡了。

一夜好眠。

之後的一個多星期還是這樣，白天顧征拍戲，夏岚一邊學習一邊照顧他，偶爾給劇組幫忙，跟很多工作人員都混熟了。編劇尤其很喜歡夏岚，想讓他去自己的一個戲裏演個角色，夏岚驚喜又感激，覺得這都是顧征帶給他的好事。

至于晚上，就比較刺激了。

顧老師将《和光同塵》的排練變成了每日必進行的項目，不過沒有那天那樣露骨的企圖了，真的是正經排練，只不過必有一段吻戲或者親熱戲。

于是就經常出現這樣的狀況，夏岚沒演好，顧征指着他的鼻子罵，一遍一遍地給他解讀劇本，恨不能抓着他的手幫他演一遍，夏岚雖然被訓，但是進益很快，痛并快樂着。

然後就接上一段親熱戲。兩個人根據劇情，或者溫柔或者粗暴，或者純情或者色情地來摸親摟抱個一兩三四遍，然後各自要爆炸地去洗澡。由于穩定的……生活，洗澡的時間也不需要特別長了，還顯得非常和諧。

簡直是冰火兩重天。

夏岚有時候會想顧征是不是喜歡自己，有時候又覺得顧征只是在排戲，他沒有那麽自信，也沒有看上去那麽爽朗，屬于別人不說就當沒有，別人直說了還要問句“你開玩笑的吧？”的那種混蛋慫人。

不過每天能與顧征親密接觸一陣子，偶爾能感覺到顧征的體貼，甚至若有似無的愛意和沖動，實在是太棒了，夏岚沒有更多奢求，只希望這樣的日子能盡量延長。

但是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尤其顧征又是一個能一天做完絕不拖到第二天的人，原本預計要補拍半個月，結果不到十天就差不多結束。終于，有一天晚上，顧征對夏岚說：“明天在這裏拍最後一天，訂上後天的機票吧。”

夏岚有點失落。這就要結束了嗎？不能再跟顧征住一個房間，不能再每天晚上排劇本，不能看顧征作為導演帥氣地工作，也不能以助理的身份對顧征好。

心塞。

這天晚上，由于夏岚有一段戲總是找不到感覺，而且顧征結束拍攝也比較早，時間充裕，顧老師決定帶着夏岚看個電影，國內經典《霸王別姬》。顧征想讓夏岚深入體會那種瘋狂、壓抑，熱烈卻悲痛的感覺。

兩個人關了燈，并排坐在沙發上，肩膀靠在一起，看着顧征的筆記本電腦。黑白灰構成的狹窄畫面中，背景裏放着紅歌，霸王與虞姬相攜走來，華美的是扮相，幽長的是通往劇場的路。夏岚記得上課時老師說過，這一段揭示了二人的命運，虞姬對霸王的依附，程蝶衣對段小樓的依戀、從一而終。以前沒有太多感覺，但夏岚這次看着，總覺得二人壓抑、束縛而膽怯，活像兩個罪人，兩個被時代抛棄的魅影。

劇場的人說兩人很久沒在一起唱了，段小樓說二十一年，程蝶衣說二十二年。段小樓說倆人十年沒見面了，程蝶衣說十一年沒見了。虞姬手中拿着寶劍，依然是很美，霸王點頭哈腰說着京腔，完全不像霸王。

接着光影變幻，時間回到了1942年的北平。往後的一切都是壓抑的，只有京劇和段小樓，是程蝶衣生命中的亮色。他迷了，不瘋魔不成活。但段小樓背叛了他，背叛了自己妻子，釀成了無以下咽的苦。

為了愛和為了活着。

顧征本來只想帶着夏岚看幾個片段，畢竟整部片子兩個多小時，但是看着看着，就停不下來，甚至忘了講解。顧征想着自己的《和光同塵》還多麽的淺薄、簡陋、小家子氣，夏岚抓着沙發，眉間一直蹙着，完全被帶入進去。

看完後，兩個人沉浸在黑暗中，看着演員表，心裏疼得發麻。放映停止了，客廳裏更加暗，夏岚沉默了好久，再開口時聲音都啞了：“顧老師，跟他們的時代相比，我們的年代太寬松、包容了，”他頓了頓，接着說，“為什麽……程飛然跟莫晨嶺，最終還是沒有走到一起？”

顧征把胳膊搭在他背後的沙發上，夏岚感覺到了，鬼使神差一樣，輕輕枕在了他胳膊上。顧征有些意外，但是沒動，覺得自己手臂被夏岚的頭發蹭得有些癢，慢慢說：“他們兩個人到最後都是相愛的，莫晨嶺還是想要跟程飛然在一起，程飛然卻無法跟莫晨嶺在一起。因為愛情裏有太多磨難，太多失望，太多平淡，太多争吵，而純正的愛情，太脆弱，磕磕碰碰，就不再那樣亮了。不再有激情，不再有沖動，也就只能收在記憶裏，偶爾折磨自己，無法再去真正伸手觸碰。”

夏岚在黑暗中看向顧征，似乎翹了翹嘴角，低聲問：“顧老師，你是悲觀主義者嗎？”

“不是。”

“那為什麽程飛然和莫晨嶺悲劇了，還有，為什麽你現在還……單身一個人，”夏岚頓了頓，又迅速補充了一句，“挑花眼了？”

聊感情嗎？顧征想。氣氛很好，讓人想要說些掏心掏肺的故事。他說：“愛情太難了，別的東西又沒法把我跟另一個人綁在一起。”

“那你還相信嗎？”

“愛情？信的。”

“還抱希望嗎？”

“抱希望的。”顧征笑了笑，“天真嗎？”

“不天真，很好。”夏岚笑起來，“那……”他沉默了好久，似乎醞釀着什麽，終于問出口，“你……愛過別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