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河清:
把河清趕去洗澡,海晏一個人坐在床邊的輪椅上。他的目光游離許久,飄忽着落在空氣中某一個虛無的點上,沒有聚焦,顯然他已陷入了沉思。
從他八歲離開許家,自願來到這裏,已經八年有餘,離他成年也就是一步之遙了……以他後母那貪婪的性子,錢絕對不會多打哪怕是一分,不過他也不需要。
按照以往的規定,舉辦成人禮之後就得離開大院,從此人生的帆船要由自己掌舵,再沒有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了。
海晏向來是随遇而安的,他對生活質量的要求僅僅局限于吃得飽穿得暖,平日裏也沒有什麽大的開銷,最多就是換個新的高級輪椅。
但是他對河清就完全不一樣了。
小孩沒有經濟收入,本身可以說是過慣了清貧的日子,偏安一隅很是容易滿足。可惜海晏只想要他過得快樂,最好是可以為所欲為。所以砸在他身上的錢可不是個小數目,要啥給啥,不要啥也硬是塞啥,純粹是按照富家子弟的标準來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惡犬河清在海晏面前乖得很,跟在別人面前那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樣完全不同。相當聽話,壓根不懂得拒絕,只會傻愣愣地接受。搞得自己不知不覺中,成為全大院活得最資本主義的小孩。
“我走了,你可怎麽辦啊?”
一聲低低的呢喃方一出口,立刻就消散在空氣中,再沒了蹤影。
·
花灑不斷流出滾燙的熱水,水流劃過冰冷的肌膚,激起一層薄薄的顫栗,舒服得讓人腳趾都忍不住蜷縮起來。
河清靜靜地站着,微合眼睑,本就不幹的頭發現在被徹底地打濕,逐漸展露出棱角的臉龐氤氲在濃重的霧氣當中。
水流個不停,他幹脆徹底閉上了眼睛。他的意識彌漫開來,飄到一個誰也不知曉的偏僻地方去——那裏有一個開朗的小男孩,會說話會大笑會哭泣會歌唱,他的名字也叫做河清。
這個小男孩被他埋藏在心底,是臆想出來的美好。
會說話……多好啊,羨慕死了。
別人一出生就擁有的本領,對他來說,是求而不得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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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嘶力竭,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嘶吼出一句話,想要吶喊出心底的聲音,到最後卻只剩下單薄可憐的嗚咽聲。
這種與生俱來的缺憾最是讓人無力,看不到盡頭的絕望讓人如墜深淵,越掙紮陷得越快。
從知事以來,河清每一年的新年願望都是同一個:能開口說一句話。不,一個字就夠了,只要能……
阿晏馬上要成年了,就快要去讀大學了。
他真的很想親口對他說上一句:
“生日快樂,我的阿晏。”
我的,不是別人的。
——可如果他始終無法說出心底最深的渴求,讓對方聽到,那麽“我的”,也早晚會變成“別人的”。
“咔嚓”一聲,浴室的門打開了。霧氣就像被解開束縛的野獸猛然一沖而出,裏面的人趿拉着拖鞋邁步走出來。
海晏被這聲音驚擾,收回自己聯翩紛雜的思緒,一擡頭就看見腰間圍着浴巾、大肆坦露上身的河清。要不是他以前提過不許裸奔,這家夥估計圍都不會圍,直接就沖出來了。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我在你面前無需遮掩。
小孩馬上就要十三歲了。雖然是比同年級的人都要來得小,但因其長期不斷的運動鍛煉,讓他的身材發育得不錯,身高在班上還能算中上水平。不然老師也不會讓他坐在最後一排,雖然是他自己申請的。
腰腹上的肌肉被分明的線條分割,每一塊都暗藏力量,白皙的皮肉看起來一點也不會羸弱,反而很是賞心悅目,落在海晏的眼裏,滿是一片随時能攪動他心池的春 | 色,讓他的呼吸都在剎那間慢了半拍。
“……”直到小孩停在他身前,海晏才堪堪平穩住如雷般鼓動的心跳,強裝鎮定地拍了拍河清的肚子,趁機占了一波便宜,假裝義正言辭地開口,“頭發怎麽不擦幹才出來?看看,還一直在滴水呢。”
河清對于腰上的鹹豬手完全沒有反應,聞言便擡手撥了一把額前的碎發,沾了一手的濕滑。他有些煩躁地微蹙起眉頭,深刻表達了情緒上的不滿。
垂落的目光與海晏的交彙,眼睛裏暗藏的意思清楚明了——不想自己吹。麻煩。想讓阿晏給吹。
海晏當然是看懂了,于是斜他一眼,“不給吹就讓它自然風幹是吧?”
河清繼續直直地盯着他,然後認真地點頭。
一口氣噎在喉嚨差點沒提上來,海晏沒撤了,只好主動向心上人勢力屈服,“去,把吹風機拿過來,你哥真是寵得你沒邊了。”
餘光裏又看到小孩邊走路邊點頭,顯然是對海晏的話表示贊同。
行吧,那就繼續寵着呗。
還不是自個兒心甘情願的。
将插頭插好,河清将電風吹放到海晏手裏,一擡腿就想要坐到他大腿上來,被某人強行制止了。
電光火石間,海晏飛速想了個無比恰當的理由,指指床邊,胡扯道:“頭發在滴水呢,又想擦我身上是吧?你還上瘾了噢,小混蛋?”
海晏心裏超級苦,神他媽甜蜜的負擔。
關上轟鳴聲巨大的電風吹,海晏用手指理順手中柔軟的頭發,擡眼見河清還是呆愣愣地坐在床邊,沒有任何反應。
他身上除了條小內褲之外,就只剩下圍在腰上的那塊大浴巾。
雖然屋裏開着暖氣,但不穿好衣服的話,海晏還是擔心河清會着涼了。
伸手掐了一把小孩的臉蛋,海晏佯裝生氣道:“小崽子現在膽子可不小啊?光着腚就敢坐床上了?是你一個人的床嗎?你哥都沒這麽狂呢?想要嘗試裸睡了是吧?小流氓!”說完話,海晏又輕輕推了一下河清的腦袋,示意他趕緊去穿衣服。
先別說河清是不是耍流氓,他要是真穿個褲衩就上 | 床睡了,海晏準得第一個爆炸,炸成天邊最耀眼的一束煙花。
他是個殘廢沒毛病,可是并不代表着第三條腿也廢了啊。
海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得別有深意——他覺得小小晏整體機能還是可以的。反應迅速,性能良好,就是缺乏了一點靈性。說升旗就升旗,連個招呼都不打,可以說是相當皮了。
比如,現在。
海晏十分無奈地呼出一口長長的氣,一字打頭還過半的年紀正當年少,血氣方剛,禁不起絲毫的撩撥,基本是一點就着。他決定先去洗個冷水澡,緩解一下突如其來的迷之尴尬。
推着輪椅沒行多遠,就猝不及防地被人從後面拉住動不了。
“……”
海晏一回頭就看見河清手裏捧着一疊衣服,伸長了手臂放到他眼前。
“啥意思啊這個?讓你哥給你穿衣服的意思?注意一下好嗎?你也是快上高中的人了。”海晏有點懵逼了。
這小孩在他面前怎麽這麽幼稚,是假的吧?聽別人說在學校還挺成熟,一點也不像是跳級的啊?到底是他記憶出現了問題,還是報道存在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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