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駱凡發現自己誤會了, 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他抹了一把臉,手足無措地站起來,臉上若隐若現的淚痕都還沒幹。

他又是尴尬, 又是想笑,最後只能像個小孩一樣拉拉白謙易的袖子。

白謙易還抱着那只胖嘟嘟的油漆狗, 他一把将油漆狗塞進駱凡懷裏,罵道:“你個笨小孩!要是感冒了, 看我找不找你算賬!”

“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不想太粘人……”駱凡弱弱道。

“小孩子粘人又不犯法。”白謙易打開門,“行了, 快進去!”

駱凡聽話地跟在後頭, 白謙易給他熱了杯牛奶,監督他喝下, 又問:“你喝多少酒?”

“一點點……”

“一點點?一點點能讓你在門口睡着!”

駱凡确實只喝了一點點, 但他哪敢承認自己在門邊睡着其實有一半是裝的, 他也只能抱着油漆狗低頭挨罵。

“沒收了!”白謙易又把油漆狗布偶從他懷裏抽走, “去睡覺!”

“哥哥……”既然都挨罵了, 駱凡也不想浪費機會, 軟軟地往白謙易身邊一靠,“走不動, 哥哥扶我……”

“你這家夥!”白謙易拖着駱凡走, 駱凡也不敢真讓白謙易扛他,只半個身體靠在白謙易身上。白謙易溫熱的體溫令他臉上一紅, 差點裝不下去。

白謙易半抱半扯地拖駱凡進房間,最後直接将駱凡扔到床墊上。

“你也長太高了。”白謙易一抹額上冒出的薄薄一層汗, 氣喘籲籲, “行吧, 你睡吧。”

駱凡眼神迷茫,見白謙易竟随即要走,忙伸手拉住白謙易的褲管,軟軟地喊:“哥哥,你要去哪裏?你不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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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能去哪裏?我晚一點還要開會。”白謙易無奈,“你快睡吧,晚一點哥哥再上來陪你好不好?”

駱凡的手指一緊,繼而緩緩松開白謙易的褲管。

白謙易摸摸他的頭,關上燈,走了。

黑暗中,關門聲響起。駱凡獨自躺在床墊上,那一點微弱的酒意消失得一幹二淨。

……都這麽晚了,哥哥竟然還要工作。

原來哥哥今天并沒有放假,只是硬擠出時間來參加他的首映會。

他不知道哥哥這麽忙、這麽累,剛才竟還在那無理取鬧,要哥哥扶他。

駱凡,你到底在做什麽?

駱凡的內心升起強烈的罪惡感,

明明他該讓哥哥過得更幸福,但因為他那該死的獨占欲,哥哥反而更累了。

駱凡一直不願直視自己這段日子的心境,畢竟壞心思太多,他只能裝聾作啞。

可如今他發現了自己的愚蠢,恐懼便開始一發不可收拾地蔓延。

……現在他千方百計想阻撓哥哥和董屹的發展,會不會也是一個拖累哥哥的錯誤選擇?

哥哥若是和董屹在一起,會不會才是正确的?

他該怎麽辦?

與此同時,樓下的白謙易關上書房房門。

他虛脫似地往門板上一靠,長出一口氣。

他的腦海中浮現起剛才駱凡坐在門邊等他的畫面。

駱凡很乖,喝了酒不吵不鬧,更不會夜不歸宿,只會像個小孩般傻傻在家等着他。

駱凡說自己不想太過粘人,卻不知他其實樂于被人依賴、被人仰望。

白謙易輕聲一笑。

這樣乖巧的弟弟,又會在什麽時候離開他呢?

他是不是又要孤單一人了?

或許,他也該快些找個能永遠陪着他的人了。

樓上樓下,兩人心思各異,卻有着一樣的迷惘與彷徨。

今夜是個不眠之夜。

十二月底,一年快要結束了。

白謙易整個十二月忙得昏天暗地,已有許久沒和董屹見面,上一次見面還是《窗臺》首映會上的那短短不到一小時。

前些日子他和董屹約好今天一起吃晚飯,他原以為今天的時間比較寬裕,誰知道他臨時得去甲方公司開會,也不曉得何時才能結束。

“白律師真是青年才俊,每次見到你,我什麽都不擔心了。”甲方老板慢悠悠地說着話,白謙易在一旁笑得優雅,視線卻不停地飄向不遠處的時鐘。

距離他表定離開的時間已經超過半小時了,對方動作慢也就算了,誰知現在竟然還要找他寒暄。

“只可惜每次都來匆匆去匆匆,”老板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年輕人不必這麽趕,有時候太過匆忙,反而容易出錯。”

白謙易一笑:“謝謝蔡董,我要是哪裏沒做好,蔡董一定要告訴我。”

那老板一擺手:“不是在說你沒做好!年輕人防備心不要這麽重!”

白謙易臉上笑着,內心的煩躁逐漸攀升。

這一星期他幾乎沒怎麽睡,現在還得花時間聽一個老頭說廢話,這讓他怎麽不煩?更令他抓狂的是,偏偏這老頭又是金主爸爸,他惹不起,只能笑着當孫子。

好不容易終于結束,白謙易加快腳步離開,心道再不快點,馬上就要趕上下班的車潮了。

誰知他剛出電梯,便被人猛地一撞。

他還沒弄清發生什麽事,但感覺到胸前一熱,當下便知道糟了。

果然低頭一看,他的白襯衫已經被外賣湯水給潑濕一片。那外賣點的還是大辣,滿是紅油,他那件襯衫當場廢了。

這襯衫還是他為了今晚的見面特意穿出來的。

“對不起!”一個年輕的外賣小哥從地上爬起,狼狽地朝他道歉。外賣小哥道:“我賠給你吧!真的很不好意思!”

白謙易見對方害怕得快哭了,地上又滿是翻倒的湯水,也不知道灑了多少外賣。

他是苦命打工人,對方又何嘗不是?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情緒,朝對方溫和道:“沒事,我回去洗洗就好。你燙到沒有?注意安全。”

外賣小哥見白謙易西裝筆挺,知道那衣服肯定價值不菲,顫着聲道:“對不起,我還是賠給你吧!”

然而白謙易只是道:“沒事,你快收拾收拾吧,我走了。”

白謙易頂着那身紅透的襯衫,在衆人的注視下微笑地快步離去。

停車場裏,白謙易一脫離衆人視線,登時表情一垮。

長期累積的疲倦與痛苦随着外賣朝他的這一灑,一下潰堤。

然而他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只是愣愣地站在車門邊,不知自己下一步究竟該做什麽。

換衣服?告訴董屹自己又要遲到了?回家洗個澡?還是幹脆去死算了?

白謙易呆站在那裏,片刻,才機械地找出備用襯衫,在車裏把衣服換了。

他重新換好衣服,又在車裏發了會呆,最後才踩下油門。

在堵車堵了個沒完後,白謙易總算來到和董屹約定的餐廳。

“今天帶你回味一下美國的味道。”

董屹興高采烈地翻開菜單,今天他們吃的是A市著名的一家美式餐廳。晚飯時間,店裏滿是人,尤其以年輕的學生居多,到處都是高聲的歡笑。

白謙易并未被董屹的興奮所感染,只靜靜看着菜單上那各式各樣的漢堡。

漢堡,全是漢堡。

他其實不喜歡漢堡。

白謙易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選什麽,最後阖上菜單,輕聲朝董屹道:“你幫我點吧。”

白謙易不曉得董屹替他點了什麽,點菜時只愣愣看着裝修在牆上的磚。

“你今天怎麽了?”

董屹的聲音喚醒白謙易,白謙易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已經上菜了,他面前放着一個疊得高高的大漢堡,漢堡內夾了兩層厚厚的漢堡肉、大量的培根與芝士,還有一大塊的燒烤肋排,此外盤裏還有一大堆的薯條。

白謙易看着那滴出油脂的肋排,久久不語。

“白謙易?”董屹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在想什麽?”

“嗯?”白謙易回神,坐直了,“沒什麽。”

“快趁熱吃吧,給你點了店裏的招牌菜,聽說特好吃。”董屹也點了一樣的漢堡,迫不及待地動手吃了起來,“好吃,你快試試!”

“哦……”白謙易反應慢了半拍地學着董屹的樣子,伸手直接拿起漢堡。

那漢堡堆得很高,令他不知該從何下嘴。

他看着漢堡發呆,片刻才輕咬了一口。那一口他正好咬在那塊肥得流油的燒烤肋排上,頓時吃了一嘴的油。

漢堡裏的芝士融化,滴在他手上,他忽然覺得很痛苦。

“怎麽樣,味道不錯吧?”董屹道,“你要是吃不完沒關系,到時候留着我吃。”

“我吃得完。”白謙易機械式地張開嘴,一口咬下,仍舊滿是油膩。

他一整天只吃了早飯,此時吃下這麽油膩的東西,胃裏直泛酸水,惡心得緊。

但也不知為什麽,他并未停下,只是和董屹一樣,一口又一口吃着。

董屹:“今天都在忙些什麽?”

白謙易:“工作,開會,出差。”

董屹:“這麽忙,難怪你看起來沒什麽精神,老走神。”

白謙易只是點頭。

董屹幾口吃完漢堡,又道:“這麽累就別上了,又不是非得上班。”

白謙易平靜道:“要掙錢,我很能花錢。”

董屹:“那正好,我很會掙錢。我來掙,你來花,這不剛剛好嗎?”

白謙易停下動作。

吵雜的餐廳裏,董屹擦了擦手,向前一俯身,認真道:“我們也dating好一段時間了,我想知道你的決定。”

白謙易擡眼看他。

“白謙易,下一次見面,你能給我答案嗎?”

白謙易的手下意識地一使勁,雙手沾滿油膩的芝士與油脂。

一滴蕃茄醬噴出,落在他潔白的襯衫上。

白謙易回到家時是十點,他輕聲打開門,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更沒有驚動駱凡。

客廳裏黑着,唯有廚房門口發出一道昏黃的暖光。

白謙易輕聲走向廚房,廚房傳來節奏緩慢的藍調音樂。他站在廚房門口,就見駱凡正低頭,邊切着菜,邊輕聲哼着歌。

“你想煮什麽?”白謙易問。

駱凡被吓得一抖,差點一刀切在手上。他回過頭來,一雙丹鳳眼大大地睜着:“哥,你別吓我!”

白謙易輕聲一笑,走近了。

駱凡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出聲?”

白謙易:“剛剛。”

駱凡看他表情平淡,登時眉頭微蹙:“哥哥怎麽了,心情不好嗎?發生什麽事了?”

白謙易抿着唇搖頭:“沒什麽。你切苦瓜做什麽?”

駱凡見他不答,雖是擔心,卻也不再問,只回答道:“蔣勳在《品味四講》裏寫過一種腌漬苦瓜的做法,我想做給你嘗嘗,看是不是真像他說的那樣好吃。”

“怎麽做?”

“很簡單,先洗苦瓜,接着切開,掏出瓤……蔣勳說瓜瓤的觸覺很有趣,哥你摸摸看。”駱凡拉過白謙易的手,帶着他去摸瓜瓤。

那瓜瓤柔軟而帶有韌性,摸起來倒還真有幾分趣味。白謙易轉頭看向駱凡,忍不住點頭,終于笑了起來。

“對吧?”

“軟軟的。”

“掏幹淨後,接着把苦瓜切成薄片,我大概切成這麽薄。”駱凡拿起一塊薄得幾乎透明的苦瓜,放到白謙易手上,白謙易驚嘆于那苦瓜的薄。

“你怎麽切的?”

駱凡笑笑不答,只切完剩下的苦瓜,繼續道:“接下來用醋、水、冰糖和話梅來煮腌汁,最後還要放上嫩姜。我剛才已經煮好腌汁了,哥嘗嘗看味道。”

駱凡用小勺舀起一點,輕送到白謙易嘴邊。

白謙易一嘗,那清澈的淡褐色湯汁滿是清新酸甜,與方才漢堡的油膩天差地別。

“如何?”

“剛剛好。”

白謙易哭了起來。

駱凡望着他,擡手替他擦淚,又伸手抱着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剛好就好。”

“我們一起把腌進去,放進冰箱,等到明天,苦瓜除了苦,還會有話梅的酸甜,冰糖的甜味,以及醋的酸味。”

于是白謙易還是只能哭。

作者有話要說:

“這道腌漬苦瓜有非常好吃的話梅的酸甜、冰糖的甜味、醋的酸味,混合成非常奇特的滋味,它爽口、清淡到驚人的地步。”

最後一句駱凡化用自蔣勳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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