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熱水

雨勢越來越大，砸碎了草地上松軟的泥，砸破了樹葉，順着枝葉、順着樹幹緩緩流到慘白的肌膚。

猩紅的血液被水稀釋，滲入地底，綠色的草承受着血水的腐蝕，難受地微微顫抖。

參天的樹下，一個穿着黑色短袖灰色百褶裙的女人坐在地上，頭顱低垂，身旁是從她脖頸奔流而出的血液，還有成滴狀從雙目之中低落的血。

從血液中升騰而起的，是她濃烈的信息素。

白黎所站的位置，恰好完全的看到了這一幕。

死亡的氣息瘋狂彌散開來，他顫抖着手臂，将司雯按在懷裏。

可能是因為他的心跳太過于激烈，司雯靠的近了，也忍不住被感染到，加之“兇殺案”一詞，令她也心跳加速。

她擡手拉下捂住眼睛的那雙手，輕輕地握在掌心，微微往後退了一步，能擡頭看見白黎的神情。

從他驚恐的雙眸之中，司雯能猜到那應該是十分血腥殘忍的一幕。

但白黎的反應有些奇怪，他明明很害怕，很驚慌，卻還是瞪大了眼緊緊注視着。

面色蒼白，眼尾泛着紅色，似乎是透過眼前的場景進入了另一個痛苦的畫面，整個人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抖。

司雯緩緩攥緊了他的手，低聲喚了句他的名字，發現白黎始終沒能回過神來。

如同被什麽魇住了一樣。

“白黎。”

她擡手捧住白黎微涼的臉，稍稍使力讓他低下頭看自己。

潰散的眼神逐漸聚焦，他眸光顫抖着，黑亮的眼中映入司雯平靜的面孔。

“警察很快就會來，我們先回到片場。”

白黎緩緩眨了下眼，小幅度點着頭，艱難地擠出一句：“好。”

司雯将搭在一旁的西裝外套拿起來，蓋在兩人頭頂，拉着白黎走出亭子，沖入雨幕。

踏過水窪，濺起一串小小的水珠，司雯餘光瞟向大樹下的女屍，眉毛倏爾一皺，很快收回視線。

因為大雨，片場的人都匆忙把器材收到避雨的室內，然後在游樂場內的餐廳裏等外賣。

司雯和白黎匆忙趕來之後，讓場工清點了人數，除了因為行程問題提早離開的沈和碩和辛子茗，其餘的人都在。

司雯不打算先告訴他們女屍的事情，避免引起恐慌，面色平靜地拉着白黎找個位置坐下。

方印給兩人端來熱水和幹燥的毛巾，随後站在一旁仰着頭看向外面的傾盆大雨，抱怨道：“天氣預報不是說今早下雨，中午不下雨的麽……可真不靠譜。

司雯不動聲色地掃視一周，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一邊用毛巾擦着頭發一邊想。

會不會嫌疑人就在這一群人之中？

她聞到，也看到女屍血液裏升起來的信息素，顯然是被人殺害沒多久，信息素還沒來得及消散完全。

看樣子，今天所有人都要被喊去局裏問話了。

司雯有點頭疼地就着毛巾按了下太陽穴，擡眼看見白黎捧着熱水呆呆地坐在對面，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頭上的發膠已經被淋掉，此刻一縷兩縷地垂在額前，任由與水從發尖低落。

司雯敏銳地察覺到白黎情緒不對，從一開始見到屍體的時候就不對勁。

難道是因為年紀還小，心裏承受能力不行，被吓壞了？

她蹙着眉，拿起白黎手邊幹燥的毛巾，起身走到他身邊，将毛巾展開搭在他濕漉漉的頭上，然後一頓搓揉。

白黎她揉的搖搖晃晃，慢慢回過神來。

潔白的毛巾攔住了他的視線，看不到司雯的臉，但是卻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溫度穿過柔軟的毛巾一點點驅散寒氣。

他無意識地蹭了蹭，閉上眼任由她動作。

司雯的手法一點都不溫柔，甚至是有些僵硬生疏，顯然就沒做過這種事情。

方印就這樣看着司雯板着臉做出不符合她人設的動作，挑着眉後退了好幾步，再一次悄悄摸出手機給她記錄下這一刻。

毛巾漸漸吸滿了水，白黎的頭發也不再滴水，司雯便掀開毛巾。

她看見白黎微微眯起眼睛，眼眶泛紅，一臉懵懂的樣子。

拎起毛巾裹着指尖，給他擦擦眼角，司雯垂着頭看着他，低聲問：“是不是被吓到了？”

白黎擡起頭看她，眼眸有些水光，嘴巴微微抿着，小聲說：“沒有。”

撒謊。

明明一開始的時候抖的那麽厲害。

司雯不戳穿少年人莫名的自尊心，轉而問：“你的舍友應該都還在學校吧？”

“嗯？”他歪了下頭，沒能理解司雯為什麽要問這個，但還是回答道，“在的。”

“那就好。”

司雯看出他眼裏的疑惑，淡淡地加了句，“怕你今天晚上一個人在宿舍會做噩夢。既然有人陪着，就好多了。”

白黎立即聽出來她是在關心自己，眼眸刷的亮了些。

司雯被這雙盯得不自在，撇開視線又坐回到位置上，端起熱水喝了一口。

忽而放在桌面的上手被輕輕勾住，低眸一看，發現白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司雯頓了頓，下意識地想收回手。

然而手被攥得緊了些，聽見他飛速且輕聲地說道：“我害怕。”

突如其來的誠實着實是太犯規了。

原本他的臉就帶着少年的稚氣，純粹又幹淨，再加之那下垂緋紅的眼角，微微撅起來的嘴，簡直把“可憐巴巴”四個字發揮的淋漓盡致。

司雯退無可退，只是手指動了下，沒有抽走。

不久，由遠及近的警笛聲占據整個餐廳，大家都被穿着雨衣趕來的警察吓了一跳。

為首的那位警察眉骨處有道猙獰的疤，他抖了抖雨衣的水，環視一周，走到司雯面前，“你怎麽在這裏？”

司雯擡眼看他：“我在這裏取景拍攝，也是發現屍體的人。”

白黎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警察，視線從司雯和警察兩人臉上轉了轉，居然覺得他們眉眼之處有着奇妙的相似感。

警察也注意到他的視線，轉頭看向白黎，又發現兩人相握的手，哦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是白黎吧？”

白黎緊張地站起來，“是的。您好……”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司雯。

司雯也站起來，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表叔，司世陸，是公安大隊隊長。”

司世陸咧嘴一笑，握住白黎的手，道：“我這表侄女婿長的還挺可愛。”

“啊，謝謝誇獎。”白黎露出一個禮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

“白黎！”

遠處又有一道聲音傳過來。

三人尋聲看去，一位帶着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跑過來。

白黎朝他招手：“舅舅，這兒。”

莫慶傑看見了他，急忙跑過來。

“他是你舅舅？”司世陸指着莫慶傑問。

白黎點頭：“是的。”

莫慶傑直接走向白黎，緊張地上下看了眼，“沒事兒吧？”

“沒事。”白黎笑着搖頭。

莫慶傑松了一口氣，這才看向司雯和司世陸。

司雯主動地伸出手，自我介紹道：“您好，我是司雯。是司警官的侄女。”

這個介紹自然沒有錯，但白黎聽了還是有點悵然若失，他眸光顫了顫，抿緊嘴角。

“哦，你好你好。”莫慶傑打過招呼，直接進入正題，“屍體呢？”

“走吧。”司雯擡頭看了眼外面雨勢越發洶湧的天，“我帶你們去。”

要快點去，不然大雨就把有用的證據銷毀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