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蔔旎才不甘不願的挪過步子去。
“喂,那個沒了一條胳膊的。”蔔旎輕輕啧了聲,老大不情願的從懷中掏出個銀瓷瓶兒來伸手一抛。秦雁雖沒了條胳膊,但是身手卻很靈活,伸手一接,那如離弦之箭般射去的瓷瓶便輕輕巧巧落在了他的掌心裏,服服帖帖的好似有人小心翼翼的遞到他手中那般。
蔔旎見他接下,不由得“咦”了一聲,頗是稀罕的打量了會兒秦雁,笑道:“你這人身手倒是不錯。”
秦雁微微笑了笑,既沒有為蔔旎方才的故意找茬發怒,也沒有為他提及“身手”二字下意識流露出的憐憫而生氣,只是和和氣氣的開了口,卻是對着荀玉卿的:“多謝兄臺。”
“不必謝我。”荀玉卿略有些吃驚,側過身來淡淡瞧了秦雁一眼,他的下擺被雨水浸潤的微濕,顏色隐隐有些發暗,整個人膚白如雪,于這天地雨幕之中,倒好似一個全無依托的山魅,聲音清清淡淡,“是他救你。”
秦雁看着荀玉卿的表情,竟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憐憫與同情,他沒來由的松了口氣,愈發貪婪的凝視着這個在場唯一能夠令他喘口氣的男人。
“是啊。”蔔旎腆着臉湊到前頭來,饒有興趣道,“你怎麽謝玉卿兒不謝我。”
“我還以為,謝那位兄臺與謝恩公是一樣的。”秦雁恰到好處的流露出了抱歉與驚訝的神情,“是在下失禮了。”他用單臂虛虛拱了拱手,态度斯文,彬彬有禮,眼見着又要道謝,卻被蔔旎一下子攔住了。
一腳踩到人家語言陷阱裏頭的蔔旎毫不自知,得意洋洋的說道:“沒錯哩!謝他跟謝我,确實是一樣的。”他又上下打量了一會兒秦雁,忽然極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沒想到你這個中原人,倒是很有見地嘛。”
同秦雁坐在一起的那些人又一齊拱了拱手,齊聲道:“多謝二位相救。”
荀玉卿有些想笑,他捋了捋頭發,将發上随意別着的銀蛇卡子拿了下來,将發一挽,把鬓發別了起來。這時蔔旎已再歡喜不過的湊到荀玉卿身旁來了,模樣好似個剛得到糖果與誇獎的小娃娃,背着手,眉飛色舞,就差沒在臉上寫上“得意”二字了。
“蠢貨。”荀玉卿輕輕啐了他一聲,又覺得有些好笑,便搖頭笑了出來。
蔔旎聽不出這裏頭的話音,荀玉卿倒是聽出來了,蔔旎說話夾槍帶棒,送解藥時還故意試探了一把秦雁的身手,若是秦雁稍一走神,怕是就要出個大醜了。秦雁脾性雖好,并不惱恨,卻也不願意跟蔔旎道謝,便只肯謝自己,偏生說得句句搔到蔔旎癢處,倒叫他不怒反喜。
“玉卿兒,你怎麽罵我。”蔔旎神情委屈,好似被人踹了一腳的小狗。
“我不是罵你。”荀玉卿微微笑道,他意味深長的打量了一眼神色泰然自若的秦雁,袖子一揚,又重回到火堆旁去了,只道,“我只是想同你說,中原人狡猾的緊,你這樣很是天真可愛。”
蔔旎也眼巴巴的跟着他坐了下來,神情猶疑道:“我總覺得你好像不是在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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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玉卿不置與否。
秦雁為自己上了藥,一時間,廟裏的腥臭味更濃了,毒血流了一小灘在地上,将平滑的石地都腐蝕出了坑坑窪窪的小洞。風忽然大了起來,雨倒是慢慢小了,那些人又幫秦雁重新包紮了一下傷處,每個人的臉上都布滿了憂慮跟痛苦,就好像被斬斷一臂的人不是秦雁,而是他們一樣。
沒過多久,秦雁一行人就迅速撲滅了火堆,像是來時一般匆匆的出去了,連道別也沒有再多一聲。蔔旎哼哼了兩聲,去将他們留下的稻草與柴火都拿了過來烤火,有些憋屈道:“玉卿兒,你說的真是沒錯,這些人雖然未必狡猾,但定然是很狼心狗肺的,我幫了他們,不道謝也就罷了,連飯都不請一頓。你們中原人不是常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嗎?”
他這會兒倒是反應過來了。
“連道謝都不肯,你還指望人家請你吃飯?”荀玉卿搖搖頭道,“不過他們怕不是不想請,是實在沒有時間請。你瞧他們的模樣,逃債的人怕是都沒有那麽緊張。”
蔔旎卻不以為然道:“難道天底下的人,還有比歲栖白更可怕的嗎?咱們倆被歲栖白追殺,都尚且肯救個人。他們倒沒空請咱們倆吃頓飯嗎?玉卿兒,倒不是我說,不過你瞧誰都是好人,這性子很是吃虧的。”其實蔔旎倒也不是多想吃人家這口飯,只不過是心裏頭好像一下子不對勁了起來,頓時不開心了。
“……”
荀玉卿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一天還會被蔔旎教育“不能輕信別人”,不由失笑。
蔔旎很快又從那種悶悶不樂的狀态中恢複過來,饒有興趣的說道:“不過說起逃債,我瞧那幾人怕是在逃命,胳膊都斷了一條,這追殺他們的人一定很兇,也不知道有沒有歲栖白兇哩。”
“這世上比歲栖白兇的人,狠的人,毒辣的人比比皆是。”荀玉卿暗暗嘆道,“只是比他再兇再狠的人,也都沒有他可怕。我的鏈劍落在他手上,也不知道他丢在哪裏,我還能不能拿回來了。”
“哎呀——”蔔旎也不說話了,他看着荀玉卿有些憂心忡忡的表情,忽然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本想說江湖人怎能丢下自己的武器,但當時荀玉卿若不丢下他的鏈劍,那被留下的就是他們倆了。
但若說再擇一樣,但習慣總有個時間,荀玉卿用得鏈劍,又剛又柔,劍與鞭的長處都在他那腕間掌控着,若換成劍,未免不夠柔韌,要是換做鞭,卻又不夠剛硬,兵器說到底還是得趁手。
蔔旎撓了撓腦袋,幹脆一句話也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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