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實習(十三)

許暮洲的手甚至已經本能地開始關門,他用力閉了閉眼,從恐懼和自保的本能中掙脫出來,鼓足勇氣沖着走廊中逃竄的幾人喊道:“進屋!”

雖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生死關頭自己的命比什麽都重要,但讓許暮洲眼睜睜地見死不救,他自認做不到。

離得最近的校服男孩聽見了他這聲喊,下意識轉頭看了他一眼,跌跌撞撞地扶着牆往他這邊挪。他剛剛趴在樓梯臺階上躲過了孫茜的一波攻擊,身上的傷口在動作間撕扯得更加嚴重。

他傷的很重,從身上留下的血幾乎要跟孫茜一樣多,許暮洲在五米外的茶水間都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

原本準備進屋的嚴岑看了許暮洲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向外跑去,趕在走廊對面的孫茜轉身前一把拎起校服男孩進了屋。

許暮洲還死死地攥着門把手,他大半個身子都挂在了門外,沖着還在走廊中支撐的中年男人喊道:“你還等什麽呢!”

“進屋也會死!”中年男人勉力叫道。

他半扶半摟着失去意識的林向艱難地躲避着,身上松垮的西服被孫茜抓得破破爛爛。但中年男人的速度實在太慢,幾乎每次閃避的動作都會在身上挂上新彩。

嚴岑将校服男孩往角落裏一丢,按了按許暮洲的肩膀,低聲安撫道:“他有道具。”

許暮洲方才一時情急,聽他這麽說了才定了定神,重新看向中年男人那邊。正如嚴岑所說,那男人看起來敏捷度和武力值都不夠,卻能在孫茜手中堅持這麽久。許暮洲微微眯了眯眼睛,才發現孫茜每一次将将能夠攻擊到中年男人時,動作間都會有略微的凝滞。只是那種凝滞非常短暫,如果不是許暮洲刻意注意着她的動作,怕也不會發現。

許暮洲雖然有心搭一把這些玩家,但中年男人自己不領情,許暮洲也不再多問,眼見着孫茜已經從走廊另一頭轉了回來,許暮洲連忙撤回屋內,幹脆利落地回手關上了門。

茶水間的房門發出咔嗒一聲輕響,許暮洲的後背死死抵着房門,杜晴晴站在他右手的牆邊,完好的右手緊緊捏着一把斷裂的木棒,渾身緊繃地盯着他。

孫茜急促的腳步聲在逐漸接近,又忽然在門口停了下。

許暮洲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遲疑地側過臉去,貼在門上聽外頭的動靜。

嚴岑擡手按上了門板,将原本還有些縫隙的木門緊緊地壓在門框中。這個姿勢令許暮洲離他相當之近,許暮洲甚至覺得能聽見嚴岑的心跳聲。

——緩慢的,及其規律的心跳聲。

心跳聲昭示了主人非同尋常的冷靜,許暮洲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擡頭看了看嚴岑,他比對方矮一個頭,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嚴岑窄窄的一半側臉。

情緒是會傳染的,許暮洲聽着那有力的心跳聲,似乎也被那種純粹的冷靜所感染,原本身體裏橫沖直撞的血液也重新平複下來,他深深地吐了口氣,覺得腦子清醒了一些。

許暮洲聽着門外近在咫尺的水滴聲,忽然不知哪來的勇氣,他驟然擡手摸上了牆邊的燈繩,在杜晴晴刻意壓低的驚呼聲狠狠一拉。

——燈亮了。

“你瘋了!”杜晴晴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甚至連嚴岑都在許暮洲開燈的那一秒繃緊了手上的肌肉,已經做好了随時撈人跳窗的準備。

茶水間的燈泡年久失修,蒙了一層油灰的白熾燈滋滋地響了兩聲,像一個風燭殘年般的老人般用力倒出了最後一口氣,顫顫巍巍地亮了起來。

但出乎意料的是,門口的孫茜非但沒有被這燈光激怒,反而退後了兩步,腳步聲逐漸遠去了。

杜晴晴驟然松了一口氣,渾身軟大半,順着牆邊滑坐了下去。

“……這次的NPC跟以前不一樣。”她按着不住發顫的左手,喃喃自語道:“沒有任務提示,也沒有灰色規則……這麽強的NPC根本無法殺死……這次不會有人存活的。”

暖黃色的燈光對于許暮洲而言還是太刺眼了些,習慣了黑暗的眼睛驟然見光,不可避免地被刺出了眼淚,許暮洲偏過頭去胡亂抹了兩把,才勉強自己睜開眼睛去看面前的情形。

茶水間并不大,是個總共十來平米的小屋,房門左手邊放了個老式的不鏽鋼燒水箱,右邊并排放了兩張及腰高的木桌,每張桌子下帶着三個抽屜,鏽跡斑斑的鑰匙就插在上頭。

校服男生蜷縮在牆角,因失血過多而不受控制地打着顫,他的外套被胡亂地綁在身上,似乎是用來止血了。

許暮洲沒工夫去管他,他對杜晴晴呓語間的信息很是在意,大步流星地走到杜晴晴面前,冷聲問:“灰色規則是什麽。”

杜晴晴聞言擡頭看向他,她的眼睛短暫地失神了片刻,但随即像是醒過神來,緊緊地抿着唇,刻意避開了許暮洲的目光:“不……沒什麽。”

許暮洲确信,在剛剛那一瞬間,他在杜晴晴眼裏看到了畏懼。

他還想再問,嚴岑已經從背後按了按他的肩膀:“許暮洲。”

許暮洲覺得他按着自己肩膀的手略微用力,将他整個人往茶水桌上的方向掰了掰。許暮洲會意,不再繼續追問,而是順着他的力道往木桌的方向去了。

抽屜上的鑰匙鏽得厲害,徹底擰不動了,許暮洲幹脆将整個抽屜一抽一拽,用蠻勁将其扯了開來。

杜晴晴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許暮洲,她眼神晦澀地盯着許暮洲的背影,努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還不等她有更多的動作,嚴岑已經轉回了頭,他輕飄飄地看了杜晴晴一眼,眼中的威脅意味濃重,杜晴晴被他看得打了個寒戰,遲疑地收回了邁出的步子。

嚴岑這才像是滿意了,他收回目光,轉身往牆角走去。

“在屋裏發生了什麽。”嚴岑居高臨下地問。

校服男孩還沒有失去意識,他面如金紙,唇色是失血過多的慘白,血還在不斷地向外浸透着,将整件校服暈染得濕噠噠的。

他像是有些昏沉,茫然地問:“什麽?”

嚴岑顯然不是對每個人都像對待許暮洲那麽耐心,他不耐地皺了皺眉,擡腳碾在了校服男孩的膝蓋上。

疼痛令他的臉色扭曲了一瞬,藏不住的恨意從清明的眼神中迸發出來。嚴岑足下微微用力,冷漠道:“過程。”

校服男孩疼的臉色發白,頓時也不再裝了。

“裏面什麽都沒有!”他恨恨地說:“我剛進屋,正準備尋找殺死NPC的辦法,誰知道一回身的功夫NPC就追了進來!”

嚴岑垂着眼,平靜道:“繼續。”

“她動作太快了……”校服男孩說起這個依舊心有餘悸:“跟以前見到的游戲Boss都不一樣,我甚至什麽都沒觸發,她就要殺我!”

嚴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懶得再聽他講心路歷程,他沉默着收回腳,頗為嫌棄地在地上蹭了蹭,将腳下的血痕蹭在地面上。

另一頭的許暮洲還在兢兢業業地當個尋寶小倉鼠,他挨個将抽屜打開,在第三個抽屜中找到了一把老舊的手電筒。這種手電筒小半個胳膊長,少說有兩斤沉,許暮洲試着推了一下開關,才發現這只手電筒居然是能用的。

手電筒地下墊着一張三指寬的小紙片,許暮洲将其拿起來看了看,發現上頭只寫了三個字。

——謝謝您。

字跡清秀娟麗,跟英語磁帶上的标簽出自一人之手——是孫茜寫的。

在許暮洲拿到紙片的一瞬間,他脖子上的項墜忽然毫無預兆地發燙起來,許暮洲低頭将項墜從衣服中勾出來,才發現上頭那朵純黑色的繡球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露出了頂端一條細小的白邊。

雖然上頭莫名的黑色液體還在流動,但起碼已經能勉強看出一點褪色的端倪。

許暮洲忽然想起,之前在永無鄉時,嚴岑曾經說過,這朵花相當于任務進度條,等這朵花完全變白時,就昭示着任務完成。

——這是進度開始了嗎?許暮洲看着手中的手電筒,遲疑地想。

許暮洲琢磨了一會兒,将其揣在了懷裏,還不等他接着去翻剩下的幾個抽屜,茶水間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頭急促的敲響了。

“快開門!”中年男人聲嘶力竭地喊:“快啊!”

許暮洲神色一緊,暫且先将手中的東西放了下去,轉身先是關了房間裏的燈,才謹慎拉開了身後的房門。中年男人帶着林向跌跌撞撞地從門外撲進來,許暮洲幾乎擦着中年男人的背關緊了房門,将孫茜死死地堵在了門外。

平面圖上的安全屋确實不是白白标注的,孫茜硬是沒有破門而入,在門口轉了兩圈,竟然真的離開了。

中年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渾身的西服徹底成了碎布片,到處都是劃出的口子。林向軟軟地倒在他懷裏,仿佛已經失去了意識。

“進來了就老實一點。”許暮洲目光沉沉地盯着中年男人:“安全屋不能開門,聽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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