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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草谷雖然兇險,但并不是不能進入, 起碼除了陸慈郎以外,還有一個人可以自由進入萬草谷。
這個人個子高大的很,也極有力氣,為人雖然忠厚卻也機敏,他有些小小的貪心,但是個有底線的好人。陸慈郎并不愛出門, 可卻要吃飯穿衣,這個人便成了為他跑腿賣草藥的腳夫, 自然, 賣草藥的錢, 這人也可以取走一部分,甚至有時候, 陸慈郎也會托他買些生活相關的必需品。
這個人姓趙, 名繁, 是萬草谷外的小村子裏再普通不過的一個獨身草藥郎。
自然也有病人曾想打過他的主意,可最後發現全然無用,便也就歇了念頭。
其實倒也并非全然無用。
趙繁這許多年來,能夠自如出入萬草谷,總不見得每一次都是陸慈郎出來接他,既然不是陸慈郎出來接他,那定然是有祛除或是避免瘴氣的藥物在身邊。這件事其實極平常的很,但不少人總是想不到,約莫是趙繁太過守口如瓶,又也許是人們總覺得陸慈郎小心謹慎到總是在谷外與趙繁交易。
其實荀玉卿本也未必想到,若非是他看過小說,說不準也要極自然的以為趙繁身上什麽都沒有,不過小說之中寫的是這去瘴氣的草藥就在萬草谷的山外,只是那些草藥不比藥丸維持的時間長久,更何況荀玉卿也不知道是哪株,因此心中敲定去會一會趙繁。
人們總是很容易瞧不起與自己地位相差極大的人,這種輕視與漠然,總是不經意的出現在每個人的心裏,這許多年來,趙繁也不知因這種情況收益更多,還是受損更多。
荀玉卿與秦雁帶着柴小木趕到萬草谷之外的村落裏時,發現這村子竟繁華的很,棺材鋪與客棧都開了不少。不少人都是來求鬼醫陸慈郎伸手援救的,想來這江湖極大,死傷無數,也與現代沒什麽差別,都是奔着名氣望的醫生來,越怪癖傳聞越稀奇,想來醫術就愈好。
“我還道陸慈郎沒什麽人氣哩。”荀玉卿暗道,“真沒想到,打錯了主意。”
不過這情況倒與荀玉卿的打算并不相幹,他這些時日來跟秦雁一塊兒為柴小木治傷。秦雁一只手總有不便,他雖然溫柔貼心的很,瞧出荀玉卿不忍看見柴小木傷勢,并未說穿,也不央幫忙,可荀玉卿又哪能瞧得下去他單臂難為,傷勢見慣了也就見怪不怪了,因此心中愧疚更增,只想着趕快救柴小木的命。
像是趙繁這樣的一個獨居男人,又與陸慈郎有所牽扯,村裏頭的姑娘丫頭自然是看不上的,但行走江湖的俠女卻又未必瞧得上他,因此事至如今,仍是單身一人。
雖然這件事一直叫荀玉卿有點忌諱,但是他最終決定可恥的利用一下辛夷的外貌。
時至十五,月圓之夜,夜空并無星子,月光很亮,但暗影叢生。
趙繁背着一個藥草簍子,簍子裏裝了包銀子,還有些調料,蓋着一層布,布上有些藥草。他并不常在白天給陸慈郎送東西,村子裏頭人多口雜的很,晚上要更清淨些。
在這暗夜的樹林之中,忽然有些響動,趙繁倒也不以為意,這座山已經入了萬草谷的範圍之內,大大小小的動物早叫那些江湖俠客打死了,只留下些小兔小蛇的,都是山間常有的野物,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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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林中出來的,并不是小兔,自然也不是什麽蛇。
而是一個人。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搭着樹枝時更覺柔膩,手的主人有一泓秋波,在滿月的盈光之下,就好似兩汪清泉。他的袖子很大,腰卻束得很緊,腿因而看上去顯得格外的長,他的美是一種近乎妖異的豔麗,也許不一定叫所有人都喜歡,但足以令每一個人都為之驚豔。
趙繁的喉嚨幾乎在一瞬間就被勒緊了,他下意識吞了吞口水,疑心自己看見了山野中游玩的妖魅。
也許的确是蛇也說不定。
那人豐厚如雲般的長發上,別着一只極顯眼奪目的銀蛇卡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那銀卡子的每條紋路都清晰可見,是一樣極精細又極栩栩如生的工藝品。
這人的腰肢,豈非也如蛇一般的纖細而柔韌。
“你叫趙繁,是麽?”荀玉卿往前走了走,他已在這深林之中等了趙繁好長一段時間了,這種等待是非常煎熬的,尤其是在他自覺身上肩負着一條性命的時候,就顯得尤為煎熬了起來。
這幾日荀玉卿根本睡不好覺,總覺得是自己害了柴小木與秦雁,他的責任心與愧疚感加倍的折磨着他,尤其是柴小木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傷勢越來越惡化,若非是秦雁一直與他同行,冷靜的安撫着他,恐怕荀玉卿這時都要闖進萬草谷去了。
“是……是啊。”趙繁呆呆的說道,他幾乎覺得呼吸都困難了起來,因為眼前這個人正慢慢的向他走過來。
每個人走路的姿勢都很不相同,有些人剛硬如木頭,有些人娉婷袅娜,但這個人走起路來,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風姿,并不秀氣,也很難說粗犷,就好似他輕輕松松的,便走出了一段風情。
趙繁根本邁不開腿,只是站在原地想:果然是仙人,連我的名字都知道。
知道趙繁名字的人其實并不多,來求醫的人有些對他輕聲軟語,有些對他惡聲惡氣,稱謂卻都差不了許多,要麽是趙小哥,小藥郎,趙公子,要不就是那砍柴的,那個誰,喂……
在他們心裏,知道一個普通尋常的藥郎叫什麽名字,似乎是全不在思考之中的事情,連知道他姓什麽,也已是天大的面子了。
“我想同你借一樣東西。”荀玉卿的聲音很柔軟,近乎帶一點懇求,以他這不服輸的性格,這情況少見的很,恐怕有些人一生一世都見不着,自然,也幾乎沒有任何人能抗拒這時候的他。
“你……您說。”趙繁的聲音微微變了調,他輕咳了一聲,只道,“我只是一個小藥郎,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您。”
荀玉卿低聲道:“你一定能幫上我的,只怕要叫你為難了。”
“什……什麽事。”趙繁結結巴巴道,随即又擺了擺手,“要是找陸神醫,那我……我可不成的,神醫他不會聽我的,我也不能随便帶人進去的。”他常年被人煩擾久了,但凡有人托他辦事,第一反應便也就是陸慈郎,因為除了陸慈郎,他也實在沒什麽可幫上人家忙的了。
荀玉卿早知趙繁定然不肯帶自己去見陸慈郎,但他的目的雖然是陸慈郎,卻沒那麽直白,便微微笑道:“我不要你帶我去見陸神醫,只想你給我三枚去瘴氣的藥丸,成不成?”
這與前者比起來似乎并不是什麽極大不了的事,趙繁也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來,他道:“這有什麽不成的,這滿地……”他的話截然而止,随即尴尬笑了笑,只道,“沒問題沒問題,我這兒就有,只不過……”
他倒還算沒徹底被美色迷暈過去,保留了些理智,知道有些話不能說。
“只不過什麽?”荀玉卿故意做出黯然神傷的表情道,“是了,這一定是叫你為難了。你怕陸神醫怪責你,是我思慮不周……”他的聲音微微一頓。
“不不不!”趙繁急忙擺手,連聲道,“其實三枚藥丸也沒什麽,我只說自己丢了就是了,我是說,我今晚要送東西給神醫過去,你們就算要去探訪神醫,也千萬與我錯開時間。”
荀玉卿微微眨了眨眼,含笑道:“你放心好了,我絕不會叫你為難的。”
趙繁呆呆的看着他,不知不覺紅了臉,見着那只素白的手伸到面前來,這才回過神,手忙腳亂的在身上翻找了許久,掏出一個大肚瓷瓶來,往荀玉卿手心裏倒了七八顆。
“哎呀。”荀玉卿将手一合,故意道,“你給我這許多,那你自己可怎麽辦?”
趙繁聽他關懷自己,不由傻樂了起來,摸摸頭道:“不妨事的,這一顆能頂三個時辰的瘴氣,我這兒多的是,再說不夠我再采就……”他一下子咬住了舌頭,暗叫糟糕,随即擡起頭來沖着荀玉卿傻笑。
期望對方沒聽見自己剛剛說得話。
荀玉卿竟好似真的沒有聽到一般,他既然溫柔又關懷的看了看趙繁,柔聲道:“那真是好極了,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我這兒有些銀錢,你若不嫌棄,就收下吧,當我同你買的如何?”
“不……不必了。”趙繁搖着頭,瞧他湊近過來,忍不住結結巴巴道,“不,不……不值得多少錢。”
荀玉卿微微笑了笑,暗道:他倒真是個老實好人,難怪陸慈郎同他合作這許久。
“多謝你了。”
話音剛落,荀玉卿就如來時那般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好似他一轉身,便沒入了那些無盡的暗影之中,成了趙繁遙不可及的一個夢。趙繁惆悵的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影子好一會兒,又擡頭看了看月亮,竟恍惚覺得自己說不準剛剛只是做了個夢。
可是趙繁剛邁開步子,懷中就掉下了一個雪青色的錢袋,錢袋熏過香,裏頭裝着些銀兩。
趙繁将錢袋抓在掌心裏,低聲道:“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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