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實習(十一)
在場跟NPC實際意義上交過手的只有嚴岑和許暮洲,如果說NPC身上隐藏了什麽線索的話,确實也只有他倆才能發現。
許暮洲說出這個答案時就知道,這是件無法反駁的事,無論剩下的玩家是否對此保持懷疑,他們也只能暫且接受。
“你要親手給予他們懷疑你的點。”老員工嚴岑語重心長地說:“既然懷疑是不可能消除的,那麽對你來說,掌握懷疑的主動權,比讓他們漫無目的的猜忌更有利。”
嚴岑似乎真的将這次游戲當成一次工作實習,他在玩家面前盡職盡責地扮演着一個沉默寡言的強大男人,将整場任務的主動權都撒手交給了許暮洲。
但這并不代表他會看着許暮洲撞牆碰壁做壁上觀,他一直在選擇适當的時機來引導許暮洲,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接納并融入這場游戲中。
老員工的工作經驗要虛心接受,許暮洲的社畜心态很平和。
“所以你才讓我自己露出破綻嗎?”許暮洲問。
“不只。”嚴岑從兜裏摸出半包皺皺巴巴的煙,随意叼了一根點燃了,才接着說:“在場的玩家中,有一位真正意義上的‘老玩家’。高階玩家身上的味道與經歷過幾場游戲的普通人是不一樣的,你要格外小心。”
許暮洲仔細回想了一下剩下的幾位玩家,雖然每個人看起來都或多或少有些不招人喜歡,但似乎其中并沒有什麽特別紮眼的存在。
“什麽味道?”許暮洲問。
“血的味道。”嚴岑深深吸了口煙,才輕描淡寫的說:“在審判系統中,所謂的‘高階玩家’,都是被審判系統判定無法離開的人。”
能被審判系統認定無法離開的玩家,已經不僅僅是“曾經有罪”這樣簡單的了。
雖然嚴岑最後也沒有告訴許暮洲,那位可怕的高階玩家究竟是誰,但許暮洲也默契的沒有詢問。
畢竟實習工作是一回事,被人手把手的幫忙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緩步臺上的那只巨大的立式挂鐘均勻地發出秒針走動的摩擦聲,擺鐘在一人高的木盒中來回晃動,立鐘似乎是太久沒有被保養過,離得老遠還能聽見軸承生鏽的摩擦聲。
這種暗流湧動的對峙十分短暫,許暮洲在心裏只讀過了幾秒鐘,卻覺得已經十分漫長了。
“至于我要上二樓的原因,也很簡單。”許暮洲沖着他們旁邊的兩間教室揚了揚下巴:“你們沒注意課表嗎,這一間,包括走廊另一邊的幾間教室,下一節課無一例外都是自習課。”
杜晴晴頗為猶疑地看了他一眼,用手中的手電往屋中的黑板上掃了一下,發現确實如許暮洲所說,課表中的第三節 課并沒有具體的安排,只寫了自習兩個字。
“你們不信的話,也可以去對面走廊查證。”許暮洲這句話說得理直氣壯,說着還側身讓開道路,做了個請的手勢。
許暮洲一點不怕有人會去查證,他在第一節 課躲避孫茜的時候,就已經看過了二年二班教室的課表,确信二年二班的第三節課确實是一堂自習。至于走廊對面的幾間教室,一路走來也已經被他手動改成了自習課。
嚴影帝這一招渾水摸魚十分好用,許暮洲現學現賣,也學了個**分。
至于剩下的二年一班課表是怎麽寫的,許暮洲并不在意,太過嚴謹就顯得刻意,嚴岑已經說過一遍的話,他不會犯這種傻。
“不用浪費時間了。”校服男孩盡可能放緩了聲調,顯得十足信任的模樣:“你可以直接說結論。”
“自習課就是一個随機科目的搖獎臺,我不确定在自習課上教室的安全性能否保證。”許暮洲說:“何況林向剛才也說發現了一張班主任的任職表……那誰知道NPC是哪個班的班主任,我也不想冒這個險。”
“說來說去,都是猜測。”中年男人之前被許暮洲罵得有些難堪,從方才起就一直沉默,直到現在才沒好氣地說:“猜測再怎麽像真的,也只是猜測。”
“我不是來征求你們的意見的,我只是通知你們。”許暮洲沒跟他一般見識,他扯了扯唇角,眼神環視過在場的人:“當然,你們可以繼續呆在一樓……我只是希望,你們的心思跟你們的膽子一樣單純,千萬不要添亂。”
他說後半句時微微咬住了後槽牙,唇角的笑意半收不收,像是挑釁,又像是警告。
實際上,許暮洲不得不承認,嚴岑看人的眼光相當毒辣,他并不經常給許暮洲建議,但他說過的每一個字都說到了點子上。
或許是性格使然,許暮洲明白自己實際上是一個極其沒有安全感的人——就像在玩推理游戲時,無論所找到的線索是否有用,他都要确定一絲一毫都沒有遺漏之後,才會進行游戲的下一步操作。
“疏漏”對于許暮洲而言,是他大部分不安和焦慮的源泉。無論這種疏漏是否有意義,或者是否真的會對他造成影響,許暮洲都無法抗拒這種安全感缺失的本能。
這種習慣有好有壞——好的是他的細致幾乎無人能比,但壞也壞在,他會因此而喪失很大一部分自主權,甚至出現因線索雜亂而誤入歧途的情況。
而事實上,這種情況已經出現過一回了。
然而在許暮洲說他依然想嘗試帶着所有玩家一起去二樓時,嚴岑依舊對他的選擇表示了贊同。
“我沒有不同意的理由。”嚴岑咬着煙嘴,含糊道:“每一次選擇之前,左右兩條路所面臨的好壞比例都是百分之五十,所以選哪一條路都沒什麽差別。”
嚴岑說這句話時正在用草稿紙擦着T恤上的血,他斜叼着煙嘴,微微眯起眼睛,免得被上升的煙霧嗆出眼淚。
許暮洲發現他似乎有一些小潔癖,說話間已經毫不客氣地擦沒了兩本田字格。
“不過你想要把剩下的玩家控制在安全範圍內,就得做出加倍的努力來。”嚴岑擦了半天,出來的效果才勉強令他滿意,他将沾了血的紙随意團了團,隔空扔進了教室角落的塑料桶裏。
“你要讓他們懷疑。”嚴影帝繼續說:“人是不可能沒有破綻的,沒有破綻的人無法取信于任何人。你太幹淨了,幾乎不可能瞞過高階玩家的眼睛,所以你才要主動露出破綻,讓他覺得你也不過如此。”
“但這樣無疑會令他更加肆無忌憚。”許暮洲有些不太贊同他的看法:“連你自己都說,高階玩家玩游戲的方法跟普通人不同,我不可能永遠防着背後無緣無故捅來的一刀。
“所以你還要營造出一種你很強的假象。”嚴岑耐心地等他說完,才繼續說:“在這種沒有道德和法律的世界裏,真和假都不恐怖,只有半真半假才讓人忌憚。”
“你是說……我所展現出的能力,要遠遠高于我所露出的破綻水平。”許暮洲反應很快:“你的意思是,演兩場戲。讓那位高階玩家分不清我究竟哪一面才是假的?”
“很對。”嚴岑露出一種孺子可教的欣慰笑意:“盡可能避免更多暗箭的辦法,就是讓對方分不清你的虛實,以致于壓根不敢下手。”
除了這個之外,怎麽能将這些心思各異的玩家一起诓到二樓去,許暮洲着實費了一些腦筋。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同意到NPC來回亂晃的二樓去,許暮洲很清楚這一點。求生欲望是人的本能,哪怕老玩家也是一樣,如果真的對自己的生死那樣冷漠,也不會在恐懼中掙紮求生這麽久。
人的思維模式是一個十分複雜的脈絡,但卻并不是無跡可尋。人的潛意識會将相似的兩種情緒和思考頻率進行整合,從而形成一個高效的思維通道。
——質疑也是如此。
所以許暮洲在他們質疑這件事之前,自動抛出了另一個可供質疑的破綻。而當許暮洲自己解決了第二層質疑後,第一層質疑其實就已經随着一起解決了。
其他人心中是否還有考量,許暮洲其實不太清楚,但杜晴晴已經先一步信了七八分,她垂下手,手電筒的光源從許暮洲身上重新落回地面,
“我跟你去。”杜晴晴率先表态。
許暮洲毫不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杜晴晴是在高鐵站上跟他和嚴岑打過照面的,哪怕起碼沖着嚴岑的能力,她也會選擇冒這個險。
“那就跟上。”許暮洲說完轉過身,拉着嚴岑自顧自地往前走了。
他這次沒有再停下腳步,似乎絲毫不在意剩下的人如何選擇。校服男孩是第二個跟上的,他幾乎沒有猶豫,在許暮洲轉身的那一刻就跟着走了過去。
二對四,是個人都知道該怎麽選。中年男人雖然不忿許暮洲的獨斷專行,但也不願意落單,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
立時挂鐘上的指針緩慢地指向了九點五十,孫茜的腳步聲還在二樓不停地回蕩,一步都沒有停下。
随着腳步的接近,走在最後的中年男人首先沉不住氣,他站在緩步臺上,扶着樓梯扶手不願意再往前邁上一步,他壓低了聲音惡狠狠地沖着許暮洲問道:“你說要上二樓就上二樓,上去之後怎麽辦,見到NPC硬來嗎。”
走在最前頭的許暮洲已經拐上了往二樓去的側梯,他聞言微微垂下眼,看了一眼對方。
“不怎麽樣。”許暮洲平靜地說:“努力活着。”
“你……”中年男人似乎萌生了退意,他腳步微微往後挪了一些,飛速地瞄了一眼黑沉沉的樓梯,色厲內荏地罵道:“你放屁——!”
他話音剛落,立式挂鐘忽然發出一聲整點報時音,許暮洲回頭一看,才發現鐘上的時間正好指向了十點整。
整點報時音一聲接着一聲,二樓的腳步聲随着這動靜忽然停住,許暮洲心中驟然一緊,手心中已經沁出了冷汗。
“這樓梯……”
還不等許暮洲做出反應,他身後的中年男人忽然發出一陣驚喘:“樓梯怎麽下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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