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酗酒
北光湊上來,小聲道:“殿下——”
趙桐厲聲道:“叫什麽殿下。”
他如今除了這個虛名,其實什麽都沒有,就比如,他兜裏沒銀子,他這個最尊貴的太子平常最瞧不起的阿堵物,可真到了他無依無靠的時候,才發現銀子是個好東西。
有了銀子,他可以買座宅院,或是買一塊地,或是買一間商鋪……林林總總,他能有個實在的,這樣他可以給自己一個切實的身份,做着他力所能及的事,做一個真真正正的男人。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處心積慮的上進讀書,就為了博得淡漠父皇的贊賞,努力壓抑自己的性情,變成最溫潤的君子,就為了博得母後的稱許。
一旦沒了他們的注目,他離開宮禁,竟然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
他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他一直在為了父母活着,而他自己本該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根本就不清楚。
北光不知他為什麽脾氣這麽差,他心裏一慌,說出來的話就不太連貫:“是,公子,前面,是有名的酒樓,不如公子去那兒……”
也到了飯點了,可看殿下那模樣像是沒這個心思,他這個服侍的人總不能如此失職。
趙桐茫然點頭,忽然問:“在那吃一頓飯,要多少銀子?”
北光忙道:“頂好的酒席,一桌百八十兩吧,最一般的,十多兩銀子就夠了。”
趙桐沒什麽具體的概念,他聽人說過去年黃河泛濫,赈災的銀兩有八百萬兩。
他問北光:“你帶了多少銀子?”
說出去就像個笑話,他平素風光無極,行動都有人服侍,吃穿用度更是極盡奢華,可他手裏并沒有多少銀子,連到宮外吃頓飯,也要問随身太監帶沒帶銀子。
北光忙點頭:“帶了帶了,奴才也不知道有多少?”
說着把荷包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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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桐把荷包接過來,見是最普通的面料,刻板的針線,便知道是宮裏的東西,那裏面鼓囊囊沉甸甸的,大概夠喝一頓酒的了。
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他這會兒急需做點兒事好把心裏這一團亂麻化解。
他叫了酒,幾碟菜,也不叫北光服侍,拿了大碗,自己倒了酒,一口灌了下去。這酒不像宮裏的酒那樣溫醇,又糙又辣,喝下去跟刀子似的一路從喉嚨刮到心口。
趙桐初時還不适應,到最後卻漸漸麻木,心口火燒一樣,他竟有幾分自殘的痛快。
不知喝到幾時,也不知喝了幾壇子酒,趙桐是被北光拖回去。
夜半醒來,趙桐聞着自己一身的酒臭味,慘淡的笑了笑,他大喊:“來人,上酒。”
趙桐一連三天都沒去上書房跟着何太傅讀書,甚至連假都沒請。
何太傅每天早早進宮等候,到了晚上徒勞而歸,雖無怨言,到底心裏有些不舒服。
周皇後聽趙桐底下人報,說是太子殿下這幾天日日酗酒,不免惱怒,親自帶人來看。一推開寝殿的門,薰得周皇後差點沒暈過去,這都什麽味兒啊?
能好聞得了嗎?趙桐不分白天黑夜,也不分早晨還是晚上,他不吃飯菜,只一味的喝酒。喝醉了倒頭就睡,睡醒了繼續喝。
他連碗都不用,更別說酒盅,直接提了酒壇子直接往嘴裏灌。
底下人不是沒勸過,都被他攆了出去。
喝的胃裏難受了,他直接往地上吐,是以三天了,這屋裏又酸又臭,比豬圈強不到哪兒去。
周皇後大皺眉頭,親自上去奪了趙桐手裏的酒壇子,顫聲問:“青華,你這到底是怎麽了?”
當着人,周皇後始終是柔柔弱弱的形象,便是大聲也沒有。
趙桐睜着醉眼看了一回周皇後,面無表情的伸手:“酒。”
周皇後倒退一步,喝斥侍衛:“還不趕緊帶殿下好生梳洗。”
趙桐搖晃着站起來,盯着周皇後看了一瞬,好像才認出她來,疑惑的道:“母後?”
“青華,你還知道我是你母後?你這孩子,到底是怎麽了?有什麽事你同母後說,別這麽糟踐你自己的身子啊。”
趙桐卻呵笑了一聲,道:“桐者,榮也,華而無實者謂之桐。哈哈哈哈哈哈……趙桐,華而不實也……”
他踉跄着往外走。
周皇後莫名其妙,回神追上來道:“青華,你去哪兒?”
趙桐揮揮寬大的袖子,頭也不回的道:“我去找個安生的地方喝酒。”
“你,你給本宮站住。”周皇後恨的跺腳:“無端端的,你到底發什麽瘋?”
趙桐腳下虛浮,出門時擡的不利索,身子一晃,整個人撲栽出去。
周皇後忙命人扶他起來。
趙桐卻甩手把人揮開,跪坐在地,摸了摸鼻子。
一手血。
周皇後低叫一聲:“青華——”
趙桐盯着自己的手,嘿嘿笑道:“這總是我自己的吧?”
周皇後見他實在醉得不像樣,忙叫人齊上前押着他坐回榻上,命太醫診治并開了醒酒湯。趙桐雖然不配合,但無奈醉得太厲害,衆人七手八腳将他按住灌了醒酒湯,他便昏昏睡去。
醒來時天已薄暮。
趙桐難得腦子清醒,竟有一瞬的惘然。他下意識的張口喚人:“上酒。”
臉頰上挨了重重一下,打得他頭一歪。
周皇後怒道:“你這沒出息的,到底為的什麽你要如此醉生夢死?”
趙桐半晌才把臉轉過來,對上周皇後恨鐵不成鋼的神色,笑了笑道:“不為什麽,兒臣就是……”
就是忽然明白了自己什麽都不是,也糊塗了自己到底能成為什麽樣的人。他空受了何太傅這麽多年的教導,可那都是如何做一個英明的君主,卻忽略了最本質的該如何做人。
趙桐臉上現出茫然的懈怠。
周皇後拉着他的手哭道:“青華,你振作起來成不成?母後這一生只得一個你,你是母後最大的榮耀和指望啊。”
周皇後的哭聲壓抑而細碎,像是牛毛細針,密密實實的紮在趙桐心上。此刻不覺得疼,只有無盡的麻木和冷漠。
周皇後見他神色和緩,只當他聽進去了自己的勸,又絮絮叨叨的道:“母後這半生,始終踩着一條荊棘路,步履艱難,你也如此,雖說被封為太子,可徒有虛名,你可千萬不能懈怠。那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六皇子是好是賴還不知道,你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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