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晚膳桑湄吃得少得可憐。

所有人的飯食都是占了禦膳房的火頭軍負責,桑湄也不例外。但是今天的廚子好像格外缺心眼,安排了一道紅油豆腐。

桑湄一看到那盤紅油,頓時反胃,連粥都沒喝幾口,就草草擱了筷子,回內室休息了。

如月瞥了一眼那盤紅油豆腐,也覺得有點兒惡心。

當時她雖然早早得了吩咐,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出內室,但她既不瞎也不聾,隔着一層紗簾,也能知道那掉出去的是個血糊糊的人頭哇!

她眯着眼睛,飛快地把碗碟收拾了。

一連兩天,桑湄胃口都不好。

如月十分理解她的感受,畢竟像她這種沒有看清人頭的人,都時不時想起來那個畫面,覺得嘴裏的菜失了滋味,更何況是公主這種直面人頭的人。

寧王的心思真是難以揣摩,為什麽要拿一個人頭去吓唬公主?

不過話說回來,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練,她膽子倒是大了不少,從前看公主詐屍都能被吓暈過去,現在見了人頭,晚上竟還能睡得着。

聽到桑湄食不下咽的消息,奚曠不禁唇角微勾,卻又很快陰沉下去。

看來賀暄的死确實對她造成了不小的傷害,哪怕面上裝得再好,也終究騙不了自己的身體。

可她明明露出了破綻,他卻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他的拳頭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半晌,才道:“朱策。”

朱策:“屬下在。”

“去跟膳房說一聲,送到披香殿去的飯食,用心點做,想辦法讓她吃進去。”他冷冷道,“別讓她趁機把自己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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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策道是,卻在離開宮殿的時候忍不住抓了抓腦袋。

他覺得自家殿下越來越奇怪了。

該不會是真的看上清鸾公主了罷!

他打了個寒噤,快步往膳房走去。

寧王親自關注,膳房哪裏敢怠慢披香殿的飲食,只想破了腦袋要去迎合披香殿那位的口味。然而如月是個沒經驗的啞巴,帶她去各色食材前,她也吭哧吭哧指不出哪個是主子喜歡的。

膳房的廚子只能先把會的所有菜系各做一份,送往披香殿去,再根據殘羹判斷那位的喜好。

但如月送回來的殘羹,也只是比之前稍微多動了幾筷子而已。

廚子愁極了,拉着如月問:“難不成披香殿那位要成仙了?天天只吃這麽點,不怕把自己餓死?”

如月也覺得很愁。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來,一捶手心,興奮地比劃:蜜餞!蜜餞!

張大夫常來送調理身體的藥,他的藥又太苦,桑湄便讓如月備一小包蜜餞,每次喝一碗就吃一片。

這個倒是雷打不動地在吃。

廚子看不懂如月的手勢,如月便特意回了一趟殿,拿了剩下的蜜餞來給他看。

廚子恍然大悟。

南邬的禦膳房裏有不少現成的果脯果幹,廚子怕直接送去當點心嫌膩,便特意蒸了白糕,白糕切做好幾瓣,分別綴以陳皮、蜜金柑、糖蓮子、糖青梅、海棠脯等零碎——在皇宮禦膳房裏泡了這麽久,總也有點從前司膳留下的菜譜,一群火頭軍的大老爺們竟也能做這種精致點心了。

如月很高興地端着食盒回去了。

桑湄剛喝完張大夫的藥,正在坐在窗前對着院子發呆,看見如月回來了,不由道:“你去了哪裏?我的蜜餞呢?”

沒了蜜餞調味,她灌一肚子水都覺得嘴裏苦苦的。

如月沖她笑了笑,揭開食盒蓋子,向她展示自己從膳房帶回來的成果。

桑湄挑眉:“專門給我做的?”

如月點頭,比劃了一下肚子,又比劃了一下她的臉,示意她不能再這麽餓下去了,都又要瘦回去了。

桑湄嘆了口氣:“你倒是好心,只是我實在沒有胃口。”

經過了這麽久,如月心裏也懂了,不管目的是什麽,清鸾公主在寧王的心裏可是極要緊的人,寧王可以忽冷忽熱,但她們做下人的可得照料好主子,不然最後倒黴的只有自己。

如月輕輕跪在她腿邊,扯了扯她的衣袖,捧起碟子,示意她多少吃一塊。

萬一喜歡呢?萬一就有胃口了呢?

桑湄又嘆了口氣。

“罷了,不為難你。”她說,“這都是些什麽?哪個好吃些?”

在把果糕送到披香殿之前,為防萬一,廚子和如月都特意嘗過備例,覺得應該都是女子會喜歡的口味。

如月傾情推薦了自認為最好吃的海棠脯糕。

桑湄拿了一塊放入口中,皺了皺眉。

如月的心提了起來。

桑湄嚼了幾口,最終還是咽了下去,又換了一塊蜜金柑的,嘗了一口,說:“還是這個好些。”

如月還想再奉上幾塊,卻見桑湄拿了帕子開始擦手:“就這樣罷,吃不下了,剩下的賞你了。”

總算還肯吃,還吃了兩塊,已經是意外之喜,如月帶着食盒退下,回到自己的耳室內,先又饞嘴吃了兩塊糕,再拍拍手去回複膳房,桑姬喜歡吃蜜金柑的,明天可以接着做。

桑湄嫌她不會說話不能解悶兒,所以一般無事不讓她在身邊伺候,有事喊一聲,她再過來就行了。所以如月從膳房回來後,便回自己的房間打了個盹,想着過一個時辰,等桑姬的茶喝得差不多了,便去給她添茶。

誰知過了半個時辰,就聽到殿裏傳來桑湄的喊聲:“如月,如月!”

如月連忙爬起來。

聲音是從內室傳來的,她一進去,便吓了一跳——桑姬躺在床上,面色泛紅,呼吸急促,眉頭緊皺,等到走近了,才發現她不是面色泛紅,而是臉上起了淺紅色的點狀斑塊,看上去十分駭人。

“我,我好癢……”桑湄抓住她的手,一雙眼裏水光盈盈。

如月低頭,發現她露出來的手腕上,竟然也起了紅斑,上面還有幾縷血絲。

“我……我忍不住抓了幾下,就破了……怎麽辦,如月?”她看上去很慌,卻又因為呼吸困難,說話有一些斷斷續續。

如月也很慌,拔腿就跑。

奚曠本是在駐軍處議事,等議完事出來,便看見朱策在外面欲言又止。

“怎麽了?”他問。

朱策四下看看,湊到奚曠耳邊,小聲道:“披香殿那邊出事了。”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感覺到周圍的氣息冷冽下去。

“回宮說。”

朱策也知道這裏人多耳雜,大多數将領都不知道披香殿那位的存在,不宜外透。

等到上了馬,與奚曠一路狂奔回南邬皇宮,朱策才喘着氣道:“殿下,守在披香殿外的士兵來報,桑姬生了病,如月找您找不到,就先找了張大夫過去。”

奚曠面色沉沉:“張重行說什麽?”

“還不知道呢。”朱策說,“士兵來報的時候,張大夫剛進去,但看如月一臉焦急的樣子,恐怕不是小事。士兵還說,一開始還聽到桑姬喊如月的聲音,後來就聽不着了,如月是個啞巴,沒法溝通,他們也不敢随便進去查看。”

馬鞭在空中呲地一聲響,那匹四蹄踏雪的烏飒寶馬便直奔披香殿而去。

唉……朱策也一夾馬腹,奮力跟了上去。

殿門砰地撞開,奚曠挾風而入,卻在內室的紗簾外站定。

如月回過頭來,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張重行正在開藥,擡頭看了奚曠一眼,筆鋒未停,只道了聲:“殿下。”

奚曠終于撩開了那幅紗簾,緩步走到榻前。

只一眼,他便僵在了原地。

觸目驚心,只有觸目驚心。

紅色的斑塊以一種張牙舞爪的姿勢呈現在她的臉上,隐隐有腫潰之勢,而她半只衣袖全部被卷起,玉藕一般的小臂上,也盡數是星點紅斑,甚至還有一道一道撓破的痕跡。

張重行開完藥,看見候在外面的朱策,喊了一聲:“朱大人。”

朱策走到紗簾外:“張大夫。”

張重行道:“勞煩您派人去按着藥方煎藥。”

“好。”

等朱策匆匆走了,奚曠才終于開口:“怎麽回事?”

“回殿下,桑姬這似乎是突發了某類癬病,因此身上才會有這般症狀。”

他盯着她緊閉的眼:“要緊麽?”

張重行有些無奈:“癬病其實很常見,但人各有異,症狀也并不完全相同。依老朽看來,桑姬這般,恐怕是比較嚴重的那一類,若是如月姑娘晚點發現,丢了性命都是可能的。”

如月把身子伏得更低了,顫抖不已。

“現在怎麽辦?”奚曠硬邦邦地問。

“發現得早,性命應該暫時無虞,但老朽并不是專精此道,只能先開了最基礎的藥方。”張重行低頭,大着膽子道,“殿下,桑姬畢竟是南邬的舊人,或許對于此病,南邬的禦醫才最有把握。”

奚曠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他說,“本王給你一道手令,你去把南邬的禦醫帶出來。”

張重行得了手令離開,殿內只剩下了昏迷不醒的桑湄,和奚曠如月二人。

奚曠想要伸出手,觸碰一下她的皮膚,卻又害怕碰壞了她脆弱的身體,最終只是在大氅中捏緊了拳頭,轉眼看向地上瑟瑟發抖的如月,寒聲道:“給本王一個解釋。”

如月哭道:“殿下饒命!桑姬近日胃口不好,膳房的人就問奴婢,桑姬能吃進什麽東西,奴婢就想起來,每次喝完張大夫的藥,桑姬就會吃一塊蜜餞解苦。于是膳房的人便花了些心思,做了各色果糕,想着能不能讓桑姬吃進去。”

“她吃了什麽?”

“桑姬吃了一塊海棠脯糕和一塊蜜金柑糕,但是殿下,所有的糕點奴婢和膳房都嘗過了,我們都好好兒的……”如月驚恐地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奚曠。

他掐住了她的脖子,面如寒霜。

如月臉色漲紅,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想,這伺候貴人的活兒,終究還是不适合她。她寧願去冰天雪地裏洗衣服,也不要再做這種賭命的事了。

奚曠終究還是松開了她。

她撲倒在地上,涕泗橫流,不住地咳嗽。

“殿下,剩下的果糕……張大夫都檢查過了的……沒有任何問題……海棠脯糕是奴婢推薦的,但是蜜金柑糕是桑姬自己選的……”如月艱難道,“桑姬吃完半個時辰,便這樣了,奴婢真的……真的不知道為什麽……張大夫問了奴婢很多事情,可是您說要奴婢當啞巴,奴婢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殿下,求您饒了奴婢罷……”

“來人!”

殿外的士兵立刻道:“卑職在!”

“把這婢子帶下去,嚴加看管!在查清之前,別讓她死了!”

“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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