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實習(六)

在第二次上課鈴響起的時候,許暮洲已經成功跟其他玩家分開行動了。

審判系統下發的任務模式中有殺死NPC這一項,但經過短暫的交手後,幾個玩家都覺得直接正面沖突沒有絲毫勝算。那麽毫無疑問,能殺死NPC的線索顯然就藏在這座學校中。

尤其有了嚴岑那張莫名其妙的字條做佐證之後,這種可能性似乎就更大了一些。

那上面的字雖然不知所雲,但光看字面意思,似乎确實是寫了一個消亡的過程。

“新生,蛻變,然後消亡。”杜晴晴緊緊地擰着眉:“什麽意思,是說NPC要經歷這個過程才能最終殺死嗎?”

“有趣。”一直沉默着的校服男孩忽然笑了:“那我們怎麽确定,NPC現在正處于‘新生’,還是‘蛻變’呢。”

他像是還沒過變聲期,音調聽着有點少年的尖利,聲音卻又聽起來有點啞,硬要形容的話,大概是鈍刀擦過磨刀石的聲音。

許暮洲在黑暗裏打了個哆嗦,被他這句話膈應得渾身發毛。

“線索不全,沒法确定。”嚴岑說。

但光一樓這一層房間數就十分可觀,如果按照一節課一間教室的話,恐怕找到天亮也無法将這些教室翻個底朝天。何況外頭的NPC雖然現在看起來要受上下課的制約,但時間一長,誰也不能保證她在上課時間沖進教室來。

“一天少說八節課,萬一有一節課就是她的課呢。”林向憂心的說:“那時候就沒有教室內外的制約了。”

她說得沒錯,甚至從現在有的貧瘠線索來看,這種可能性的概率還相當之大。

逃生游戲不會無緣無故提供安全場所,起碼從杜晴晴經歷過的幾次游戲來看,這次游戲已經相當客氣了。

“眼前的安全不一定就是安全,說不準是更大的危險。”杜晴晴說:“還是得完成任務才能安心,找不到殺死NPC的方法,咱們頭上就都懸着一把刀。”

“那就只能分開行動,否則不等找到辦法,咱們都歇菜了。”許暮洲說:“一人行動危險性太大,至少要兩個人一組……如果你們兩個姑娘膽子小,就跟着他倆一起。”

雖然這樣主動提起分頭行動依然會有被懷疑的風險,但比起無緣無故的失蹤來說已經好了太多倍。

許暮洲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傲慢,托這黑暗環境的福,他這副拙劣的演技竟然也能騙過人。

“我想,我們這裏有四男兩女……”林向抿了抿唇,輕輕柔柔地笑道:“要不分為兩組正好,兩男一女分組的話,也平衡一點。”

林向面上帶着柔柔的笑意,說出的話可比她的臉危險得多。她明顯存了對許暮洲試探的意思,言語裏有理有據,一句話把兩頭一并堵死,逼着許暮洲不得不帶上她。

許暮洲一時被她問住了。

因為林向說得實在很有道理,這裏攏共就只有六個人,按人之常情來說,确實應該是三人一隊,每隊負責一側的走廊更有說服力一些。但實際上,許暮洲絕不可能帶上林向,這女人看起來溫柔無害,比杜晴晴還柔弱一些,但眼睛卻比杜晴晴尖得不是一星半點。

是個老手,許暮洲想。

然而若是不帶上她,恐怕她心中的懷疑是絕不可能消除的。許暮洲頓時語塞,也想不出什麽拒絕的辦法。他甚至想着要麽就破罐子破摔,帶上杜晴晴也比帶上林向舒服一些。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嚴岑便攔着他的肩膀往旁邊帶了帶。

“不帶。”嚴岑說。

他微微皺眉,眼神低頭在林向紅腫的腳背上一掃,随即收回目光,近乎厭惡地對林向說:“笨手笨腳,太礙事了。”

他言語的惡意太過明顯,林向怔了怔,漂亮的眼睛頓時附上了一層水霧。

可惜她的惺惺作态絲毫不能軟化嚴岑那顆心,他居高臨下的斜睨着林向,輕蔑地冷笑一聲:“給你一個忠告,新玩家,千萬不要太依賴你那副皮囊,否則它遲早會成為你的裹屍布。”

“希望下次彙合,你還活着。”

嚴岑撂下這句話,便攬着許暮洲的肩膀往另一頭的黑暗中走去。不過只有短短幾步的距離,他們背影的輪廓就徹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或許是由于嚴岑第一個拿出了線索紙片,杜晴晴并未攔他。

這一個課間他們耽擱的太久了,幾乎什麽進展都沒有,那催命般的上課鈴就又響了起來。

幾乎在高跟鞋響起的同時,杜晴晴就拽着林向的胳膊閃進了身邊的教室裏。

中年男人和穿着校服的男孩莫名被落成一組,那男孩似乎很不喜歡杜晴晴和林向,他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率先推開了旁邊另一間教室的門。

高跟鞋的聲音從頭上逐漸遠去,林向後背靠着門,仔細聽着門外再沒有什麽說話呼吸的動靜了,才謹慎地開口道:“你覺得他們可信嗎?”

林向聲音略低,她看着杜晴晴,滿臉的戒備,哪有剛才要哭不哭的模樣。

“不好說。”杜晴晴關了手電筒,搖了搖頭:“我之前是覺得他有點可疑,但似乎又看不出來什麽……”

“那另一個男人呢?”林向又問:“你不是也見過嗎。”

提起嚴岑,杜晴晴先下意識打了個冷戰。無論她已經經歷過多少次游戲,甚至有多麽習慣死亡,她第一天堕入地獄的場景還是會時不時出現在她的夢魇中。

許暮洲不知道的是,在高鐵上她曾沖嚴岑伸手求救過,當時嚴岑就端坐在D13的座位上,隔着兩趟座椅冷漠地看着她。

他仿佛沒有情感,哪怕看着她被骨刺剖開背脊,刺進心口,都依然是那副平靜的表情,眸子裏一絲波動都沒有。只有骨刺偶爾折射的寒芒映在他眼中,像是閃過了一道光。

在那一刻,杜晴晴甚至覺得他比渾身散發着腥臭的怪物還要可怕。

“我給你一個忠告,你最好不要招惹他。”杜晴晴心有餘悸:“他的心和眼睛都是冷的,一丁點對生命的敬畏之心都沒有。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對許暮洲青眼相待,但你離他遠一點總沒有壞處。”

這個描述太過主觀了,林向順着她的話頭想了想,試探地問:“老玩家?”

“或許吧。”杜晴晴說:“如果是的話,那他恐怕不知道在這個游戲裏呆了多久了。”

而此時,正被人劃成高危人物的嚴岑,正在盡職盡責地給許暮洲當一個漂亮燈架。

那枚透明的小球所能散發出的光芒實在太過有限,離得稍遠一些就看不清,許暮洲左找右找也沒找到一個好地方随身攜帶,最後還是嚴岑看不過去,接過那枚小球開始給他移動照明。

嚴岑選的這間教室在另一邊走廊的盡頭,許暮洲順着靠近門邊的那排課桌随手翻了幾本書,發現這是三年級的教室。

“這座學校的布局也太奇怪了,那頭是一年級和四年級,這頭是三年級?”許暮洲忍無可忍地吐槽道:“這是什麽布局鬼才?”

“1983年。”嚴岑提醒他:“那個時候甚至大多數小學都是燒煤的平房。”

“對,1983年。”許暮洲驟然反應過來,他匆匆從懷裏掏出那盤英語磁帶,疑惑地看向嚴岑:“等會兒……那時候的小學,有英語課嗎?”

在許暮洲的認知中,小學三年級就要開始上英語課,所以這盤磁帶出現在小學講桌下,他也覺得十分正常。但是直到嚴岑提起,他才突然想起1983年這碼子事兒。

“大多沒有。”嚴岑搖了搖頭:“如果我沒記錯,英語課直到初中才有。”

“那為什麽這盤英文磁帶會出現在四年級的教室裏。”許暮洲說着自己停住,露出了懷疑的神色:“……等一下……不對,也不是四年級。”

許暮洲閉上眼,開始細致地回想剛才在另一間房間的記憶,他腦子裏的畫面從進門開始順推,最後定格在了某一幀上。

“……二年級。”許暮洲忽然說:“那本是小學二年級的數學書,為什麽扉頁會寫着四年二班。”

許暮洲忽然發現,這座學校的布局并沒有錯,他上一次躲藏的其實原本就是二年級的教室,是他先被扉頁上的四年二班先入為主,才會覺得那間教室是四年級。

然而想明白這個,卻使他的疑惑不減反增,他将手中的磁帶拿到嚴岑舉着的光暈之下,細致的查看了一下磁帶的模樣,才發現老式磁帶裏頭的膠條已經碎成了好幾節,哪怕找到另一臺錄音機,恐怕也已經不能放了。

這條線索看似到此為止,但許暮洲一邊摩挲着上頭的孫茜二字一邊沉思了一會兒,還是将這盤磁帶揣了起來。

“對了。”許暮洲說:“你剛才給杜晴晴的紙條,是從哪裏發現的。”

“哪裏也沒發現。”嚴岑平靜的說:“是我寫的。”

許暮洲:“……”

許暮洲甚至覺得自己聽差了:“什麽?”

“既然要拖住他們,當然要從他們的目的入手才最有效率。”嚴岑繼續說:“想讓他們別礙事,只要象征性給他們一個進度就可以了。他們都是老玩家,惜命得很。”

許暮洲忽然油然而生一種敬佩,嚴岑這是什麽精準且滴水不漏的演技,從他拿出紙條的那一刻起,他的神态表情和言語,似乎都是為了這個目标而生的,甚至神到連他這個隊友一起蒙進去了。

“合着壓根就沒有紙條?”許暮洲服氣地看着他:“您老人家一個人把一船人都蒙進去了?”

“不。”嚴岑卻搖了搖頭:“有紙條。”

他說着從兜裏摸出一張紙條遞給許暮洲,接着說道:“是在下課鈴響後,出門的時候發現的,當時這張紙條就在地上,杜晴晴的手電晃了一下,但他們誰也沒發現。”

許暮洲将信将疑地接過那張紙條,這張紙明顯比嚴岑給杜晴晴的那一張堅固許多,只是邊緣的毛刺十分明顯,看起來像是匆匆從紙上撕下來的。

紙條上只寫了一行字。

“不要去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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