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門開了。
蘇箐打她姐姐蘇毓那兒說話回來,路上下了小雨,她走在長廊外頭,衣裙只叫雨水打濕了些邊角,她袅袅娜娜的走進房來,将門兒一關,把邊上的燭臺一點,便去解腰上的衣帶,準備換身衣裳。
“蘇箐姑娘,我勸你還是慢些再做你想做的事情。”
她的手剛在腰上,房內卻忽然響起了一個低啞又冰冷的聲音,沒有男子那般嗓音粗犷,也不似女子般嬌柔甜美。
光聽聲音,竟聽不出對方到底是何方人物,蘇箐說不好對方到底是個男子,還是個女子。
不過這也無關緊要,蘇箐下意識就要喊出聲來,一道白影忽然閃到面前來,于這夜色之中,她那身輕軟的雪白紗衣倒仿佛煙霧穿在身上般,在黑暗輕風之中微微搖曳。一只冰冷的手指也貼上了蘇箐的嘴唇,那豈是人能有的溫度,人若冷成這樣,怕是早早就死了。
“噓——”
鬼魅白影低聲道,她臉上還蒙着塊紗巾,只露出一雙狹長妩媚的鳳眼,漆黑的睫毛微微眨動着,仿佛幽冥飄零來的枯蝶,那雙眸子裏凝着青青的鬼火,眼角桃紅,微染脂粉,好似清晨叫露珠打落的桃花。
其實蘇箐哪敢說話,她感覺那寒意從自己的嘴唇部分沖入了身體,迅速從嘴唇牙齒傳遞到了身體的每個部分,幾乎整個人都咯咯打顫了起來,惡寒打腳底心沖上胸口,她有心想退開,卻腳軟的動彈不得。
“好姑娘。”荀玉卿倒真沒怎麽想吓蘇箐,見她小臉兒都快發白了,聲音微微放柔了些許,用極和善的口吻緩聲道,“我只想問你一件事,你不必緊張,這件事問完了,我便走了。”
“你……”蘇箐的聲音發顫,她扶住了細長的燭臺架,抖聲道,“到底是人是鬼?我……我沒有害過人啊!”她臉上充滿了恐懼與驚疑不定,聽聲音卻幾乎要哭出聲來了。
江湖上最不容輕視的兩類人就是女人跟孩子。
荀玉卿往後撤了撤身,猶疑蘇箐被吓壞的模樣究竟是真是假,今夜的月光不算太亮,他的輕功本就好,在正狹小的房間裏施展開來,更如幽魂般。蘇箐甚至隐隐懷疑起莫非是她前不久收入手的那些古董美人畫成了精,半夜來與她說話。
“前不久,有兩個苗女來見過你們。”荀玉卿坐在鏡子前,蘇箐的梳妝臺放在她床榻的拐角處,因此剛進門來時,蘇箐未能瞧見荀玉卿,可荀玉卿卻能通過桌子上的那面鏡子,将蘇箐瞧得一清二楚。
“不錯。這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蘇箐咽了咽口水,慢慢挪開了步子,剛要轉身開門逃跑,腰上忽然一緊,竟是一條極長的綢帶,好似繩子般,一頭在那白影手中,一頭系在她身上,蘇箐竟不知是什麽時候系上來的。
白影輕輕一拽,只是将蘇箐拉離了門,淡淡道:“我并不願意傷你,你也千萬不要叫我為難,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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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蘇箐微微吞咽了一口口水,忽然暗生疑窦起來,心道:她這般厲害,要殺我豈不是易如反掌,可自打方才起,她除了要我住嘴,絕不與我接近一步,難不成真是什麽冤魂野鬼,怕人的陽氣不成。
她這般想着,腳下就不由得往前試探的走了一步。荀玉卿心中一凜,他自打入江湖以來,接觸的縱然并非全是老江湖,卻也少有如蘇箐這般天真少女的,便暗道這姑娘莫非是要與我動手不成。
那綢帶要說武器也可以,要說衣物的裝飾也說得過去,全看荀玉卿怎麽用,他手指一絞,淡淡道:“你若是想找死,我也絕不會手下留情的,你明白麽?”
蘇箐聽得渾身一僵,杵在原地看着荀玉卿,遲疑着點了點頭,這白影的身影真如魑魅般來去無蹤,更何況蘇箐心中認定她絕對是美人畫裏逃出的豔鬼,暗道:我絕不可惹怒了她,說不準她是有什麽苦衷的。
“那兩名苗女,尋你是要什麽聖物,是麽?”荀玉卿低聲問道。
“你怎麽知道?!”蘇箐脫口而出,她轉念想到,既是美人畫裏的豔鬼,自然是聽見她們當時說了什麽了,那知道也不足為奇,便點頭道,“我知道了,你當時在這房間裏聽見了是不是。”
荀玉卿暗道你這閨房我還是第一次來,之前差點摸到柴房裏頭去,苗女來找你麻煩的時候,我指不定在哪兒呢,哪來什麽當時在,這好一頂黑鍋也太随便就扣在我頭上了。
只是這會兒卻不好說出口來,他暗想看來姑蘇雙燕果真與他一樣,便淡淡道:“那苗女為什麽覺得你們有聖物?”
“我也不知道。”蘇箐不屑道,“她們苗蠻的東西,送給本姑娘,本姑娘都不屑要呢!還什麽聖物,很厲害,很了不得麽?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們倆總問我與姐姐是不是什麽‘毓箐’,我跟姐姐一個單名毓一個單名箐,旁人稱呼,自然是喚我們毓箐姐妹,她們聽了便跟發瘋了似得,非說我們有什麽聖物!”
毓箐……玉卿……
荀玉卿的神情頓時古怪了起來,他忽然發現,這件事說不好是一個極大的烏龍,姑蘇雙燕純屬是因為姓名而被無辜殃及的。他慢慢眨了眨眼,想着演戲總歸得演全套,便又慢慢擡起頭來,輕聲道:“你說的都是實話麽?”
其實瞧蘇箐的模樣也看得出來,她說得絕不是假話,除非她身上還揣着個古代版的小金人,否則荀玉卿料想一般人演不來這麽真情實感。
“自然是實話。”蘇箐憤憤道,“我騙你做什麽?”
“好。”荀玉卿點點頭道,“你沒騙我,那自然再好不過了。”他的聲音忽然變得緩慢又幽遠了起來,暗夜無聲,他流雲般的下擺如同霧霭湧動,蘇箐剛眨了眨眼,卻見屋內已經空無一人了。
蘇箐呆呆的站在屋內,她忽然在屋內翻箱倒櫃了起來,把床底桌底,凳子底下,哪怕是東西夾層的空隙都翻過了,卻沒見半個人影,她的裙子這會兒已叫翻找時的灰塵弄髒了,可她渾然未覺,呆呆的坐在床榻上。
“哈!我……我真的見着鬼了?”她倒在床上,将身子一側,既然荀玉卿人已不在了,那在她心底裏,自然是好奇與欣喜壓過了恐懼,将被子蓋住腦袋,又是興奮又是恐懼,暗道,“其實那鬼倒還挺漂亮的,也不是很壞,只是問些問題,聽說書人說,這些鬼好似只是怕寂寞的很,那我遇上的這個女鬼,她一定是沒什麽朋友咯?”
涉世未深,對鬼怪與才子佳人還充滿期待與幻想的蘇箐在房中如何幻想便就此壓下不提。
荀玉卿輕功卓越,他其實本沒有離開房間,悄悄上了房梁,待蘇箐背過身去翻找,他才從窗戶處溜了出去,其行動之輕盈,竟沒叫任何人發覺。
也不知柴小木那兒怎麽樣了,不過問不問得出來也都一樣,這的的确确是件大烏龍,壓根沒半點價值,只是可憐柴小木受了好大委屈,犧牲自我穿女裝,結果竟然沒半點用處。
不過權當姑蘇半月游,放松放松心情,既知苗女是沖着自己來的,荀玉卿反倒不懼了,心中一定,這便趕赴約定的地點。
月亮又出來了,街上除了打梆的更夫,就沒有什麽人了,秦雁買得這身衣服十分飄逸,穿倒是好穿,各處用了十分的心思,細節瑣碎精致,夜風吹拂,白紗翩然,荀玉卿站在人家屋頂上,像是随時随地就要飛天而去。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荀玉卿閃身轉過,便看見一個“熟人”——仇天,他竟沒察覺到仇天什麽時候來的。
看來真是流年不利,出門沒看黃歷,來姑蘇搞了個大烏龍不說,大半夜趕着聚頭還要碰上仇天。
那八個字大概也就是仇天肚子裏所有的墨水了,他握着劍,很有點兒随時随地就要拔劍出鞘的意思,面上倒是十分和氣。荀玉卿暗暗冷笑道:倒是還算有些紳士風度。随即他就被自己這個冷笑話給凍得渾身發抖。
“我與你并無仇怨。”仇天淡淡道,“我也很少對女人拔劍,所以——”
“所以?”荀玉卿在面紗下冷笑,暗道前情人都看不出來,仇天你個小龍蝦(小聾瞎)。
見荀玉卿好似渾然沒有一點反應,仇天的臉色微微往下沉了沉,他很緩慢的往前走了兩步,給帶給荀玉卿的壓力卻絕不止縮短了兩步而已的距離,澎湃而濃重的殺氣從他的身體裏噴湧而出,幾乎形成了實質,空氣仿佛都被凝結住了,沉重無比。
“把信交出來,我就放你走。”
仇天的臉上露出了既殘酷,又冷漠的假笑:“男人也好,女人也罷,對我來講,并沒有什麽區別。”
什麽信,又是什麽鬼東西,苗女找我要聖物,你這個辛夷的舊前任來找要什麽信,難不成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開了家十八號當鋪,專門有人給我枕頭底下塞東西不成?
“是麽?”
荀玉卿面無表情的問道:“我有一個問題。”
“哦?”仇天挑眉道。
“你也會生孩子嗎?”荀玉卿充滿真摯的、誠懇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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