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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什麽人,總是有過朋友的,歲栖白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過歲栖白的情況要特殊一些,他的朋友既是他自幼一塊長大的竹馬,也是他手下的一條惡魂。

武林之中最為公正的人,卻結識了一個人面獸心之徒,人們似乎待人總是頗為苛刻,歲栖白未殺他前,便有許多流言蜚語,道歲栖白年紀輕輕,識人不清,為感情左右。之後歲栖白為公道殺友,雖全了道義找人報仇 ,卻又為人所懼,道他如此心狠手辣,連友人也都下得去手,若非是地獄來的修羅夜叉,哪有這般的鐵石心腸。

人本就是一種困于情束于禮的生物,他們既希望歲栖白能堅持正義,又好似盼着他非要為友人的這種醜惡傷心難過不可,但見他出劍毫無猶豫,便覺得他這人冷血無情的很。

自打那之後,便沒什麽人願意做歲栖白的朋友了,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錯事,會不會哪一日,信任備至的好朋友就會對自己出劍。

再來,誰也不信歲栖白這樣的人想結交一個朋友。

其實這情況,現實之中倒也不少,一個好人做了一次“壞事”,便要被揪住一輩子,但若一個壞人做了一件好事,衆人便覺他浪子回頭,只要沒什麽深仇大恨,便也都原諒了。

歲栖白當真做錯了事麽?其實也沒有,他只不過是大義滅親,卻又未叫人看出自己的痛苦傷心。許多人好似總要見着人傷心流淚,借酒澆愁,才覺那叫真性情,那才叫活生生的人,像歲栖白這樣的,便叫僵屍。

若非荀玉卿看過原著,他也是怕歲栖白的,但就是因為作為讀者時的這種上帝視角,讓他從另一個角度去了解歲栖白。

“荀玉卿……”歲栖白低低念了一遍,他的雙眸好似忽然燃起了兩團火來,極慎重的說道,“我叫歲栖白。”

過了一會兒,他又極緩慢的說道:“成。”

荀玉卿頓時笑了出來,他細長妩媚的一雙鳳眼亮了起來,好像兩顆天空之中璀璨的星星。

他們倆說得好好的,還在鬧脾氣的蔔旎卻忽然插進了話題裏頭來,趕忙對荀玉卿擺手道:“不成不成,你與他做什麽朋友呀,人家還瞧不上你哩,再者來說,你跟他做朋友,不怕哪天做錯事,叫他一劍殺咯?”

當着別人面就說他壞話,聽起來不但很愚蠢,還很過分,更何況這個別人還是歲栖白這個人間兇器,可見着荀玉卿眼看就要掉進虎口,蔔旎也顧不得這許多了,他一把揪住荀玉卿的手腕,神色急切道:“你不要小命了嗎?”

歲栖白的神情飛快的覆上了初見時的冷淡與寒意,仿佛方才他那種鮮活的神态只是荀玉卿的錯覺。

“他都說成了,怎麽會是瞧不上我哩。”荀玉卿故意學蔔旎說話的口音,極平靜道,“我哪裏不要小命了,既然不想被他殺了,那不做惡事不就好了,當壞人好稀罕麽?要是我真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他不是我的朋友,也還要來殺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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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做壞事不就成了,這豈非再簡單不過了。

這道理分明人人都知道,但人人卻都視而不見,只覺得自己若有朝一日犯了錯,歲栖白定然鐵面斬無私。這事兒真是好笑,還沒投入點感情,便已感到了心寒,好似歲栖白的劍已經貼在他脖子下了一般。

蔔旎氣得嘴裏都發苦,又惱荀玉卿學自己說話戲弄自己,急急道:“那怎麽一樣,他成了你的朋友,再殺了你,一滴眼淚也不會為你掉哩!”

歲栖白一言未發,對蔔旎的話全無半點反應。

“我死了,你掉再多淚,我也瞧不見呀。”荀玉卿笑吟吟道。

蔔旎這下真是要叫他氣哭出來了,叽裏咕嚕說了幾句苗語,忽然一跺腳,憤憤不平的躲到他的小桌後頭去了,高聲嚷嚷道:“蠢玉卿!你死了我也不會替你收屍的。”

“我日日跟你這養五毒的家夥睡在一塊兒,都沒嫌你毒死我呢。”荀玉卿啐了一口,他又轉頭去看歲栖白,依他想着,再無情的人也要叫蔔旎這幾句話紮傷了,可歲栖白非但不覺得難過,連一點憤怒也見不着,他那臉上的表情還如方才一般平靜。

也難怪別人見着他,總覺得心寒,如歲栖白這般控制情緒的功力,你連他是高興還是生氣都是完全瞧不出來的。

但這又才是歲栖白了。

“你不必……”歲栖白忽然開了口,他的目光打蔔旎臉上轉到荀玉卿臉上,極平靜的說道,“如他所說,你若有不義之舉,即便我們是朋友,我也不會……”

任何人被這麽當衆打臉,心裏大概都不會很痛快,荀玉卿也多多少少有點挂不住臉,但是他轉念一想,忽然想起一篇分析歲栖白的評論來——孤獨的殉道者,心下一柔,便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哎,你這人真是掃興。”他望着歲栖白,目光柔和,輕聲道,“我又不是在為歲寒山莊的歲栖白辯解,我是在為我的朋友辯解,他是個公正有道義的大俠,坦坦蕩蕩,光明磊落,我再歡喜不過了,人最可怕的,豈非就是自己做錯事而不自知,那才是真正的要人命。”

歲栖白忽然說不出話來了,他望着眼前這個眼前這個男人,只覺得那張過于豔媚的面容之下,藏着的那顆極玲珑剔透的心,已賽過世上萬千絕色。

還未等歲栖白說些什麽,那頭蔔旎又忍不住開口了:“你才見過他幾回,你便屢屢誇他,先說他定不是來追殺咱們的,又說他這人坦坦蕩蕩,也沒見你誇過我幾回!咱們倆一道趕路這麽久了,你當真就連我提也不提?”

“咦,我還道你瞧不上我這位朋友。”荀玉卿眼波流轉,笑吟吟道。

“我……我可沒想跟他做朋友,再說了,我喜不喜歡是我的事。”蔔旎冷哼了一聲道,“你提我是你應當做的事,我不過想聽你在旁人面前誇誇我而已,他只是正巧在罷了。”

荀玉卿悠悠然道:“好吧,那吾友,我便同你介紹一下這位死皮賴臉非要人誇,性情直接毫不做作的嘴賤男子,叫做蔔旎,正是與我一道闖蕩江湖的友人。你愛記便記,不記得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反正你是與我做朋友,不是與他。”

歲栖白微微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樣子,就像冬雪消融的晴日,綠意剛萌發的一點春色。

鮮活的令人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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