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榻上小桌的邊上,有一個擺放着信紙的盒子。

拓跋子楚早就命人裁好了正好能放進信筒裏的紙,只待将軍再回。

但他或許是真的不善言辭,當他命宮女為他準備好筆墨紙硯,提筆時竟只是寫下了一個“可”字。

如此不妥,太過生硬了。

于是他又換了一張紙,寫下一個“好”字。

看着被寫到了紙上的那個字,拓跋子楚陷入了沉默。

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他竟是廢了幾十張紙,卻依舊是至多只在一張紙上寫下了三個字。

——‘知道了’。

被寫廢了的紙散落了一地,這可真是教人煩心。

寫到後來,拓跋子楚便發覺,給那位即将嫁給他的公主寫信,竟是比他在戰前的排兵布陣還要累人。

煩擾之下,他不得不把那封由趙靈微傳來的信又看了兩遍,才覺得心情變好了許多。

他的視線在那句“聽聞龍雀天戟有兩個我那麽高”上停留了許久,而後便拿着信紙起身,走向擺放着龍雀天戟的架子。

拓跋子楚将自己的這把兵器取了下來,并将其豎立在地上。

他仰起頭來看向這把單刃戟刀的刀尖,并又看了看底部那仿佛箭頭一般尾刃,以自己的目光來丈量這把兵器。

片刻過後,他便将手慢慢往下挪了起來,并停在了龍雀天戟正中間的位置。

已然低下頭來的拓跋子楚将視線慢慢挪向身前,仿佛有一個正好長得這麽高的女子此時正在擡起頭來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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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的視線與想象中的那個少女相觸,他便感覺那個人對他笑了。

如此一來,有那麽一句話便如同福至心靈那般出現在他的心頭了。

若有所感的拓跋子楚将龍雀天戟放回架子上,并回到那張小桌前,提筆寫下了一句話。

——‘可否予我一幅你之畫像?’

可話雖寫下,他卻沒有立刻就把這張紙片卷進信筒裏。

他只是又在一張新的信紙上寫下“可,我會命人少喂它一些”。

白将軍問自家的新朋友讨了好幾次小牛肉,卻是只得了一點點,最後洩憤一般地啄了那被挂在腰間的鬼面具兩下,氣鼓鼓地往自家主人所在的神都飛去。

它在魏國的王城與大商的神都之間飛了一個又一個來回。

它飛過山川,飛過河流,飛過漸漸被積雪覆蓋的森林。

待到這只白鹘又給兩人送了好幾封信,拓跋子楚才把已被他放在小抽屜裏藏了好些天的那張小信紙塞進他在閑暇時自己給白将軍做的小信筒裏。

他告訴即将嫁給自己的那個異國女子——他想要知道對方長得什麽模樣。

神都,

皇嗣府。

此時站在沉琴面前的,是一個長着鬥雞眼的男子。

方臉,歪鼻子,嘴角還是往下垮的。

沉琴認真看了他一會兒,說道:“不夠醜,你且去領白菜吧。”

那名男子見這身上還有着香味的漂亮侍女對自己說出“不夠醜”這句話,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但這會兒正是臘月裏的寒冬呢,家裏也沒個農活能忙,走這一趟就能有半顆白菜領,已是不錯了。

于是男子便又是喜上眉頭。

然而他不喜還好,一高興就比先前還要難看了那麽幾分了。

那是什麽?那是油沒吃幾錢,臉上卻已有了幾兩油的油膩感!

“咦?你等等。”

沉琴又把人喚了回來,說道:“剛才倒是我看走眼了。來來來,把這根黑布條戴上,蒙了眼睛,就跟着那位護衛大哥進去吧。”

說罷,皇嗣府裏的一名護衛便替那男子把那上面有着兩顆琉璃石的黑布給綁上臉。

琉璃石的兩頭都鑲有金飾,而那金飾上連着的小圓環則被纏了絲線,縫上了布條。

待到那黑布給人蒙好了,那兩顆琉璃石的位置就差不多卡在人眼睛的位置了。

沉琴又道:“記住,一會兒護衛大哥讓你笑了,你就使勁笑。笑得好了,還會多給你一點賞錢。”

那男子連忙點頭,便立刻笑了起來。

這一笑,果真又油膩又讓人厭,卻是讓沉琴和邊上的小丫鬟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啊,為了提前适應魏國太子那可怖得厲害的長相,趙靈微下令讓皇嗣府向外懸賞神都城內面容醜惡的男子。

若是通過了門口的初選,就能得到白菜半顆。

如果通過了沉琴那一關的終選,并去皇嗣府裏走一趟,便能得到銅錢兩百文。

那可是兩百文錢呢,再自行添一百文就能去平康坊喝一趟花酒了。

你瞧,這是不是就特別讓人高興了?

在府內用來款待賓客的正堂裏,現在正坐着一圈的府內侍女與粗使丫鬟,還有趙靈微的妹妹趙善貞。反正差不多年紀的,只要是個女的,就都被趙靈微叫來了此處。

但這些人裏頭,也還是有一個小郎君的。

那便是趙靈微的弟弟,趙元嘉。

他似乎把這當成了一場由嫡姐發起的游戲,玩得不亦樂乎。

在府內的侍女和丫鬟都叽叽喳喳地把趙靈微先前的表現品評總結了一番後,元嘉便着急像斷案的青天大老爺那樣,頗有氣勢地喊起了“下一個”。

“下一個!”

“下一個!”

這句命令被一聲聲地傳去了外面,于是先前那個被蒙上了鬥雞眼的男子便被府內護衛帶了進來。

他還沒被帶到趙靈微的面前,就被那名護衛提醒了一句“笑,現在就笑,使勁笑。”

此人的鬥雞眼是被遮住了,但是在眼眶的位置綁一根黑布條,上面還帶着兩顆琉璃石,這本就說不出的好笑。更不用說他為了稍稍讓眼睛裏透進一點光,還不自覺地把下巴擡了起來。

侍女們頗有些忍不住地別過臉去。童纓剛想出聲提醒,就見元嘉已經開口道:“扭什麽臉,扭什麽臉?我姐還沒扭臉呢。都給我好好看着!”

侍女們于是連忙“喏”起了聲。

此時童纓已經用長竹板把此人的下巴壓低了一些,确保對方絕看不到趙靈微的真容,而後才退開了身。

只見原本還是眉頭緊鎖着的趙靈微在深吸氣之後便立馬換了一副表情,臉上揚起笑容,腳步不快不慢地走到那人身前。

她看着那人的醜臉,目光非但沒有任何的躲閃,反而還在盯着黑布上那對琉璃珠時笑容更甚,帶着無盡柔情與依戀向那人欠了欠身道:“夫君。”

這長着鬥雞眼的男子哪經歷過這種陣仗?

他還是個光棍呢!

聽到這種能讓他酥到骨頭裏的聲音,他直接腳下一軟,摔在了地上。

當他摔倒在地的時候,人還有些控制不住地向前倒去。

趙靈微自是立馬向旁邊側了一步。然後她就見那人在臉砸地之後發出了一串紮耳朵的鬼哭狼嚎。

她顯然是還未适應這種“禍國妖姬”的狀态,面上尬尬的,并趕緊招府裏的護衛過來把人給擡走。

直到這人嘴裏喊着疼,被兩名護衛一路擡了下去,先前都被這種情形驚得倒抽氣了的侍女們才都拍起了面前的小桌案,一臉的興.奮,示意公主實在是太厲害了。

怎料元嘉便是在這個時候拍了拍他案上的驚堂木,并從面前的竹筒裏抽出了兩根竹簽板扔在了地上。

一根竹簽板上寫着“假”,另一根上則寫着“兇”。

趙靈微:“……”

作者有話要說:  知人知面不知心VS知人知心不知面 即将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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